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挨着往下。
“这倒是学得越来越像了呢,我刚还以为是阿梨回来了呢,是不是,白月心?”沁宁笑道,只不过声音里满是讥讽跟厌恶。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形一僵,就像是什么被隐秘被戳破,堪堪维持脸上的镇定,“臣妾不知道长公主在说什么。”
沁宁最厌恶她这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猛地上前一步。白月心被吓得轻呼出声。
“不知道?”沁宁咬紧牙关才忍住自己想动手的念头。
冷笑,“真是好一个不知道。是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一进宫太医就跟你叮嘱过,你不能吃河蟹海鲜的事。所以皇兄剥虾给你的时候,为了不漏出马脚,连命都不要也吃了。”
“哦,不止这个,你连自己生在哪年哪月都不知道,皇兄说你生在何时你就应承自己生在何时。不知道白大人知道你如此会作何感受,怕不是也要感叹一句,自己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你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唯一知道的是,怎么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白月心脸有一瞬煞白。
片刻后,眉眼低垂,难掩悲伤的样子,“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都说血浓于水,长公主难道还要皇上以身犯险去找一个根本就已经不在了的人吗?”
沁宁被反将一军,不怒反笑,“这一切不都拜你白月心所赐吗?如果不是你说阿梨是疫症,阿梨不会就那样就走了。如果阿梨还好好活着,皇兄就不会心痛难忍到神智不清,就不会离开上京,不会在城外受伤,更不会现在还要受你蒙骗!”
白月心诚惶诚恐,“长公主慎言!欺君乃是大罪,长公主就算再厌弃我,也不至于要将如此大的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去皇兄面前告诉他,告诉他,他一直在找个那个喜欢穿颜色鲜艳衣服的人不是你,那个喜欢吃虾的人也不是你,那个生在夏天的人也不是你,不是你白月心,你敢吗?!”
“长公主是嫌因长公主而死的人还不够多是吗?”
沁宁微怔。
“每次长公主跟皇上提起以前种种,都会惹得皇上心症发作,一旦心症发作,皇上便会大开杀戒。长公主是嫌皇上如今处境太过安稳,一定要为皇上多招致怨气吗?”
白月心抿了抿唇,“皇上到鬼门关一趟,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姐姐,长公主为何不愿意试着相信,这其实是一种天意呢?”
“天意?!”沁宁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看了白月心好一会儿。
“慧妃果然是才情出众,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别以为有母后给你撑腰你就是高枕无忧了。”
“皇兄现在最恨别人骗他。他受了伤,所以忘了自己在找的那个人是谁。而你们全然无视他的痛苦,宁肯让他日复一日备受心症折磨,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只是,是伤总会有愈合的那天。到了那天,连带你曾经做过的,还有现在做的事都会被记起来。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不过我更期待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战战兢兢度过的每一天。”
“我猜,慧妃如此体贴周全地为皇兄考虑,到时候皇兄说不定能开恩叫你自己选个死法。慧妃还是选个温和点的,毕竟什么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都太……”
轻啧两声,“到时候记得找人知会我去观礼,我一定风雨无阻。”
往白月心肩上一撞,大步离开。
白月心踉跄两步才站稳,直到沁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人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娘娘?”松枝轻声唤她。
白月心怔怔回神,转头,看了松枝半晌,低声问:“松枝。”
松枝是竹雨出事后,家里想办法送到她身边的,这偌大的皇宫里,她能信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说我做错了吗?”
