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降水车停，妙香在发什么呆？”水声骤停，欧阳导演的声音清晰了，“你这个时候要努力摆脱韩烨的纠缠，表情再出来一些。再来一条，演员回原位。”
“他的意思是你发呆的时间太长了，等一下注意控制。”郁骁小声说完，就往回走，也是浑身湿透。
雨戏因为自己的原因卡，陶悠宁有点愧疚。
她为什么愣住了呢，明明已经想好要怎么演的。是了，是因为她过多地去感受了，郁骁真实抱过她好几次，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俩都湿透了，所以她提醒完自己去用心感受之后，就发现他的身体如此炽热，坚实，有力……
所以，她愣住了，竟然既没有像她一贯会做的那样推他，也没有按妙香的情绪激动地挣扎着推他，她就那么呆住了，在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怀抱中感受。
天哪，她都在做些什么呀？
陶悠宁敲敲自己的头，下一条把感受的环节去掉，按她数的节奏演，应该不至于出错。
第二条，欧阳导演和阎老师看着监视器，皱眉。
“他们的表情和节奏都是对的，但好像缺了些什么。”阎香春说。
“是的，他们太理性了，所以缺少了表演的灵魂。”
“对，表演是情感的创造，是爱，他们在演着爱，但没有真的爱，好像还害怕去爱。”阎香春思索着说，“但作为电视剧，这一条过了没问题吧？”
“我想让他们再来一条，他们都是好演员，我想帮助他们让情感像琴键上的音符一样流淌出来。”欧阳导演拿起对讲机，“卡，保一条，两位演员过来一下。”
这一条最后是两个人跪在地上相拥，在导演喊卡之前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动都不敢动。
陶悠宁听到保一条，压力就小了一些。应该是她有什么细节不够精准，所以要再来一条看看，但是如果再来也不行的话，就用这一条了。
最多再淋一次，这一场就过了。
因为要去导演那边，不能立刻继续拍，助理赶紧把浴巾毛巾给他们。天气再热长时间浑身湿漉漉的，也怕会感冒。
导演也有这方面的担心，长话短说：“刚才这条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想看看你们真正把情绪爆发出来。斯坦尼说的‘逼真’到底不是真的‘真’，我想让你们试着，比‘逼真’更‘真’一点，更有灵魂，也许你们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导演，是更多的感受吗？”陶悠宁问。
“不完全是，只是表达更真实的你。”
“更真实的……我？”陶悠宁若有所思地说。
数数，卡点，卡节奏，那当然不是真实的她，没有人会在生活中数着数说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应该看哪里，虽然这么做，确实让她达到了表演上尽可能的准确。
那她应该怎么做呢？
往原位走的路上，陶悠宁无助地看着身边的郁骁，他应该知道欧阳导演的意图吧？
郁骁确实知道：“其实，刚才那一条并没有达到‘逼真’的程度，只是‘像真’，欧阳导演要的‘真’，就是斯坦尼说的‘逼真’，你这么理解就好了。”
斯坦尼的这个理论陶悠宁当然清楚，也就是说，她自以为演得很好，其实并没有达到大师眼中应该达到的水平。
“是情感创造的问题。你太收着了，我觉得你刚才应该是用表现派的方法呈现的，在表演过程中保持第一自我的冷静，欧阳导演应该是想看到体验派那种表演方式。”郁骁擦着头发说，“不过刚才，我也跟你一样。”
“郁导您，是为什么呢？”陶悠宁不知不觉中，又恢复了以往对他的称呼。
郁骁并没有注意到，喃喃地说：“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这样让你负气跑出去。但假如已经让你生气了，我该多么心疼呢。因为是晚上，还有冰冷的雨，和你爱的孩子。”
妙香意外怀孕了。
韩烨并没有想不负责任，但当时他们两个人都正处于上升期。
韩烨一直在拍电影，忙得连轴转，根本无法回家照顾她；妙香不但接了好几部电影，甚至还要去话剧院演出，工作强度很大，即便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恐怕也很难保住。
所以，更加的理性的韩烨让她打掉孩子，可是一直争强好胜的妙香却突然母爱爆发，哪怕中断一年工作也要生下孩子。而且她觉得韩烨不爱他们的孩子，也不爱她，非常受伤。
韩烨没想到妙香居然能做到这一步，非常惊讶，这还是跟他互不相让的妙香吗？震惊中的他，没注意措辞，说：“可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到最巅峰的吗？”
妙香彻底崩溃了，大喊一声：“生了孩子我也一样可以！”一片暮色中，她冲出家门，一头冲进了无边无际的大雨之中……
陶悠宁现在拍的这一段，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接的。
