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萧天琅眉毛一挑,随即眉眼舒展,一把抽过对方手里的信,来不及细看,匆匆忙忙地钻进了整个营地里最大的一个营帐里。
“四哥,信!”语调轻快。
站在书案旁正专心研究着地形图的人抬头,声线平平,“一封信就叫你这么高兴?”
萧天琅挠挠眉毛,嘿嘿一笑,“这可不怪我。”
真的不怪他们大惊小怪,主要天天面对一个不苟言笑,并且还生闷气的主帅真的是难熬。
之前出征,基本都是人刚到,家里的信就追着到了。这次左等右等,这都快一个月了,都还没有来。他不高兴,他们底下人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这些话萧天琅一个字没说,笑呵呵地像献宝似的把信递了过去,“四嫂的信。”
等人伸手接过信,却迟迟不打开,就这么看着。
萧天琅不解,好奇这信封上能有什么叫他看得这般入神的,伸伸脖子偷瞄一眼。
看清信封上的字,嘀咕,“四嫂的字倒是秀气不少。”
一手涓涓小楷,越发像上京城里的女子了。
萧天琅带着一丝赞叹,不过对面的人却冷冷扔了一句,“不是她的字。”
“嗯?”萧天琅怔怔。
却没有等到解释,只见面前的人拆开信,里面厚厚一沓信纸,却只是扫了一眼,便一合塞回去,扔在旁边,继续看着桌子上的地形,“没其他事就出去吧。”
萧天琅直觉不对。
“……哦。”
出了营帐还是一头雾水。
他怎么觉得看了信反而更不高兴了。
不是晏梨的字,难道不是晏梨写的?
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
晏梨怎么可能能忍得住不给四哥写信呢?
不是她写的的话,那……
白月心!
萧天琅顿时懊恼捶头,他为什么不看一眼再送进去,这下怕是火上浇油了。
仰天长叹。
他太难了。
*
深夜,安静了一天的迎霜院,终于有了人气儿。
“小姐,慢点……”流萤小心翼翼扶着晏梨坐到椅子上,即使强忍着,声音还是带着浓重哭腔。
忆妙端着热水进来,脚步间是罕见的慌乱。
“王妃,热水来了。”
流萤赶紧让开,让忆妙把热水放下。
忆妙拧了热帕子,小心撩起晏梨的裙摆。
发紫泛青的膝盖一露出来,忆妙跟流萤皆是倒吸一口气。
流萤险些哭出声。
见她们俩这样,晏梨安慰,“没事,就是青了点,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忆妙抿了抿唇。
今日她们连贤妃娘娘的面都没有见着,一进宫就被罚跪在翊坤宫,跪了整整一天。想起一路回来,她一直勾着腰,她还以为是因为一天没吃东西饿的。现在看来,膝盖跪成这个样子,走路怕是根本就伸不直。
回神,轻声说:“王妃,刚开始可能会有点难受,您忍着点。”
看她那战战兢兢的样子,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晏梨心里就愈发不好受,“没事,没什么感觉,你随便弄。”
忆妙将热毛巾敷上她的膝盖,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立马放轻了力道。
“流萤你再去拿块帕子来。”忆妙说。
流萤吸吸鼻子,“……好。”
很快拿着帕子回来,流萤跪在地上,一边给晏梨敷着膝盖一边抽噎说:“明明是沁宁公主推的那个姓白的,贤妃娘娘为什么要罚小姐?贤妃娘娘的心都要偏到漠北去了!”
看流萤从见到她眼泪就没有断过,晏梨伸手帮她擦眼泪,压下胸口火烧火燎的痛,笑着逗她,“都哭成小花猫了,再哭以后就没有人敢要你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我又不稀罕!”
“那你岂不是要……”
话说一半,晏梨突然咳嗽起来。
看到忆妙跟流萤脸上都是紧张,晏梨拼力扯出一抹笑,想说没事,然而一个音都还没有发出来,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预感不对,赶紧伸手想要捂住口鼻,却还是慢了一步。
耳朵里嗡鸣作响,视线里全是血。
“小姐!”
