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桓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柔。
妈妈的温柔。
苏汐若问：“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跟同学打架，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汐若总觉得苏桓的小脸很冷，让她问的有点小心翼翼，怕哪里说的不对，让这个刚刚得来的儿子产生不适。
苏桓抿着嘴唇，用那双乌黑纯粹一如墨色一样的眸子看着苏汐若，半响后，他低下头，问：“我说了，您就会相信吗？”
这是苏桓第一次开口。
小男孩的声音有些意外的沙哑，哑音中透着些许属于男孩的纯粹和稚嫩，好似很久没有说话一样，他语速缓慢，听起来问的很认真。
苏汐若失笑，她笑看着男孩低下去的头。
小男孩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看起来触感极佳，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摸了上去。
这没什么，苏汐若厚脸皮的想，这是她这具身体的亲生儿子，母子情，摸摸头很正常。
苏桓等一个回答，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在等什么。
从小到大，九年多的时间，他早就看透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冷血又暴力的人，他，他不应该有什么期待的。
但他张口的时候，又想起了刚刚挡在他面前的细弱肩膀，心里蓦然有些奇异的感受，暖暖的，有些热。
就好像是干枯已久的的人，看到面前有一条涓涓细流流过。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只想试着抓住，哪怕像从前一样遍体鳞伤，他也想试着抓住。
再差，也不过是跟从前一样，还能差到哪去。
苏桓灰暗的想着。
所以他说了那样一句话，之后低下了头。
等了几秒，他没有等来苏汐若的回复，就在他觉得自己又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那双手不大，没有多么的有力，却偏偏让他觉得，有种他久违的期盼在里面。
妈妈的感觉。
他早就已经放弃，不想奢求的，妈妈的温暖。
他听到苏汐若说：“我相信，你是个不撒谎的好孩子。”
苏汐若说完后，耐心地等着苏桓的回答。
她从前没有生养过孩子，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教育孩子，但粗粗想来，鼓励交流信任总是没错的。
娄母嘲讽道：“苏汐若，你儿子不学好，你一个大人，脑子也坏掉了吗，你儿子撒谎成性，动不动就把同学按在地上打，他的话能信？”
苏汐若收回放在苏桓头上的手，皱眉看着娄母。
苏汐若上辈子常年混娱乐圈，自有一番原主没有的气势。
娄母惊讶的发现之前那个暴躁易怒，没什么文化，气质烂俗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苏汐若，优雅知性，得体又不失锋芒。
苏汐若看着娄母的时候，目光犀利，表情冷然，完全不是原主那个废物可以比的，“娄太太，我儿子只有九岁多，还是一个充满无数可能性的年龄，您这样定义他撒谎成性，未免太过武断。您这种话可能极大程度的伤害孩子的自尊心，希望您能为了您孩子的家教考虑，不要再这么肆意形容别人的孩子，也不要把这种恶劣的习惯传给孩子，不然……我相信没过多久，学校里就会有很多小同学知道，娄翔同学的母亲，喜欢随意污蔑人。”
娄母怒了：“你吓唬我？！”
这年头是个家长都要面子，苏汐若这么说，那就是把娄母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娄母不愤怒才奇怪呢。
苏桓抬头，直直的看着重新挡在他身前的苏汐若，嘴唇动了动，低声说：“娄翔抢我的东西。”
娄母第一个跳脚反驳：“你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抢你的东西，你们母子俩穷酸成这样，有什么值得我儿子抢的？”
苏桓指着娄翔左侧的裤子兜，“他抢了我今天新买的一支签字笔，是我看过的一部科幻小说的周边，现在就放在他兜里面。”
苏桓指完之后，娄翔明显身体一僵。
小孩子藏不住事情，娄翔的表情已经开始心虚了。
苏汐若擅长察言观色，一看娄翔的脸色就知道苏桓说的事情九成是真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边努力试图和稀泥的胡老师：“胡老师，抢了同学之间的签字笔这件事怎么说？”
“这个……”胡老师很是为难。
还没等班主任说出个一二三来，娄母就忍不住反驳：“你儿子说抢了笔就抢了笔？造谣一张嘴这是！”
“不是说说。”苏汐若面带微笑指着娄翔的裤兜，“娄翔的裤兜里，不就是有一支签字笔吗？”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娄翔的裤兜。
