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后,第三日,李姝就带着两个儿子进宫去了,她还把丽娘也一起叫去了。肖氏因为婆母和亲娘一路劳累,她要去看望两边老人,就没有跟着一起去。
且肖氏知道,豆娘到李家后,对诸位长辈,多的是感激之情,真正朝夕相处同吃同住的,还是两个妹妹。自己不在场,姐妹三个还能多说些知心话。
姐妹两个一入宫,就被带到了朝霞宫,庆哥儿带着弟弟和元哥儿去了东宫。新任李皇后并没有搬到坤宁宫去,仍旧住在朝霞宫。景平帝也没反对,这会子搬到坤宁宫,等他死了,又要搬,索性暂且别动了。
皇后已经把各宫嫔妃都打发走了,姐妹两一起行礼,“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头一回觐见皇后,都行了大礼。
等姐妹两行过礼,皇后亲自下来扶起了她们。
“二位妹妹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三人分宾主坐下。
李姝先开口,“大姐姐如今气色越发好了,见到大姐姐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丽娘笑道,“三妹妹总是这样,明明是最小的,说话却老气横秋的。”
皇后笑了,“也只有两位妹妹如今能跟我说一说家常话了,我就喜欢三妹妹这样的,说真话,敢说话。”
李姝笑了,“大姐姐的意思是我是个棒槌,直通通的。”
皇后和丽娘都笑了,丽娘拧她的嘴,“让我看看你早上吃的什么,胆子这样大,连大姐姐都敢打趣。”
李姝躲闪,“行过了国礼,如今就是家礼了,在两位姐姐面前,难道我还要摆出一品夫人的排场。再说了,我排场再大,见到了大姐姐也是不如的,索性我干脆是个什么样就什么样,不用装相了。”
皇后笑过后,接着说道,“咱们姐妹三个,好多年没有再一起聚一聚了。头先我不是正宫,不好总是招娘家人进宫,那时候两位妹妹诰命品级也不高。如今好了,两位妹妹想什么时候进宫,只管派人来说,一两个月见个一回,总是合规矩的。”
李姝又坐好了,“唉,姐姐们都在京城,我一个人在泉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头先还有我康大嫂子和雪娘姐姐,往后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皇后听她提雪娘,也不甚在意,以她如今的地位,根本不把雪娘放在眼里了。
丽娘接话道,“谁说不是呢,咱们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就你和三郎在外头。你还好,有妹夫和平哥儿陪着你,三郎就跟个野马似的,整日不见个影子。”
皇后笑了,“没想到小时候大家最疼爱的三郎,如今倒是越发有胆色了。”
李姝笑道,“大姐姐不知道,三郎如今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以前他在家里受宠爱,虽然读书也可以,但为人还是有些懦弱,不然刘家也不敢提那些子过分的要求。如今,三郎整个人完全变了,你看他还是温文尔雅,但骨子里比谁都硬气。我听官人说,三郎以前写文章华而不实,如今写的文章,真是比谁都好,又华丽又有理有据,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名家大师写的。”
丽娘惋惜道,“可惜他不愿意回来参加科举,若不然,二榜定是跑不了的。”
李姝摇头,“非也非也,二姐姐想岔了。我倒觉得,三郎不需要科举了,就让他继续游历天下,他一边游历一边著书育人,等过了十几年,他桃李满天下、著作等身,天下读书人,再无人可和他比肩。别说什么进士,给个十个状元都不换的。”
皇后接话道,“三妹妹说的我都心动了,可惜咱们不能去游历天下,有三郎代咱们去看看,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丽娘笑道,“三妹妹你这话可别在阿娘面前说,阿娘就盼着他早日回来成亲生子。”
李姝哈哈笑了,“不敢不敢,我在阿娘面前,定要先痛骂三郎一顿。”
姐妹三个都笑了,笑过了,丽娘偷看了皇后一眼,见她神色没有不喜,又看了李姝一眼。
李姝知道丽娘谨慎,索性自己先开了口,“大姐姐,我听阿娘说,文大爷才升了个八品官,文家大郎已经长大了,如今正在读书,极为出色。刘大娘的坟前,每年他都会去祭拜,如今,他管张翠娘叫二娘,正经算是大姐姐的亲弟弟了。”
皇后浅笑了一声,“多谢二位妹妹,他既然愿意读书,就好生读书,请阿爹和二弟多看着他。若是以后能给我阿娘请个诰命,也不枉大伙儿拉扯他一场。”
李姝劝道,“大姐姐如今苦尽甘来,总算熬出头了,刘大娘若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姐妹三个正说着,两位公主来了。