其实，她还知道，这一段是真事。当年阎老师就是这样流产了，而且伤了身体不能再怀孕，所以到现在，他们两人都没有孩子。
这一段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所以在剧本里，他们改写了结局。
欧阳导演因为当年一念之差没有追出去后悔了几十年，在剧本里，他要让韩烨追出去，紧紧抱着妙香，护住他们的孩子。
陶悠宁没听清郁骁刚才说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试着真正投入地演一次吧，忘记摄影机，忘记导演，不要因为恐惧角色带来的情感就跟她隔绝开，”已经到原位了，郁骁把毛巾还给助理，两手按着陶悠宁的肩膀，“因为那一刻你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但是，我会抓住你的。”
陶悠宁从没见过这样的郁骁，感觉只有现在，他才像是拿出真正的实力一样，无比认真地对待，格外地迷人。
工作人员小姐姐们已经被他帅呆了，抱成一团犯花痴。
陶悠宁却步履沉重地走到她的起点，看着降水车，那是她要开始拍摄的信号。
如果真的算起来，其实这是一场很惨的哭戏。但是反正都是雨水，开始还是大全景，她就没浪费感情真哭，只是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
只要动作到位，观众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现在她准备试试，全情投入。
她没有怀孕过，不知道母亲对于孩子究竟是怎样的情感，但是她到了爷爷。
突然来了这里，不知道原来那个世界的自己怎么样了？仅仅是要独立出去做一方财神，爷爷就那么舍不得她走，如果自己死了，爷爷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吧……
她一抹眼泪，然后呢？
杀人凶手追上来了！她当然要反抗，努力挣扎，拼命保护自己，瞅准时机还打算继续跑！
咦，凶手跟她示弱了？凶手跟她认错了，凶手说以后都要保护她？
我不信我不听我拒绝……但是，这个凶手是她最爱的人，唯一的爱人，哪怕他说了很过分的话，依然爱着的人。
所以，她相信了，他哪怕要杀人也是为了自己好？不对不对，他刚才只是开玩笑，他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要杀他们的孩子呢？
他们此时狼狈不堪，跪在沥青路面上，一点平时光鲜亮丽的样子都没有了。
陶悠宁又笑又哭，终于抱住了他。雨很冷，可是有他在的话，就像是有温暖的火炉呢！画面在她最后露出的笑容中定格。
降水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工作人员想上前给他们擦干，被小羽和小黄拦住了。
监视器后，欧阳继伟也紧紧抱住了阎香春。
这个拥抱迟到了几十年。假如那时……但世界没有如果，现在他们已经七十多岁了，携手走了一辈子，虽然遗憾，但是能一起走到现在，也该知足了。
陶悠宁下巴靠在郁骁肩上，她咏叹一般地说：“真是像音乐一样美好呢。”
“爱情吗？”
“不，是表演，我感受到了它的节奏，铛~铛~铛~，太美妙了，原来表演是这样的。”
“那么，在这样美妙如诗的音乐中，你要跟我在一起吗？”
“好。”陶悠宁说。
第70章
陶悠宁恍恍惚惚, 直到回了酒店小羽都给她收拾干净了才反应过来, 她刚才答应了什么！
啊, 不可以！
陶悠宁赶紧跑过去敲郁骁的房门, 企图让他相信刚才他们之间什么承诺都没有过。
郁骁也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开门看到是她挑了一下眉。
这个时候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谈情说爱，十有八、九是来反悔的。但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郁骁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突然这么主动吗？我很高兴。”郁骁张开双臂，看着她说。
“……我是过来说正事的, 非常严肃的事！”
“好，你说。”
陶悠宁走进门，关上房门：“刚才在片场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事实上，我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其实早就已经克服了，但谁知道呢？
“哦？”
“我出戏困难，经常沉浸在角色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所以, 如果我在片场对你说了什么，或者答应了你什么, 你千万不要误会，那都是角色的内心独白，我只是不小心说出来了！”
郁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在片场跟我说了什么吗？”
这个老流氓, 他又开始装蒜了。