松枝没有半分迟疑,“娘娘做的是对的,与其让皇上沉溺在过往的悲痛中,倒不如让皇上能开心点。娘娘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要让皇上开心而已,没有任何错。”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皇上想起来了呢?”因为极度焦虑声音急切。
“娘娘。”松枝握住白月心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所以,娘娘要在皇上想起来一切之前,得到皇上的心。”
白月心微怔。
“等到皇上真正把娘娘放在心上之后,就算真的有那样一天,娘娘也是出于对皇上的一片赤诚心意,皇上难道会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而为难娘娘吗?活着的人才是更应该珍惜的,难道又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吗?皇上绝对不会那样的。”
“所以,娘娘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不是担惊受怕,战战兢兢,而是想着怎么抓住皇上的心。娘娘,您要明白,在这后宫,唯有恩宠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这样娘娘才能跟太后有个交代,娘娘在太后眼里才会是无可替代的。眼下老爷跟王相在前朝,后宫有太后,正是娘娘的绝佳机会。”
“娘娘若是当上皇后,白家的荣光自然不必说,以后沁宁长公主也要敬您一分,而且也是您的护身符啊。皇后那是正妻之位,皇上不可能轻易动的。您不是一直都想跟皇上白头偕老吗?您若当上皇后,那从今往后能名正言顺站在皇上身边的人就是您了。”
白月心犹豫不决,“可是皇上根本不愿意见我。”
之前她听从太后的意思,穿了件颜色鲜艳的衣服,他终于肯让她进御书房,可只有那一次,后来这个法子便再也行不通了。若不是他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探究,她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只要娘娘下定决心,办法总会有的。”
暮色渐深,晚风阵阵。
白月心看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夹道,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握紧。
*
忆妙跟着松枝走进毓秀宫。
进屋之后,见到坐在软塌上的人,福身行礼,“给慧妃娘娘请安。”
白月心说:“不必多礼。你现在在御前伺候,难得见上一面,不过我们在王府的时候也有过一段主仆情分,自然是不必旁人,不必如此生分。”
忆妙只说不敢。
“你在御前侍奉辛苦,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太后说皇上近来胃口都不怎么好,我听说以前皇上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姐姐都会煮馄饨给皇上,不知道你会不会做?”
忆妙心里闪过一瞬不适,只道:“王妃以前都是亲力亲为,奴婢并不会。”
又道:“不过,若是馄饨,王妃曾经亲自教过娘娘的,娘娘仔细想想或许就能知道怎么做了。”
白月心被她这句话噎得哑然片刻。
当松枝回来告诉她说皇上这几日变着花样让御膳房做馄饨的时候,她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白月心起身,上前,“忆妙,你那么冰雪聪明,你肯定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姐姐曾经亲自教我,是我愚笨没有学会,但姐姐的本意肯定也是希望我学会之后可以好好照顾皇上,现下皇上胃口这般不好,姐姐在天之灵怕是都不得安稳,你忍心吗?”
第28章
御书房。
沁宁远远看到忆妙站在外面,低着头,一动不动。
走近之后,沁宁轻声叫她,“忆妙?”
忆妙闻声抬头,“见过长公主。”
沁宁眉轻蹙,“你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忽而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皇兄又犯病了吗?”
忆妙看着沁宁,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摇摇头,“……没有。”
没有犯病?
沁宁觉得有些奇怪,没再多问,拎起裙摆迈上台阶。
“皇兄?”
人未到声先至,沁宁迈进书房,忆妙说人没有犯病,心里松口气,声音也不由轻快许多,不过进门之后看到站在书案旁正在磨墨的人之后,脸上的笑登时垮了大半。
白月心放下手里的御墨,福身,“长公主。”
沁宁站在门口,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遍,哼笑出声,“慧妃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就是觉得好眼熟,好像也见谁穿过。”
白月心脸色微僵,准备好的说辞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眼尾余光发现站在书案之后的人抬眼看过来,喉间一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萧天凌搁下笔,问沁宁,“今天怎么会过来?”
