程昀一想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有可能是只千年僵尸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用手机抬起她的手腕,伸出两根手指把了把脉,有温度,也有脉搏,不是古尸,应该也不是鬼,他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喂,你读过书吗?”
苏鸢抽回手垂下眼睫:“略识得几个字。”
“你跟我来。”
苏鸢穿着湖蓝色睡衣,豆沙红兔子拖鞋,长发被她编成了一个麻花辫松松的垂在旁侧,长至膝盖,小小的一团谨小慎微的跟在他的身后宛若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卡通娃娃。
他带她去得房间应当是书房,触目所及都是各种各样的书册,封面装帧不尽相同,占了整整两面墙,西侧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毛笔有砚台有宣纸还有很多不知其名不晓其用的物什。
苏鸢唯恐再行差踏错未在近前,程昀挑选了几本书放在桌子上冲她摆了摆手:“你像个木头傻愣在那干嘛,过来过来。”
她迟疑的走了过去,他先打开一本数学书指着一行阿拉伯数字给她看:“认识吗?”
见她没有回话他又翻开一本英文书,选择了最简单的单词love:“这个呢?你看清楚好好回答,这关系到你的去留问题,像我这么有内涵有修养的人是不可能把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留在身边的,显得我太没有品味。”
她努力辨认也没有辨认出书本上鬼画符一般的符号是什么字,她猜不准是不是自己触怒了他,也想不出继续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她有她的傲骨,虽然这样的骨气在如今的境况下不名一文。
苏鸢退后一步在程昀错愕的目光中跪在地上:“恕我才疏学浅,不知其意。苏鸢拜谢公子救命之恩,就此别过。”
这一跪直接把他跪傻了,他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跪什么跪,会折寿的,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说让你走你就走啊,你给我撒个娇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程昀冷哧:“我想反悔就反悔,谁能把我怎么样?”
“你……你不信我?在试探我?”苏鸢黑眸中隐有几分落寞,静静望着他认真道,“我所述所言句句属实。”
她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神色平静,水润的凤眼中隐匿着仓惶无助还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程昀被她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忽然很想伸手抱抱她。
他都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她会不会很讨厌他?
程昀把最底层的几本文物古籍用英文小说遮挡住,喉结动了动,抵唇干咳两声道:“我有事出门,你累了就先休息吧。”
苏鸢没有说话尾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了客厅,偷偷觑了他一眼挨着沙发小心翼翼的坐下,仪态端庄,并未像他一样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我若惹公子厌弃这便离开,不过临行之前公子能否同我大致描述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公子公子,你又来了,我说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是不是?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像黛玉妹妹似的那么多内心戏,我什么时候说厌弃你了?”
程昀回房间穿了一件火红色的羽绒服,低头拉拉链时差点没被地上的鞋盒绊倒,他烦躁的踢出几步远,明天真得让阿姨过来帮忙整理一下,这么乱七八糟的放着看得他脑仁疼。
他打开客厅里的电视嘱咐道:“不困就看电视,家里的东西你不要随便乱动,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是最近的流量爆款偶像剧《遇见》,女主是付菲菲,炙手可热的流量花旦,只要是她参演的电视剧不愁没有收视率,被一群脑残粉无脑尬吹,隔三差五的上热搜。
演技一般野心不小,赚钱赚的差不多了,就想转战大荧幕提高逼格,攀上张越之后拿到过几个电影配角,反响平平,浮于表面的演技暴露无遗。
苏鸢戒备的望着电视中晃动的身影,听着他们在自己旁边说话感觉无所适从,她好奇的盯了一会发现人影只局限在那块平板上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里面的人穿得衣服和沙发上堆着的衣服相似,房间的布置与她所处之地不尽相同,这场景有点像兰漪台的戏台子。
程昀在玄关处换鞋:“这是电视,里面的人就和画中的人一样不会出来的,你不用害怕。你慢慢熟悉一下21世纪的生活方式,我走了。”
游戏俱乐部,零下十度的低温程昀站在大门口出了一会神,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抬手看着指缝中缠绕的两根头发,发丝很长,若有似无拂过他的手背,他感觉自己魔怔了。
出门不到半个小时有关苏鸢的记忆像晚上做得梦一般混沌不清,更像未完的电视剧离奇荒诞,他甚至都不确定房子里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进了俱乐部,打开游戏,触摸到键盘,他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与程清让的不欢而散是真的,淤积在心底无处发泄的烦闷是真的,眼前的游戏是真的。
第8章 第八章
凌晨三点张越摘下耳机活动了一下筋骨盯着屏幕上的辉煌战绩笑道:“程少,今晚脾气这么爆,打得对面能直接跪下叫爸爸了。”
程昀喝了两口黑咖随口问道:“欧洲邀请赛什么时候开始?”