“王妃!”
第20章
迎霜院里灯火通明。
因为晏梨突然咳血,府里的人都起了。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听到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不由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因为不便,王管家站在外间。白月心带着苏嬷嬷站在里间,再往前是忆妙跟流萤,紧张地守在床边。
屋里除了时断时续的咳嗽声没人说话。
几个太医轮流上前诊脉,却没有人查出病因。从脉象上看,只是风寒之症,照理说是不可能突然咳血的。
面面相觑,都是不解。
为难之间,有人不经意扫到晏梨收回被子里的胳膊,不由出声,“王妃且慢,可否把手伸出来让微臣看看?”
晏梨动作一顿,不过最后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衣袖被撩到臂弯,一看到她手臂上的点点猩红,床边的人皆是倒吸凉气。
“这……”
这样的病症极为少见,但这种少见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这猩红还有往上蔓延的趋势,太医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正要询问,却被身后突然的惊呼声打断。
白月心眼见气氛不对,不由上前,却不经意看到晏梨的手臂,顿时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捂着心口连连后退。
白月心眉头紧锁地看着晏梨,用帕子轻掩口鼻,“姐姐这……这会不会是疫症?”
忆妙跟王管家猛地扭头看着站在屋子里的人。
然而她这句话却说出了太医们心底那个不敢说出口的可能。
不过有人解释,“这表症看起来是有些像,但是脉象上却没有异样,是以……”
太医话未说完被晏梨打断,“既然有可能,以防万一,那就当疫症先治试试看吧。”
“这……”太医们不敢应承。
药不对症,那就是良药变毒药。这不是寻常百姓,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不用有什么顾虑,你们放手开方子就是。”
晏梨话音刚落,白月心附和,“那不如就先按姐姐说的做吧,一直都说是风寒,可是治了这么久也不见丝毫起色,现在还越发严重了,倒不如都试试,也许有转机呢。”
晏梨跟白月心都这么说,其他人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
天蒙蒙亮。
太医们拎着药箱鱼贯而出,却没有直接离开楚王府。
若这真是疫症,那整个王府的人都要检查。疫症这种东西一旦起了势头,那就是燎原之势。这上京城这么多人,谁敢冒这个风险?
白月心站得远远的,“折腾了一夜,姐姐早些休息吧。妹妹还得去看看府里其他人如何。”
晏梨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我要把忆妙跟流萤送出去。”
没有商量的语气。
“小姐!”流萤哭着抓住晏梨的手。
忆妙也愣住。
而白月心更是诧异不已。
现下竟然要把身边最贴心的侍女都送走?
小心地跟苏嬷嬷交换了眼神,后者眼里是不赞同,白月心开口,“姐姐现在生着病,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还是让她们留下吧,况且她们能去哪儿呢?”
“去处不用你操心,我……”
晏梨话没说完,忆妙扑通跪下,态度坚决,“王妃,奴婢不走。”
“忆妙?”晏梨蹙眉。
“奴婢哪儿都不去,王妃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不等晏梨开口,又道:“奴婢一直没敢说,奴婢身上已经起了疹子,就让流萤走吧。”
晏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看着她发红的眼,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
白月心带着苏嬷嬷从迎霜院出来,没走几步,见看到竹雨抱着披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到了跟前,竹雨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姐,你没事吧?我听说王妃得了疫症,小姐这会儿才出来?太医们还没走,赶紧让太医瞧瞧,有没有染上!”
说完却见自家小姐丝毫不慌张,一头雾水更是着急了,“小姐?”
苏嬷嬷开口,“疫症?这王妃都病了这么久了,流萤跟忆妙天天在她跟前,你看她们俩怎么样了吗?”
