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取箸并未开口。
小黄门说:“想来是有关邓盛的丧事。”又低声道:“不过那太尉大人可真是……”
刘昭淡淡地打断道:“不是赵翊做的”他取了一块鱼肉,肉质新鲜,然而他却并未急着入口,只道:“赵翊至多只能派些斥候去打探消息,江东到底是邓家的地盘,他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小黄门说:“难道真的是哪个什么许贡的人下得手?”
刘昭将鱼肉送入口,道:“兴许”拿着箸的笔稍作停顿,欲言又止,终是问道:“邓……太尉的夫人近来如何?”
小黄门说:“听闻已经几日未出帐了,一来一回的送餐的士兵说,几日都没有进食了,人瘦得脱了像。”
“好像还生了病”小黄门补充道。
刘昭看着自己案几上摆放的餐食,犹豫了许久,说:“令人烹一条鱼给夫人送去。”说着递给了小黄门一块叠成指甲般大小的小布条。
小黄门接过,“诺”了一声,悄然退下了。
……
邓节已经许多日没有见过赵翊了,她确实生了病,什么都觉不和胃口,吃不下去,躺在榻上睡了一觉又一觉,梦里总是能回到江东,回到七八面前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醒来望着灰突突的营帐的帐顶,一望便又能望两三个时辰。
“这是什么?”赵翊冷冷地问到。
小黄门奉命去给邓节送鱼,不想怎么会这么巧,竟然在营帐门口,还不等进去就遇到了赵翊。
小黄门如实回答:“陛下听闻太尉夫人已经病了多日,食欲不振,便名奴婢给太尉夫人送一条刚烹好的鱼肉来。”语气冷静至极,丝毫没有任何异常。
赵翊皱了皱眉头,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小黄门脸色骤变,道:“太尉大人!”话没落地,赵翊已经将鱼的肚子割开,只见里面是白白的鱼肉,再没有什么。
小黄门的语气已经稍有些不悦,却仍然恭敬地道:“太尉大人,这是陛下赏赐的。”
赵翊笑道:“臣也不过是觉得谨慎为好,难道不是吗?”又道:“替我回谢天子圣恩。”
“太尉大人有心了”小黄门说道,然后躬身将鱼送进了帐内,赵翊则冷冷地随在后面。
“夫人,天子闻夫人久病,特命奴婢送来一条烹好的鱼,赏赐与夫人。”小黄门说。
邓节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好,行了礼道:“妾谢天子圣恩。”说罢,小黄门便回去复命了。
赵翊瞥了一眼案上的菜,嘲笑似地道:“一条鱼而已,也要弄得如此麻烦。”
邓节取箸用了一口,方才回答:“毕竟是天子的赏赐,礼节理应全面。”她只用了一口,她也确实没什么胃口。
赵翊坐在案几前,道:“病了这么多日,还不见好吗?”
邓节低头回答:“已经见好了”
赵翊问:“哪里见好?”
邓节只是随口敷衍,没想他还继续追问,道:“妾已经不烧了。”
赵翊伸出手臂,说:“让我看看”
邓节遂坐在了他的怀里,赵翊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这不是还热着吗?”
邓节说:“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了。”
赵翊没有再开口,眯眼看她,一只手懒散地搭在凭几上,过了一会儿,他冷笑道:“你倒是真会敷衍我。”
邓节一怔,没想他听出了她的敷衍,一时不知所措。
赵翊目光落在那鱼肉上,笑道:“刘昭他倒是惦记你。”他凑到她的唇边,似有似无地吻在她的下唇边,道:“你说,刘昭他为何如此喜欢惦记别人的妻子。”
邓节低头,任凭他的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上,她说:“太尉大人您不也一样吗?”