“3月份,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昀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在GX身上砸了这么多钱还不能问一句了?”
张越被他阴恻恻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寒:“我还以为你要转行去打职业电竞,吓我一身汗。
玩玩就得了,别真当一回事,你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差不多就行了。”
程昀冷哧一声,拿起衣服就往外走,张越后面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清,转过拐角骤然被一个人抱了满怀,浓烈的香水味充斥着他的所有嗅觉,让他很不舒服。
“付菲菲?”
付菲菲手臂像藤蔓一般沿着他的胸膛缓缓往上滑,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膝盖有意无意蹭着他的大腿里侧:“程少,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
阴暗的回廊中,程昀漆黑的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艳丽的羽绒服映衬着他俊朗的五官有种蛊惑人心的吸引力,付菲菲仰着头去碰触他的下巴,柔媚的声音酥麻到了骨子里:“程少,好不好?”
程昀挑眉:“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
他讥讽道:“你知道睡我一次需要多少钱吗?”
付菲菲愣神的功夫程昀不耐烦的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张越都满足不了你,胃口够大的。脸动过多少刀?胸垫过几次?除了笑你还能做别的表情吗?就这水平还想上林安的戏,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
再说,你是处女呢?还是美若天仙呢?还是床上功夫好,花样多?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砸资源上你?我脑子有病吧?
下次再打我的主意,我就保不准你还能不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程昀沾了一身香水味糟糕的心情被付菲菲彻底拉到了最低点,输入密码打开房门的时候意料之外灯竟然亮着,电视里还在播放着电视剧,他看到屏幕上付菲菲纯真善良的模样膈应的不行:“真TM烦。”
苏鸢闻声起身回头,眼睛红红的望着他,程昀被她吓了一跳,她还在,这不是梦,不过他依旧不太能接受苏鸢来自覃朝的事实,太TM天方夜谭了。
“医生让你多休息,我一眼没看到你,你就熬夜追剧,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有什么好看的,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苏鸢软软道:“等你。”
程昀脱了羽绒服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苏鸢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掩口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他蹲跪在沙发旁与她平视,声音低沉暗哑:“等我做什么?”
临行之前他并未对她有所安置,未经他的同意她也不敢擅自动房里的任何东西,只能静静的等他回来,苏鸢低声回道:“等你回家。”
程昀看了她良久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笑:“眼睛都熬成红兔子了,快去睡吧。”
苏鸢犹疑道:“我……我宿在何处?”
“那么多房间还不够你睡的?还是说你更想和我一块睡?”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她在沙发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了,腿脚木麻,几欲起身都没有站起来,苏鸢又不好意思对程昀明言,只能自己悄悄的用左手按摩小腿。
程昀瞧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无奈把手穿过她的腋窝直接拎了起来:“你扶着我蹦两下就不麻了。”
“不可仪态不端。”
程昀冷哧:“你还真是被封建思想蛊毒的不轻,你什么模样我没有见过?整天这么端着你不累吗?来,蹦两下。”
苏鸢固执的站在原地没有动,程昀双手掐着她的腋窝轻轻巧巧把她举了起来然后轻轻的放回地上,如此反复几次挑衅的睨着她:“怎么样?腿还麻不麻了?是不是很管用?”
她敢怒不敢言,眼睛通红,楚楚可怜的点了点头,左手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毛衣袖口示意他松手:“礼法不可废。”
程昀恍若未闻,置放在她腋窝处的手沿着脊背上移搂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往卧室走去:“都病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撒娇示弱是女人的权利,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像你这样古板又无趣,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对啊,她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她学习琴棋书画,学习针线女红,学习仪态礼法,她把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做了,可依旧没人喜欢她。
程昀打开卧室里的灯,扶着她躺到床上,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有点烫,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耳温计给她测了一下温度,苏鸢听到滴的声响好奇的偏头看了看。
他看着显示的温度低咒一声:“38度,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
苏鸢茫然的摇头,程昀压下心头的火气反复提醒自己,她是个古人,看不懂说明书,估计连什么是药片都不认识。他是要把她当作女儿养的,照顾她是他应尽的义务,明明是他失职在先怎么能对着她发脾气呢?