娄翔穿的浅咖色的纯棉裤子，因为他本身比较胖，裤子勒的很紧，裤兜里装了什么东西都能清晰的勾勒出形状来。
娄翔的裤兜里，明显有一支笔。
娄母心头一跳，该，该不会真的是拿了吧。
但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在外人面前教育自己的儿子，娄母梗着脖子辩解：“我儿子喜欢学习，带一支笔在身上，不过分吧？”
“咳咳。”旁边有个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说了一句：“恕我直言，娄翔这个年纪倒数五名以内的成绩，实在是跟爱学习没关系。”
“我，我儿子只是……”娄母涨红了脸，“学习上没开窍而已。”
“学习上开不开窍再说。”苏汐若淡淡地说：“但做人如果有问题，最好还是从小抓起，好好教育，知错能改，免得将来长大行差踏错，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苏汐若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客气，“你刚才能逼着我儿子在事情不清的情况下向你儿子道歉，现在我也能请你儿子把兜里面的笔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儿子的那支笔。”
娄母变了脸色：“别想。”
“哦？”苏汐若挑眉看着娄母，分毫不让：“实在不愿意也不难，相信这个事情肯定有不少其他同学看到了，多叫几个学生进来就知道事情真相了。”
娄翔听后，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娄翔长得虚胖，小胖子此时满脑门子的冷汗。
苏汐若低头微笑的看着娄翔：“娄同学，可否请你把兜里面的笔取出来自证？如果确实不是我儿子的那支笔，我会让苏桓向你道歉，并且赔偿你相关的医药费。”
娄翔拼命的摇头，不想取出来。
“娄同学，你现在取出来，还只有办公室这几个人看到，如果你坚持不肯取，我只能请胡老师叫几个班上的同学来说清楚事情经过，到时候……知道的就不止我们这些人了。”
苏汐若说到这里，顿了顿，不想对一个孩子太过严厉，又加上一句：“知错能改，你还可以做好孩子。”
娄翔的脸色更白了，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滑下。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很要面子，要他在办公室里，对着这么几个人丢面子 ，还是让他在不少同学面前丢面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娄翔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惨白着脸，从兜里取出了签字笔。
签字笔上一个十分显眼的位置，印着某部科幻小说的名字。
明显一部科幻小说的周边签字笔。
而苏桓坐在苏汐若的身后，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苏汐若在，维护他。
作者有话说： 新手母子，磨合期~
第3章 道歉
苏桓怔怔的看着苏汐若是如何挡在他面前维护他的。
下午时分，菱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了苏汐若的身上，衬得她的侧颜带着一种明亮柔和的美。
他从没发现，自己的妈妈原来其实也可以……这么美丽温柔，满足他小的时候对妈妈的一切幻想。
他下意识的去感受自己的心跳，怕今天这美好的一切都是梦。
娄母看到娄翔拿出来那根笔，顿觉情况不妙，强撑着脸皮说：“这，这是我卖给小翔的，跟苏桓没关系。”
娄母十分心虚，心虚到“我儿子”这么充满着维护性的话语都不说了。
苏汐若皱着眉头，正想说话，身后的苏桓有了其他的动作。
苏桓从裤兜里拿出来一张收据递给胡老师，冷淡又不失礼貌的说：“胡老师，这是我今早买签字笔的时候的收据，能证明我曾经买过那支签字笔。那支笔在娄翔抢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笔帽顶部有一点掉漆，就是刚刚抢夺造成的。”
胡老师下意识地看着签字笔的笔帽，果然看到了一点掉漆。
至此，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的异议。
娄翔抢了苏桓新买的签字笔，苏桓生气，先动手打了娄翔。
娄母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胡老师满脸尴尬的看着苏汐若：“这个，苏家长，你看这件事情，想怎么处理？”
苏汐若说的毫不犹豫：“娄翔把东西还回来，再向我儿子道歉。”
娄翔红了脸，羞愤的说：“不可能，我，我不会跟苏桓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道歉的。”
“抢东西就是要道歉。”苏汐若摇头叹息，“不是你的东西，武力抢夺来，放在社会上，这是抢劫。”
“你，你说什么呢？！”娄母瞪大眼睛，色厉内荏的说：“有这么严重吗？”
苏汐若摇头，“果然有熊孩子，就一定有熊家长。”