竹雨被这话问懵了。
“那为何大家都在说王妃得的是疫……”话说一半,恍然大悟,会心一笑,“奴婢明白了。”
白月心嘴角轻弯,回头看向迎霜院,“既然是疫症,这里就不能叫人随意进出了。”
苏嬷嬷会意,笑,“侧妃说得是。”
*
晏梨让王管家送流萤出府。
“王妃,此事大可不必着急,太医们没下定论,还是让流萤留在这里吧。”王管家劝。
晏梨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长者,进府三年多,他教自己诸多,心中感激,不过这次却没有听他的话。
“王管家,我知道你的顾虑,不管是不是,我这病怕是也好不了了。我心里有我的打算,还希望王管家能全了我的心愿。”
听了这话,王管家长叹一声,“好吧。”
流萤一早便被送走,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床尾抽屉里的那个雕着莲花的匣子跟一封信。
*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院子外面的树都抽了新叶,碧绿如玉,微风拂过便欢欣地探进院墙里来。墙底下一簇牡丹开得正盛,火一样红。
这般热闹,却不闻半点人声,叫这热闹一下扑了空。
“吱呀”一声,院门被拉开。
枝头的鸟雀像是被这声音吓到,振翅飞去别处。
“秋月。”
“忆妙姐姐,我来给王妃送吃的。”
忆妙接过门外人递过来的木托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两日找时间出府一趟,去给沁宁公主传个信,让她写信给殿下说王妃病重。”
听到这话,门外的人惊得眼睛睁大,“可是,现下玉州战事正急……”
忆妙抿抿唇,“我知道。”
却还是说:“你找时间去一趟。”
“……好。”
很快,院门又被关上。
秋月端着空碗往回走,想着刚刚的对话,心里惴惴不安,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
眼看着苏嬷嬷笑吟吟地朝着自己走来,秋月不由低下头下意识想往后退。
“苏嬷嬷。”
苏嬷嬷站定,“刚刚在跟忆妙说什么呢?”
秋月脸色一紧。
*
忆妙端着东西进屋。
进门之后,发现屋子里的人还是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坐在软塌上,动作缓慢地摆弄着面前小几上的一堆小玩意儿。
太医开的药始终不见丝毫起色。最近这几天,她几乎就是这样对着那些东西一坐就是一整天。
忆妙不愿也不敢接着往下想,深吸口气,走到里间,轻声说:“王妃,您中午也没有怎么吃东西,厨房刚熬了粥,您再吃点吧。”
晏梨扭头,看着忆妙殷切的目光,即使半分胃口也无,还是点了头,“……嗯。”
见她没拒绝,忆妙松一口气,简单将小几收拾了一下,把碗放到她面前。
晏梨拿起勺子,看着腾腾热气,转了转。
虽然外人看来她人在不断消瘦,面无血色的也不好看,但是其实她自己没有太大感觉,就是每天都觉得很累很困,,提不起来力气,尤其最近几天愈发加重了。
吃了几口,“忆妙,你去帮我找个大点的箱子来。”
“王妃要箱子做什么?”
“想把这些东西收一收。”晏梨搁下勺子,看了看小几的一堆东西。
没一会儿,忆妙抱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空箱子回来。
晏梨接过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把小几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放进箱子里。
忽然想起一件事,晏梨忽而抬头,“忆妙,你有没有见到我之前求回来的那个姻缘签。”
忆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怔,恍然。
进府的第一年,她曾经去香山寺上过香,看到有人在求姻缘签,于是兴冲冲地去求了一个,解出来说是天赐良缘。因为着急拿给殿下看,跑得太急,还在书房外摔了一跤。
记得后来还专门找了个大小合适的盒子小心收起来了。
忆妙视线往小几上一扫,的确没有。深知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忆妙赶紧去柜子里找。但是翻遍了也不见踪影。
见忆妙紧张惶然的样子,晏梨安慰,“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应该是我不小心放失手了。别找了。”
什么天赐良缘?也都是假的。
忆妙没应声,努力回想。
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不见啊。
晏梨装完东西之后把箱子放到软塌上。
窗外传来清脆欢快的鸟鸣声,忍不住回头,只不过窗户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忆妙,我想出去透透气。”晏梨扶着小几起身。
“是。”忆妙回神,赶紧过去。
*
在屋子里待得久了,甫一出来,阳光晃得眼睛睁不开,晏梨抬手挡了挡,过了片刻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