赵翊却不怒反笑。
邓节从他身上起来,慢慢地走到榻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邓节开口问道:“大人,江东的加急信今日清晨到了。”
赵翊说:“我知道”
邓节试探地说:“我想我的家人了。”
赵翊站起来走到她身侧,坐在床榻上说:“我不能送你回去,送你回去,你叫他人如何想,别的不说,定会认定我与你们邓家已经彻底破裂,维持这种表面的和平,不比破裂要好。”他一笑,又道:“况且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可忍不得你再回去给那个庸才守陵。”
赵翊说完,倒像是点醒了自己,他道:“此战结束后,我便将那庸才的尸骨送回去,如此可以了吗?”他竟然显有的退了一步。
邓节抬眼看他,似乎有些防备。
赵翊一笑,道:“你别用这种眼神来看我。”说着将她拥在了怀里,翻到了榻上,但也只是躺着,什么也没做,他有些累了,自从到了官渡,便一直僵持在这里,他的眉头皱着,眼睛下面是淡淡的乌青色,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闭着眼睛道:“陪我躺会儿,给我揉揉额头。”
邓节遂起身把薄被取过来,不料他的身体压住了她的长发,她痛得一皱眉,对上他略带倦意的眼睛,两人不由得都同时一怔。
赵翊动了动身体,邓节将长发从他身下抽了出来,又将被取过来盖上,赵翊的手一揽,她便卧在了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抬起双臂给他按摩额头。
他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睡觉,她的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以那以后,他对她再没有表露出什么恶意,没有怀疑,至少此刻是没有的,她想:或许是她之前的话真的打消了一些他对她的敌意和防备。又或许是因为自她阿弟出事后再没有传来江东北上的消息,所以他对她的态度也稍缓和了。
她想着想着,只觉得倦意也一同渐渐袭来,她的手也轻轻的环过了他的身体,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赵翊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熟睡的邓节,轻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又闭目休息了。
赵翊醒来的时候,邓节早已经睁开了眼,她见他睡得沉,就没有动,怕他惊醒,如今他醒来,两人四目相对,邓节竟然低下头笑了。
赵翊说:“你笑什么?”
邓节摇摇头,不肯说。
赵翊皱着眉头,他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下突然睡了这么久,头不可避免地有些沉,他揉着额头不再说话。
邓节于是起身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帮他揉,她的脸从下面看去也是美的,清幽淡雅,无可挑剔。
她一向白皙的脸上此刻带着淡淡地红晕,如同晚霞,他只再与她合欢时见过她脸上泛起的潮红,还不曾见过这样似羞涩般的红晕,她的嘴脸抿着,似乎在强忍着笑意。
赵翊攥住了她的手腕,说:“你到底在笑什么?”
邓节于是道:“大人可是几天没有休息好?方才大人睡觉时,妾听见了大人的鼾声。”
赵翊一怔,也笑了,突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但是却意外的没有觉得尴尬,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邓节说:“大人太累了。”她总是叫他大人,其实他比她还要小上一岁,不过才刚及弱冠之年。
赵翊笑罢,说:“还听见什么了?可听见我说梦话了?”
邓节摇头:“这到没有”唇边微微扬起笑:“大人怕说梦话?”
赵翊揉着额头地道:“怕”
邓节揉着他额头的手停了下来,赵翊也起来了,穿上胡靴准备离开,瞥了一眼案几上的鱼肉,道:“已经冷了,别吃了,一会儿我命人送一份刚烹饪好的。”说着让士兵进来把那叠冷了鱼肉撤了下去,也不由邓节是否同意。
营帐里顿时只剩下了邓节自己。
邓节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沉寂如水,她清楚,他还是不能信任她,她之前的那些话到底也只能让他多给出她一点点信任,卸下一点伪装。
她轻轻叹息一声,只喃喃道“罢了”
罢了,夺取赵翊的信任和好感是何其难的事,又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
……
赵翊一出营帐便名士兵将那冷菜交给了司马煜,冷淡地道:“查查”
司马煜便立刻明白了。
赵翊又道:“再加派几个人手去监视刘昭,他若是再派人去接触夫人,立刻通知我。”
司马煜说:“属下明白”迟疑片刻,又道:“夫人那边需要也加派人手吗?”
赵翊停顿片刻,然后道:“不必了。”他立刻又转变了话题,道:“前方状况如何?”
