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邓节才开口,问“陛下,您怎么在这里?”又道:“这周围都是乱兵,陛下你可有受伤?”邓节担忧的上下查看着他。
“朕没有受伤”刘昭说,皱眉担忧地道:“不过这周围却时都是吕复的人,朕还不能被他们抓到。”他落到吕复手里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就现在的局势看来,也毫无益处。
“赵翊的人正在围歼吕复的这队兵马,正是混乱的时候”他说:“你我先上山去,从山另一端下山避开敌军。”
邓节看着他的眼睛,心神稍定,便跟随在刘昭身侧上山。
这时已经过了正午,天气热了起来,邓节看见天子额边的汗,默了默,说:“不过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刘昭怔了怔,脚下却没有停止,仍是往山上去。
他走在她的前面,沉默地给她开路,将挡在身前的树枝乱草通通拨开。
“陛下,您不在那辆马车里不是吗?”她抬头望着他消瘦的背影问道。
他仍是没有回答她,仿佛没有听到。
“陛下”她叫他。
这一次,刘昭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她,他的眼睛是墨色的,平静的,已不再像许多年前那个少年一般只有如水的温柔。
“陛下”她的心口一紧,抓住他的宽大的衣袖:“您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赵翊是不会让天子处于险地的,是他自己逃出来的。
她的眼睛里略有愠色:“陛下您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是为了你,为了天子,为了汉室!您若是除了三长两短,叫妾如何同二弟同死去的父亲交代,他们会怨恨妾的!”
她抓着他的衣袖,垂下了脑袋,也垂下了眼帘:“陛下,您怎么可以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她的声音在颤抖,一日之间她已经受了太多的刺激。
他望着她颤抖的身体,许久,惨淡的笑道:“朕也不知朕是怎么了?”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山涧,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慢慢地说:“朕也不知,朕为何要这么做”他的笑容凝滞,他已经许多年没做过这种傻事了,他从来都不是轻狂的人。
相反,他谨慎,隐忍,步步为营,生怕落错一子,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也就罢了,他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坐上天子的宝座时便如此。
他不欲说太多,低头看向她,微笑道:“走吧,否则吕复的乱兵追了上来就不好了。”他苦笑道:“你总不能指望朕杀再出一条血路来吧。”
他不会功夫,也从不打仗。
……
“如何?”程琬攥着手中的缰绳。
赵胜已经满脸尘土,无奈道:“军师,我已经带骑兵冲进了敌军的封锁圈子里,真没见到天子。”
程琬面色凝重。
“军师,这下子怎么办?”赵胜问。
程琬说:“敌军呢?”
赵胜说:“一冲给冲散了,眼下要么沿着山脚逃了,要么上了山。”他双拳一击道:“天子肯定不在里面。”
程琬皱眉道:“那天子能去哪里?”
赵胜说:“不能是投奔吕复了吧?”
程琬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能,道:“将军再多派几队兵马,山脚,山上,都要派人去找。”他眉头紧拧:“不能让天子出事,更不能让天子被吕复的人抓走,将军可明白?”
赵胜抱拳道:“明白,军师放心。”说罢又带兵离去了。
……
“刺啦”一声响,是锦裂的声音。
刘昭无奈的一笑,他黑色的天子朝服被树枝给刮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这身尊贵无比的衣裳在此刻显然有些碍事。
邓节的衣角也是被树枝刮得破烂不堪。
“陛下”
刘昭说:“无碍”便继续往山上走。
刚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道:“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了,你可累了,那边有溪水,朕见水倒干净,可要喝点?”
邓节确实口渴,点了点头,两人于是来到溪水边上。
邓节先洗过手,然后才捧起溪水来喝。
喝够了,看见刘昭在一旁浸湿帕子,道:“陛下”
刘昭将帕子打湿拧干,方才递给她,甩掉手上的水珠,道:“擦擦脸上的血”
邓节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上都是凝固的人血。
邓节对着溪水擦脸,还不等将手帕上的血迹洗净,刘昭就陡然变了脸色,道:“有人来了。”说着一把攥住邓节的手腕,将她拉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很快,就在他们刚刚喝水的那个地方,来了一队人。
“娘的!那个冲进来的不要命的东西就是赵爽!”其中领队的骂道,听音色是冀州人,是吕复的人。
他擦了一把脸,都是血,眼睛都给呼住了,他以为眼睛也被砍到了,立刻道:“快看看老子的眼睛!”