李姝和丽娘忙起身行礼,“臣妇见过公主殿下。”
两位公主忙侧身向一边,“姨妈不用多礼。”
几人才坐下说了一小会,皇太子带着庆哥儿兄弟和元哥儿来了,姐妹三个各自带着孩子,一起说说笑笑,中午一起吃了宴席,然后李姝和丽娘又带着孩子们回家了。
见过了皇后,就是各路亲戚了。因大伙儿才一起回来,倒不急着去拜访,且让人家先把家安顿好。
之后,李姝首先带着丰厚的礼品,邀请孙氏和她一起去了王家,庆哥儿带着煦哥儿和平哥儿一起,妯娌两个带着绮娘和两个妹妹一起。
因提前下过帖子,当日,王太师的夫人亲自接待了她们妯娌二人,庆哥儿兄弟几个被王家子弟们引到了前院。
王老夫人年过六旬,满头白发,精神矍铄。
李姝忙上前行礼,“晚辈见过老夫人。”
王老夫人笑道,“亲家母快坐,千里迢迢赶回来,如何不多歇息几日。”
李姝忙道,“听说圣上亲自赐婚,我喜得几夜没睡好。天下谁不知道老太师德高望重,能得了贵府千金做儿媳,我高兴得恨不得立刻回来了。”
王大太太在一边笑道,“亲家母客气了,贵府的哥儿也是人中龙凤。”
李姝忙又和王家几个太太见礼,庆哥儿的丈母娘是王家三太太,王家男丁多,女儿少。故而,王二娘子才十岁,就排行第二。
妇人们在一起说笑,那边,王二娘子和姐妹们一起招待绮娘几个。嬛娘大了,且辈分大,不大说话,大多数时候,是绮娘在跟王二娘子说话。
外院里,庆哥儿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王二娘子的一群哥哥们围着他,他也不怕,在宫里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煦哥儿自己经历过这场面,陪着说笑。平哥儿觉得有趣,在一边看热闹。
庆哥儿也不是头一回上王家门,自打景平帝赐婚后,他来过两回。上回在宫里见过一个秀丽的背影之后,他再也没见过王二娘子。他跑到王家来,本来想见见真人,但王家人重规矩,只派了几个子弟好生招呼他,却不许他进二门,他连王二娘子一根头发都没见着。
上两回他来的时候,他买的那一堆绢花,在怀里都快揉烂了,也没找着机会送出去。这一回,他是跟着母亲来的,算是正经以女婿的身份上门。
王家子弟们个个满腹诗书,跟庆哥儿论起了诗文。庆哥儿也不怵,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请教,他才多大呢,不懂也正常。
王家大郎快三十了,今日被王太师留在家里招待庆哥儿,见这小娃娃一点不怯场,有一说一,毫不避讳自己的短处,心里暗自赞叹,这样才是君子所为,不懂装懂才让人看不上。
头一回见了面,李姝给王二娘子插戴了一根金钗,又拉着她的手把她狠夸了一通,又对王三太太道,“我以后常住福建,平日不大回来。庆哥儿一个人在京城,还请亲家母帮我多照看照看。”
王三太太笑道,“亲家母不说,我也会照看他的,庆哥儿这样懂事,我们都喜欢。”
双方见过了面,后头一应换庚帖、合八字和下聘礼走的极快。李姝回来时,带了不少金银和礼物,庆哥儿如今是晋国公世子,李姝往王家下了一份丰厚的聘礼,单聘银就有三千两,其余金银首饰、吃食料子应有尽有。王家虽是清贵文人之家,但也是疼女儿的,赵家聘礼厚,他们预备全部给王二娘子带回来,再多陪嫁一些孤本,也算一份得体的嫁妆。
一个月之内,李姝先到王家给儿子把婚事的一应礼节走完,又去看了赵老太太、张氏等亲眷,还拜访了谢太太和丁太太等人,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她预备再次返回福建。
临行前,赵世崇一家人都到了国公府,赵书良带着一家人一起吃饭。
李姝对赵书良说道,“阿爹,我与官人常年在外,不能孝敬阿爹。本来阿爹跟大哥大嫂住的好好的,我们为了自己的私心,让阿爹跟着我们,如今却不能膝下承欢。不若叫大哥大嫂也搬过来,一家子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好在这宅子大,也能住的下,多几个人也热闹些。有大哥大嫂在,我们也能放心。”
赵书良没说话,两个儿子分了家的,他愿意跟哪个就跟哪个,但他不能主动说让两个儿子再住到一起的话。
赵世崇忙道,“弟妹,咱们都分了家的。我们若搬过来,外人不免说我们又要过来占便宜,弟妹放心,我们会时常过来照看阿爹和庆哥儿的。”
孙氏也道,“弟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二叔和弟妹不在家里,我们忽剌巴搬过来当家作主,外人看了不免要闲话。”
李姝笑了,“大哥大嫂多虑了,咱们原来分家,也是因为官人去衙门不便。如今我们不在,庆哥儿媳妇还没过门,瑞娘又搬出去了,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我如何能放心。大哥大嫂全当帮我的忙,来给我照看个几年。再说了,煦哥儿和绮娘也大了,大哥大嫂总不能老住在柿子树巷那里。若能从这府里办婚事,孩子们也多两分体面。”