沁宁目光从白月心身上移开,道:“前两天听陈公公说你胃口不好,本来昨天就想过来的,结果被母后抓住抄佛经,今天才终于逃出来了。”
话锋一转,“谁知道,皇兄你已经有佳人相伴了呢。”
声音带着一丝揶揄,落在“佳人”身上的目光却冷得能掉出冰碴子。
白月心后背挺得笔直,眼帘微垂,避开沁宁的目光,“臣妾也是听说皇上胃口不佳,所以送点东西过来。”
“哦,是嘛。那看来慧妃送来的东西应该很合皇兄的胃口。”
沁宁看着两个人,站得那么近。
转头看到放在桌上的碗,“让我看看慧妃究竟送了什么好吃的。”
上前两步,看清了碗里的东西,沁宁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蓦然愣住。
一碗馄饨,只剩一两个,可见胃口之好。
馄饨……
难怪。
沁宁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悲凉。
都说皇兄忘了阿梨,可他明明一直在找她。他记得她喜欢穿的衣服,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记得她生在夏天,记得她喜欢看焰火,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却偏偏忘了她的名字,忘了她的样子。
只要他去回忆,就会心症发作。
而每次心症发作的时候,都生不如死。
可是没有人看到他的痛苦,那些人只当这个一个可以趁虚而入的绝佳机会。
自从继位,御书房有时候连她都进不来,就算进来,每次也只是坐一会儿,便会被撵走,更不要说是白月心。
可是今天,这个人却可以待在这儿陪他吃饭,看他写字作画,帮他端茶磨墨。
而这些原本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沁宁背对着书案那边站着,连头也不敢回,拼尽全力才忍住了眼里汹涌的泪意,声音甚至带着一点笑意。
“皇兄……馄饨好吃吗?”
萧天凌提起笔,“你想吃就让御膳房做。”
“……这原来是御膳房做的吗?我还以为是慧妃做的呢?”
怕沁宁又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白月心忙接话,“这是臣妾做的,不过肯定是比不上御膳房做的好吃,长公主若是想吃,臣妾一会儿就回去做好给长公主送过去好了。”
沁宁深吸一口气,“我看慧妃做的肯定比御膳房做得好吃,不然皇兄不会这样喜欢。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慧妃肯定在厨艺上下了不少功夫吧。最开始学的时候,切菜切得满手都是伤,手指缠着纱布缠得跟粽子似的,但是每次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只要有人吃了,哪怕那个人可能只吃了一口,一小口,也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沁宁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喉间像是被泼了蜡油,发不出来声,却是火烧火燎的痛。
“啪”一声轻响。
有人手里的笔掉到面前的画卷上,那个画了半天的背影上,晕开一团难看的墨迹。
“皇上?”见人捂着心口弯下腰,白月心惊呼出声。
沁宁猛地回头,见势不对,这样的症状太熟悉了,熟悉得叫人惧怕。
“皇兄!”
候在外面的陈公公跟忆妙闻声都冲了进来。
“快传太医!”沁宁疾呼。
“皇上?”白月心小心伸手,却被一把推开。
手在书案边的人抬头,一双眼猩红,“滚!”
“统统给我滚出去!”
一把掀翻了书案,东西摔了一地。
面对心症发作的萧天凌,没有一个人敢留在屋子里。
御书房外宫女太监还有匆匆赶来的太医跪了一地,里面传来全是东西摔碎在地的声音。
看着满地狼藉,萧天凌一脸木然,不管他怎么做,心口的痛都不会缓解半分。
脑子里全是一个人举着受伤的手,叫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那么那么熟悉,心底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他想不起来。
那些画面每闪过一次,心口就像是被人多插了一刀,洞穿整个胸膛。可是除了痛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心。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人挖出来扔在了什么地方,那里仿佛有一个大洞,冷风直往里灌,怎么都填不满。
踉跄往前走,手背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殷红的血顺着指间滴落,一路蔓延。
人却毫无知觉。
御书房内外归于沉寂。
宫灯摇晃,发出黯淡的光。
*
“寒水,再点一盏灯。”坐在床边的一身月白锦服的人出声吩咐,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也透着一丝紧张。
“是,少爷。”候在床边的小厮应声。
片刻后,屋子里一下亮堂不少,银针在灯光下泛出丝丝冷光。
屋外小雨连绵,屋子里却像是蒸笼上的屉,闷热得厉害。
随着一声一声简洁的吩咐,银针,帕子,水盆一件一件送上前,丫鬟小厮进进出出。
直到夜半更深才终于平静下来。
“少爷,这毒拔完了,您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床边的人没有动,“不必。”
见状,小厮没有再劝。
深知今晚是关键,熬过今晚,这人便没有大碍,如果熬不过……
那就是香消玉殒。
小厮看了眼床上的人,虽然面无血色,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在江南,也少见长得如此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