陶悠宁气得想抓狂：“啊，就是在一起什么的啊！我是代表女主同意的，怕你误会所以特地过来跟你解释一声，好了我说完了这就回去。”
郁骁抓住她的胳膊：“别闹了，乖一点？”
他一正经，陶悠宁心里就发虚，但还是嘴硬地说：“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陶悠宁对对手指，无辜地说：“本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下学期就要当我老师了啊，不是禁止师生恋吗？”
郁骁：“……”
“那个表导演综合实验班？你也在？”
“嗯嗯，”陶悠宁点头，“名单还没出来，但是我绩点是年纪第一，班主任很早就跟我说了我肯定要进实验班的，所以……”
郁骁噎了一下，居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理由不跟我在一起？”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了，就是觉得恋爱挺没必要的，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啊，每天工作、学业就已经可以把一天塞得满满当当了，喜欢谁不喜欢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迷惑住了：“有时候也很羡慕阎老师，等到头发都白了的时候，欧阳导演还对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可是，就算是他们，也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如果一开始就不恋爱，就不用受这种伤害了吧。更何况，大多数人的感情，根本比不上欧阳导演和阎老师啊。”
郁骁静静地听她说完，而后道：“试一试吧，任何事情都要自己试过才知道好不好。”
他转过身，望向窗外：“其实，我以前也对感情充满恐惧。因为我父母的关系，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为此，我决定不可以爱上任何人。”
“啊，所以你以前的电影，跟其他的电影不一样，理性，冷静，又压抑。”
“是的。你不是问过我和薛黎黎是什么关系吗？我确实和她没有关系，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允许自己动感情。”郁骁说。
陶悠宁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如果你们认识的时候，你没有这种想法，你们是不是就在一起了？”你个大猪蹄子。
“吃醋了？”郁骁听出她语气有点不对，转过来揉她的头发，“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啊，在你之前，我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话不能这么说，根据我的经验，你能这么提到薛黎黎当时肯定是对她有些想法的，最多就是没能实行而已。”
“你的经验？”
“我看小说的经验！我读剧本的经验！”
“傻瓜。”郁骁抱着她坐下来，“我跟她只有工作上的联系。”
“你们居然还有联系……”
郁骁：“……”他错了，没事说什么不好，干嘛提什么薛黎黎啊。
陶悠宁揪着郁骁衣领问：“你们以前到底怎么回事？”
“真没什么，就是我当时毕业实习，去了话剧院，当时她正好被公司安排去那里学习表演，就认识了……后来我意识到不太对，立刻辞职换了地方实习。”
陶悠宁哼哼两声，终于不再追问了。其实她相信郁骁。
“不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啊，为什么要生气。”陶悠宁说，“但是你这样，不怕被人举报有违师德吗？”
“我已经想好了，跟校长建议直接从新一届的大一开始分实验班，我去教新生。你们这一届导演系的学生已经学过导演理论了，如果组成新班级，课程安排还是要综合考虑一下，我会建议让更有经验的老师教你们……”
郁骁说完，低头一看，发现陶悠宁居然睡着了。对着她酣然的睡颜，无奈地笑着摇头。
心里却觉得无比充实和幸福。
……
小羽看着陶悠宁跑出去之后，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回来，就先回去睡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小羽过来想叫她起床，发现小宁姐，她她她，她居然正蹑手蹑脚地从郁导房间里出来！！！
难不成，他们真的中了这部剧的魔咒，在一起了？
小羽一时不知道她是该先给邱姐发情报，还是该哀叹自己可能从此之后要开始吃狗粮了，表情无比生动，简直可以去表演变脸。
陶悠宁拽着小羽一起进房间，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无比忧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