赵世崇和孙氏相互看了一眼,牵扯到孩子,夫妇二人又有些意动。
李姝接着劝道,“这样,大哥大嫂先搬过来,在这里挑两个院子住,先替我看着家,等庆哥儿成亲了,大哥大嫂愿意住下去那最好了,若你们不愿意再住下去,平康坊的宅子我做主送给大哥大嫂,也不用再回柿子树巷了。”
赵世崇忙道,“我们一文钱没出,岂能要弟妹那样的大宅子。”
李姝忙摆手,“大哥不用跟我们客气,以后还要请大哥帮我看家,有大哥大嫂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赵书良见李姝说的真心,他心下意动,他如何不想儿孙们都住到一起,只是,这是老二的宅子,他也不好多说,如今老二媳妇既然张口,又不似做假,何不干脆顺势而为。
“老大,既然老二媳妇这样说,你们先搬过来,在这里住几年再说。我也老了,有了今日没明日,也想自己家的儿孙们能住到一起。只是以前家里住不开,才不好开口。如今这宅子这样大,单我跟庆哥儿和你两个妹妹,整日孤孤单单的。你们来了,一家子骨肉住在一起,也能热闹热闹。”
说完,他喝了口酒,继续道,“再说了,这是你亲兄弟家,谁说闲话呢。你看满京城,那些有爵位的人家,谁家不是一大家子几代人都住在一起。咱们家特殊些,爵位和宅子都是老二的,但他就你这一个亲兄弟,他不在家,你不来给他看着,难道要我这把老骨头整日来看门。老二那里你不用担心,他媳妇开了口,他再没有不应的。你来只是看家,家里一应花销,让你媳妇把账目做仔细了,怕什么呢。”
赵世崇听老父亲这样说,只得起身道,“那我就谢过弟妹好意,弟妹放心,我们定会把家看好的。”
李姝忙也起身,“那我就谢过大哥大嫂了,大哥大嫂只管住下来,家里一应开销,你们不用操心,我每年会着人送回来,各处人情走礼,都从公中走,大嫂只管把账目做好就行。”
孙氏笑道,“弟妹放心,我虽然认不得几个字,管了这些年的家,做账再没问题的。”
李姝忙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妯娌,我还不知道大嫂,最是公正不过。可惜大妹妹不在京城,不然我真想把她叫来,咱们姑嫂三个,多少年没在一起了。”
说到慧娘,孙氏也笑道,“弟妹不用急,等过两年庆哥儿成亲,大妹妹定然要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子,再团聚团聚。”
庆哥儿听见说他的婚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李姝笑着嘱咐他,“庆哥儿,以后你大爷大娘到家里来了,你万事要听话,也要照顾好哥哥妹妹和姑姑们。”
赵书良笑了,“庆哥儿最懂事了,老二家的尽管放心。”
一家人都笑了,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夜饭。
第二天,李姝带着平哥儿出发了。庆哥儿把她们直送到城外二十里地仍旧不愿意回去。
李姝无奈下车,走到庆哥儿马前,对他招手。
庆哥儿忙下马过来。
李姝看了眼四周,城外管道上,日常并没有什么人,她伸手把庆哥儿搂到自己怀里。
庆哥儿个子和她差不多高了,这时候,温顺地任由李姝抚摸他的头发。
李姝温声说道,“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们了。以后有机会了我就回来住一阵子,过两年你成亲时,我跟你阿爹一起回来。”
庆哥儿嗯了一声,“阿爹阿娘要保重身子。”
平哥儿跟了过来,庆哥儿从李姝怀里挣脱开来,摸摸平哥儿的头,“你在福建,要替我好生孝敬阿爹阿娘。”
平哥儿点头,“大哥,我以后每年都回来看你。”
庆哥儿眼眶有些红,“那,我就不送了,阿娘你们去吧。”
李姝点头,“我们走了,你以后照顾好自己,要经常给我们写信。”
庆哥儿点点头,李姝看了他一眼,她感觉鼻头有些发酸,怕自己忍不住,赶紧掉头,带着平哥儿就进了车。
封娘才掀开帘子,李姝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车外头,庆哥儿的眼泪也开始往下掉。
封娘假装没看见,对庆哥儿挥挥手,“世子爷快回去吧。”说完,也钻进了李姝的大车里。
张副将冲庆哥儿抱拳,然后一夹马,往前奔去,整个队伍开始再次启动。
李姝带着小儿子,再次奔向东南,从此在那里扎根多年。
庆哥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等到再也看不到车队的一点影子后,他收住了眼泪,呆呆地站在那里。
管彤轻声说道,“世子爷,夫人和二公子走了,咱们先回去吧。”
庆哥儿嗯了一声,翻身上马,扬鞭一挥,直奔京城。
从此,他开始了以晋国公世子身份作为东南军在京城话语人的生涯,谱写他景仁初年京城四公子之首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