胡老师看到现在，也觉得娄母不讲理了，跟着就说：“娄家长，这件事情是娄同学先不对的，还是让娄同学给苏同学道个歉吧。”
胡老师顿了顿，又接着补充：“当然，苏桓把同学按在地上打，还打伤了，也确实不应该……”
娄翔听到老是这么说，委屈不满的脸色变了几变，还是把东西还给徐惜弱，声如蚊蝇的给苏桓道了个歉。
苏汐若随意的点头，跟娄母说：“还请您以后好好教育孩子，不要随意抢夺同学的东西，这个行为在学校里面也就算了，将来到了社会上，就……”
她意味深长的停顿片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娄母窘迫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感觉脸面都丢尽了。
胡老师看苏汐若的样子，怕对方还想继续说什么话，连忙开口阻止：“既然娄翔道歉了，又把签字笔还回去，他这边就先这样吧。我看苏桓也把娄翔打伤的有点严重，不然苏桓也给娄翔道个歉吧。”
胡老师依旧本着和稀泥的原则，想把这件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虽然这件事情是娄翔先不对的，但苏桓出手把娄翔给打成那样，胳膊上划了好几道，左眼还是青的，不道个歉说不过去。
苏汐若微微眯眼看着娄姓母子，片刻后微微一笑，笑容优雅端庄，但语气却是满满的嘲讽：“道歉是没问题的，苏桓这么瘦瘦小小的，能把娄翔这么又高又胖的孩子打成这样，是该道个歉，都怪苏桓太厉害了。”
苏汐若说完，又语重心长的补充：“小孩子还是要锻炼好身体，不要虚胖，不要小小年纪就身体不好。”
娄母听到这里险些忍不住，气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说的什么意思，说我儿子身体不好？！”
苏汐若没搭理她，俯下身跟苏桓说：“苏桓，你也跟娄翔同学道个歉？”
站在苏汐若的立场上，苏桓毕竟把人打伤了，娄翔身上还有那么明显的伤痕，他们没吃亏，但总归是有点理亏，还是应该形式上道个歉。
当然也就是道歉了，别想他们做什么补偿。
站在她一个新手妈妈的角度考虑，她觉得自己的话没大错，但她却忽略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苏桓抿紧嘴唇，内心沉了下去。
他从小成长的环境十分的压抑恶劣，性格很敏感，一点点不对就能想很多。
那只签字笔是他攒了好久好久的早饭钱，才买得起的科幻周边。
科幻小说是他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的，看完后他就很喜欢那部科幻小说里瑰丽玄奇的想象世界，某天路过文具店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部科幻小说的正版周边，就很动心，想买下来。
但是他没有零花钱，只有母亲苏汐若每天给的少得可怜的早饭钱。
为了省下钱来买，他连续一周的早上都饿的饥肠辘辘的来学校，好不容易把签字笔买下来，却被娄翔无意中看到。
娄翔伸手就抢走了。
他为了这支签字笔努力了很久，当成是精神寄托一样的，刚买回来就要被人抢走，当时就火了。
他平时很冷，但一旦发火就十分可怕，当时他把娄翔按在地上打，直到老师来了才把他拉走。
他的表情倔强又骄傲，抿着嘴唇，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想道歉。
苏汐若看着苏桓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个敏感倔强的小少年没想明白。
她耐心的讲道理：“苏桓，无论谁对谁错，主动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况且你还把娄同学打伤了，应该道个歉。”
虽然她心里面也觉得苏桓做的没错，但到底还是让苏桓道歉了。
毕竟如果这一次苏桓不道歉，那就是她认同苏桓做得对，赞同苏桓一有事情就去打同学，这样长此以往下去，她怕苏桓把打架作为一个解决事情的手段，这样对苏桓的成长并不好。
她知道苏桓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让他道歉，但是道歉还是要做的，哪怕是形式主义，有的时候这些形式主义很有用。
小孩子都很敏感，学东西很快，很容易就接受新内容，她不想让苏桓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长歪了。
但她不知道，苏桓对于道歉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的敏感。
从前，无论有没有错，苏汐若都会打苏桓几巴掌，之后逼着苏桓跟人道歉，息事宁人。
也因此，苏桓才在家长里面有了爱打人，撒谎成性等标签。
原本刚刚表情有所缓和的苏桓听到苏汐若的话，表情又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板着一张漂亮又稚嫩的正太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汐若。
苏汐若心头一跳，感觉有哪里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