司马煜道:“诚如主公所言,是场消耗战,一时吕复也不会派兵攻来,剩下的就是比谁的粮草更充足。”
司马煜道:“吕复粮草虽多,但补给线长,我们虽然粮草不多,但好在颖都离官渡更近,快马加鞭,往来不过两三天,粮草很快就可以运到。”
赵翊冷声道:“递加急信给宋裕,让他加紧屯粮。”
司马煜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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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还是想要避雷,这本的雷点挺多的,现在女主在做戏,她对男主没有太多的感情,后面也会是女主的态度先转变,因为她二弟死了以后,江东主和派大臣掌权,决定撤回北上的军队,坐山观虎斗,让男主和吕复打,女主和刘萦包括后来出场的弋三都成了江东的弃子,并且江东决定如果刘昭死了,会和汉室一起再扶持一位新的皇帝。
另外男主的实力其实也并不强,和吕复的实力比起来是1:5。
男主死了,男主的妻妾(包括女主)都会被吕复夺走,或是杀或是强占。
女主的态度也会在这里彻底转变,由盼着男主输,到不想男主兵败,因为男主已经成了是她刘萦和刘昭的庇护伞。
政治立场转变间接导致态度转变。
至于感情上见仁见智。
以上内容几乎剧透了后十章的内容,但是,无所谓了,先给大家避雷吧。
第二十三章
“怎么了”刘昭看着匆匆进帐的小黄门,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小黄门走上前,低声却又万分紧张地道:“陛下,在帐子外面遇到了太尉大人。”
刘昭目光一沉,问:“那东西……”
小黄门回答:“还好没有藏在鱼肚子里,太尉大人抽匕首查了,没能查出来,其实拿布条是压在盘子底下的。”又咽了口唾沫,道:“不过,奴婢送进去就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夫人收到了没有。”
刘昭沉声道:“自从朕那日从马车逃脱,这几日他派来监视朕的线人明显又增多了。”
小黄门急道:“这该如何是好?陛下,太尉大人是何等精明,肯定能查出来……”
刘昭一抬手,示意小黄门安静,然后兀自坐回了床榻上道:“无碍,如今急也不是办法,赵翊他本就知道了朕同邓家的关系,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是迟早的。”话虽如此,他的脸色仍旧不好。
……
满打满算,赵翊已经陈兵官渡了近一个月,这是一场可怕的消耗战,每一天都要消耗掉近千石粮食,如果再算上此前赵翊就增派在官渡,白马沿岸的兵,已有两载,到底消耗了多少的粮食,早就无法具体计算了。
如此规模的战争导致屯田荒芜,长期无法得到开垦,存粮的数量也在无尽的消耗中渐渐减少。
只拥有两州之地的赵翊到底还能撑多久,这无疑是天下人都想知道的。
尤其是吕复,此刻他就再对面,犹如一直蛰伏的猛兽,他再等待着消息,只要赵翊的营中传来了半点风声,只要赵翊的营中军心动摇,他即会扑上,一口咬断赵翊的脖子。
而赵翊也在等待,等待着坐拥十万大军的吕复出现破绽,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远不足与吕复为敌,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积蓄几年力量,再与之决战。
可惜,吕复是不会给他这样的余地的,更不会给他机会,吕复将他逼上了战场。
他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赵翊明显显得有些心焦了,为了防止军心动荡,他索性坦白是自己头疾又犯了。
程琬在帐外道:“主公”
赵翊道:“进来”
程琬进帐,于是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他们年轻的主公此刻正半卧在榻上,靠着凭几,他的手指揉着额头,脸色发白,嘴唇亦有些干裂。
赵翊睁开眼睛瞥程琬一眼,道:“粮草怎么样了?”
程琬方才回过神,为难地说:“后方出了点问题,可能要延迟几日。”
赵翊放下了揉着额头地说,目光一扫,坐在榻上冷声道:“出了什么问题!”
程琬说:“兖州这几日来白波军余党叛乱了!”
赵翊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程琬说:“宋裕来不及通知主公,先一步命镇守青州二郡的朱霸带兵剿灭了。”
“做得好”赵翊道,面色终于稍有缓和,他起身走到帐子里悬挂的大羊皮地图前,抱着臂端详。
程琬在他身后,道:“宋裕封锁了消息,加之叛乱这事很快结束,没有引起更大的扰乱,只是……”
赵翊摸着自己的下巴,边端详着地图,边淡淡地道:“只是筹措粮食的还要晚几日送到。”
“是这样”
赵翊回头问程琬:“最近的一批粮食还有三日送到,你可计算过,这批粮食可否能撑到兖州的那批粮食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