程昀的耐心往往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前一秒答应江月白会谨遵医嘱悉心照料苏鸢,后一秒直接把一长串的注意事项全部给忘了,他最近几天的情绪本来就差,一时兴起照顾人还可以,持久战显然有待商榷。
水壶里的水早就凉了,程昀重新接水烧水,等着水开的间隙他翻出微信上的聊天记录逐一复制到备忘录里,设置了闹钟提醒。
然后把药盒从塑料袋里倒出来,拆开包装认认真真看说明书,什么一日两次、一次一片,什么一日三次、一次两片,什么睡前服用,什么饭后服用,他低头一粒一粒数着掌心的药片再三确认没有出现用量错误。
程昀蹑手蹑脚重新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苏鸢阖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轻拍了她几下:“把药吃了再睡。”
苏鸢不情愿的蹙了蹙眉往被窝里面缩了缩并没有醒,他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偶尔使点小性子不是挺可爱的吗?
“宝贝,乖,先吃药,再睡觉。”
他轻托起她的头在她身后又垫了一个枕头,苏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程昀瞬间理智回笼,他把药片指给她看:“这个是治病用的药片,用温水吞服,张嘴,我给你放在舌头上。”
苏鸢摇头,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在他面前张大嘴巴实在是太不雅观了,她捏了一个药片抿入口中喝了温水小口的咽了下去,程昀问道:“咽下去了吗?”
她抿唇不言,又开始不说话了,程昀头疼的用两根手指钳制住她的下巴:“啊,张嘴,伸舌头。”
苏鸢含糊道:“未吞咽得下,我嚼咽可好?”
“没有咽下去你就说啊,含在口中不苦吗?这药外面包着糖衣尝起来是甜的,其实里面苦的要命。”程昀把水喂至她的唇边,“很简单的,你舌头不要乱动,仰头一咽就咽下去了,你再试一试。”
一杯水见底她才勉强把一粒药咽下去,苏鸢低垂着头攥着被角道:“你放心,我以后定然勤加练习。”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药怎么能随便乱吃。”程昀另倒了一杯水,“咽得太慢,糖衣溶化,会很苦的。”
“不苦。”苏鸢喝了三杯水才把所有的药片吃完,她枕着枕头宛然一笑,“程昀,谢谢你。”
不知是不是灯光太过温柔,她的笑让他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很久没有这种平静温暖的感觉了,他关上吊灯只开了床头昏暗的壁灯:“你说你姓苏名鸢,祖籍姑苏后迁居燕京,生于元平二十三年三月初三。那你现在多大了?”
“十八。”
看着这么老气横秋看破红尘的模样,合着才刚刚成年,果真封建王朝糟蹋人,这要是放在现在,她这个年龄还在读书呢,考考试,旅旅游,逛逛街,追追星,泡泡吧,正是最肆意张狂的年纪。
他蓦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年纪在覃朝应该都嫁人了吧?这浑身的伤不会是被家暴了吧?”
苏鸢眸光一亮:“你信我了,对吗?”
“先信着吧,看你表现再说。”虽然中间隔了一千多年,程昀对她有没有成亲这件事依然十分在意,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第9章 第九章
仔细想想也不对,他虽然包养了她但是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他是想把她当作女儿养的,可按照辈分来说,她应该是他的祖宗,程昀自己在那纠结的大半天,错综复杂的关系绕的他头疼,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尚未许亲。我虽为苏府嫡女,但从小便为父亲不喜,在府中过得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那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苏鸢偏了偏头:“生母早亡,父亲续弦另娶名门闺秀,莫氏向来对我要求苛刻,责罚是难免的。”
短短几句话她说得无波无澜,细思之下却是说不尽的心酸,古代阶级森严,处处都是什么狗屁规矩,深宅内院的勾心斗角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没有父亲的护佑,没有母亲的疼惜,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挨过来的?
程昀心里不太舒服,程清让对他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不好,钱任他花,祸任他闯,甚至还要把他一生的心血华岳交到他这个败家子手里,即使有陆一曼从中作梗,这么多年他再怎么不喜欢他也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他笨拙的呼噜了一下她的头,絮絮叨叨道:“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是21世纪,人民当家做主的共产主义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