“没事儿,没伤到,就是一点皮外伤,回去敷点药就好了”另一个人道。
“不过,你说他们是在找什么呢?啧……疼,你他娘的轻点!”
“找什么?”
“是啊,你没看他们那样,绝对是在找什么人呢!”
“赵翊的夫人吧,那辆马车里坐着赵翊的夫人。”那人笑道:“你没看见,长得也真是美,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美人。”
另一人将脸上的伤绑好,眼睛也能看清楚了,道:“赵翊的夫人?邓盛他长姐?”
“是啊,只是可惜,一转眼就被人带着杀了出去。”
“她不还有个奴婢吗?那奴婢长得也还挺俏的。”
“是,不过让人给砍死了。”
“砍死了?谁他娘砍的!一眼没盯住,真可惜!”
……
声音越来越远了,想来是走了。
石洞内却仍旧一声没有。
“念……你还好吗?”刘昭犹豫一下,没有再叫她小字,一时又不知该叫她什么,索性不叫了。
“嗯”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没事”
两人遂从山洞里出来。
谁都没有开口,沉默又小心的继续往山上走。
过了一会儿,刘昭皱眉说:“还是得小心吕复的人”赵翊与吕复势同水火,他是天子一时倒没什么事,但她要是被吕复的人抓到,能看在邓盛的面子上还好,怕只怕吕复和邓盛并无往来,并且吕复向来蔑视偏居一隅的邓盛,她若真落在吕复的人的手里只怕会被当做赵翊的夫人,受人羞辱。
“嗯”邓节点了点头。
刘昭默了默,说:“你的那个奴婢……”
邓节说:“我当时应该救她的,她就在我手边,她是个好孩子。”她闭上眼睛又睁开,道:“她才十六岁。”
刘昭担忧地看着她,说:“别想了”
“不是你的错”他说。
“不是我的错”邓节苦笑:“那是谁的错?赵翊吗?”
刘昭没有回答。
邓节笑着摇了摇头,讽刺地道:“差一点我也死了。”她说:“赵翊他想杀了我。”
她的眼睛是红的,她其实从没想过要赵翊的命:“就算我们之间并无感情,可到底是一日夫妻……”
“够了!”刘昭突然喝了她一声,转而声音又低了下去,似在喃喃:“够了,别说了。”
别说了
第十九章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夜里的山林与白日不同,高耸的参天的树木时而看来像是鬼影,忽远忽近似是狼的嚎叫声。
刘昭回头看她,她的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
刘昭皱眉道:“你还好吗?”
邓节点了点头,说:“只是陛下,这山里怕是有野兽。”她说:“以前在江东时,总有百姓被山里的野兽吃掉的事发生。”
刘昭目光柔和一些,说:“别担心,前面有个草屋子,应该是荒废的,今晚就在那里过夜,生起了火,野兽就不会靠近。”
邓节点了点头,但脸色显然不好。
刘昭没有说错,不远处的那间茅草屋子确实是荒废的,应该许久都没有人住过,灰尘很大。
刘昭一推开门,就呛的咳嗽,挥了挥袖子勉强将灰尘挥散了一些。
白色的月光从结满蛛网的窗子里照进来,她没有再听见野兽的声音,只有夜里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静谧而又凉爽。
刘昭弄来了一些树枝准备生火。
邓节惊慌失措:“陛下”
刘昭与她视线相对,似乎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他笑了,说:“怎么了”
邓节说:“陛下贵为天子,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
刘昭将宽大的天子朝服挽起来,笑说:“你忘了吗?以前都是我来生火,哪里有什么陛下,有什么天子。”
他的话一下子将过往勾了出来,邓节垂下手,抱膝坐在了地上,沉默不语。
许多年以前,都是由他来生火的。
她记不清了,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夏天,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她的叔父将他,一个清俊的少年领到了她的家里。
她垂着眼帘,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浓密的蛾翅般的睫毛下是一小片黑色的阴影。
“呼”的一声,将她的心神拉回了来。
刘昭已经将火点起来了。
他将手上的灰尘拍掉,站起来说:“这些树枝烧不了多久,我去再找些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他用的是我,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说:“我不会走太远,一会儿就回来。”
邓节点了点头,说:“陛下一定要注意安全。”
刘昭怔了一下,蓦地,道:“朕知道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邓节自己,她望着火堆有些出神,伸出来手来触碰那火堆,指尖触到火苗的一瞬又猛得收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道:“我这是怎么了?”
邓节身子向后靠在了木板子上,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
然而她又听到了脚步声,她睁开眼想:刘昭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方这么想,就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是一个身着军装的士兵,他的耳朵被割掉了,拿着破布包着,下巴留着络腮胡子,身形壮硕。
邓节见他身上着的铠甲,是吕复的人,下意识向后退了退,防备地盯着他。
“四下无人,只这么一个柔柔的美娇娘。男人不仅说:“地方怎么会有女人”说着走向她。
邓节起身要跑,手臂一紧,被他按了住,他壮硕的身体压着她的身体,铠甲上浓烈的血腥味让她窒息。
“放开我!”邓节吼道。
那男人见她挣扎笑得更开心了,粗糙的手就要撕她的衣裙。
邓节瞪着他,克制住发抖的身体,冷声道:“我是天子的贵妃!你若是敢对我无理!你觉得你们主公能饶过你吗!”
“贵妃?”男人一时被唬住了,再定神看她的穿着,确实不太像是一般女子。
“是,赵翊携天子赴官渡,我就是同天子来的,白日你们偷袭辎重部队,我这才与天子走失。”邓节冷冷地瞪着他:“你若是敢伤我一根汗毛,我可以保证,你全家老小皆不得善终。”
这汉子哪里经过这种事,真的叫她蒙住了,邓节冷声道:“你现在松开我,将我带去给吕复,我可以保证,你会加官得赏,这两者怎么选择,你总不会想不清楚吧?”
男人立刻松开攥着她胳膊的手,慌乱地就要起身,道:“夫人,……”
就在此时,“嗙”的一声巨响,男人的瞳孔收缩,身体僵直,脖子上喷溅出了滚烫的鲜血,继而硕大的身子一沉,倒地抽搐。
“陛下”邓节从地上爬起来。
天子将剑从汉子的脖子里□□,收入鞘中,搀扶她道:“没事吧”
邓节惊魂未定,摇了摇头:“没事”
刘昭的目光落在还未死透的躺在血泊中抽出的汉子上,再度抽出剑来,给了他一个痛快。而后将尸体拖了出去,扔在了后面的一个小茅屋里。
刘昭回来后,将沾了血的宽大的衣袖卷起来,又将刚刚捡来的树枝堆到火堆旁,说:“方才那士兵应该是走散了的,我出去巡查了一圈,没见着有人。”他从怀里拿出几个果子给她,又道:“周围没有什么吃的,只捡了几个果子,你先凑合一下。”
邓节慢慢地接了过去。
刘昭抬眼看她,说:“让你受惊了。”
邓节摇了摇头,微笑道:“妾在想,幸好刚才陛下没事,倘若陛下出了事,妾真不知要如何自处,如何向兄弟父亲交代。”
刘昭垂下眼帘,将火堆堆旺一些,不再开口。
安静了许久,邓节说:“陛下,妾可以无理的问陛下件事吗?”。
刘昭说:“你说”
邓节看着手里的果子,迟疑一下,道:“陛下,蒋贵妃的事……”她略做停顿,改口道:“那日太极殿上的事,是陛下的授意吗?”
刘昭沉默了,许久都不开口,就在她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时候,刘昭道:“你觉得呢?”
邓节指腹摩挲着果子微粗糙的果皮,道:“妾……”她略施一笑:“他们都说蒋靖是陛下的忠臣,可是我认为陛下没有理由如此冒险的安排在太极殿上射杀赵翊,这岂不是置天子的安危于不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