篦了一会儿发,玉儿回头望着夏卓,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阿嫂是无辜的。”她的眼睛有些发红,语调也高了:“阿嫂会难过的,阿嫂待我是真心的。”
夏卓慢慢地将她的发拢好,细细地道:“但她仍旧是太尉夫人,况且皇后,我们又不是想要太尉夫人的命。”
玉儿仍旧不安,小小的手捏住了他的袖子,攥皱了,道:“但是……”
“皇后”夏卓打断了她,将篦子放下,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拉开,语重心长地道:“皇后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一切都有奴婢呢,皇后只要按照陛下和宋大人的安排去做就好了。”他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皇后总不想让陛下对您失望吧,况且您的母亲还是被太尉大人逼死的,他是您的仇人。”
玉儿垂着眼帘,反复轻轻念了几句:“陛下”蓦地,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们的。”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了敲门声,夏卓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开门。”
“好”玉儿说,将手在衣服上反复蹭蹭,蹭掉了手心汗液。
夏卓打开门,看到的是个清秀的小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知道这是赵翊的养子赵玳,遂微笑道:“公子可是找皇后娘娘?”
赵玳低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道:“玉儿……哦,不不,我是来见皇后娘娘的。”他向里面望了望,说:“她……她在吗?”
夏卓侧身让他进来,笑说:“在的,公子请进吧。”
……
祭日大典大体定在了五日后,程琬提前去仔细的巡查了一圈,确认好不会发生意外,又嘱咐了手下的人,不仅这几日,大典上也要盯紧了,千万不能出现异常,赵玉儿也好,奴婢夏卓也好都要盯住了,要是出了半点差池,太尉大人能让他们脑袋通通搬家。
因祭祀台搭在邺城城外三十里,祭祀又要持续一整个白天,所以提前在周围搭好了营帐,以供休息,因要住上两日,两个孩子尚且离开不开母亲,邓节也不放心将他们单独留在宫中,于是也一同带了出来,白日参加祭祀大典的时候,交由乳母暂时照顾。
祭日大典当天也十分顺利,祭台上的青铜鼎里摆着祭祀的牲肉,赵翊在前,玉儿在后,包括青州的赵英等族兄也都过来了,不仅祭奠赵彪,也祭祀赵家的先祖。
赵翊身着一身黑色阔袖黑袍,头戴镶嵌着红宝石的玄色发冠,面如冠玉,一手持着青铜爵,内装着浓稠的白色米酒,一手收着衣袖,将米酒倒在了祭台前,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安静肃穆。
邓节轻轻撇过头,环顾四周,忽的,心头一惊,瞳孔微微收缩,夏卓那个奴婢不见了。
她立刻悄悄退去,在祭祀的围场外找到了程琬。
程琬正在看一卷卷轴,里面是轮岗的侍卫名单,见邓节过来,迷茫不解,道:“夫人,您怎么过来这里了?”
邓节神色不安,道:“军师可见皇后身边那个奴婢去了哪里?”
程琬被她一问心头也是一慌,向那夏卓方才站着的地方望去,确实不见人影,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来,叫来了负责看管夏卓的士兵。
“怎么回事儿!人去了哪里!”程琬厉声道。
几个士兵登时跪成了一片,道:“属下也不知道啊!属下也不知道,方才还在那里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程琬骂道:“就算是插上翅膀飞了,也总能看见个影吧!”
士兵们却都说:“真的没看见,军师,真的没看见,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另一个士兵说:“我倒是看见他好像什么东西掉了,躲在地上捡东西,只是他周围的人实在是多,不知怎么,蹲下去就没见再起来过,那时候恰好赵英的人从眼前过去,乱糟糟的一团,就看丢了!”
士兵虽然这么说了,可仍旧不知道那个夏卓去了哪里,和怎么消失的相比,是消失之后人去了哪里更重要。
程琬和邓节对视了一眼,道:“主公……”
邓节说:“祭祀大典他不能离场。”又皱眉不解,道:“我实在是不安心,不知道乳母能不能照顾好他们,先去营帐看看。这里就交给军师了。”
程琬点头道:“好的,夏卓的事情属下会查清的。”又将身边的几个士兵指给邓节,道:“你们几个随夫人去营帐,务必保护好夫人。”
“诺”
第九十七章
邓节回到了营帐, 一把撩开帘子, 看到乳娘正在哄赵睿玩耍, 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什么都不比这两个小家伙重要。
乳母也吃了一惊,抱着赵睿问道:“夫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奴婢方才听人说, 祭祀大典要到傍晚才结束。”
邓节从乳母手里接过赵睿抱着哄了一会儿, 道:“没什么, 祭祀大典有太尉大人在, 我回来也无妨, 况且离开他们久了,我心里不踏实。”
乳母说:“纯儿刚刚吃饱,睡着了, 小公子却怎么也不睡,奴婢就哄他玩了一会儿。”
……
程琬正在查夏卓去了哪里,司马煜突然骑马来了,踩着马镫一跳下来, 道:“军师!好像不太对劲!”
程琬心头一紧, 面上冷静地问道:“怎么了?司马将军?”
司马煜摸着自己的下巴, 道:“就刚才,我照常派几队人去周围巡视,有一队人回来,说在北边的山林里见到了斥候。”
“斥候?”程琬不可置信:“邺城怎么会有斥候?可捉到?”
司马煜挠头, 道:“没有,山林里追踪不便,叫那斥候给逃了。”
“可看清楚样貌?”
司马煜回答:“也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程琬听着直着急。
司马煜道:“不过回来的人说看他们的长相更像是鲜卑人。”
“鲜卑人?”
“嗯,头发有点黄,下巴像地包天,回来的人说是鲜卑人。”
程琬顿时陷入了沉思,司马煜要开口,程琬抬手示意他保持安静,兀自地沉吟了一会儿,指挥道:“派一队人再探。”
“好”司马煜指使收下带兵再去查,安排完,问道:“不过,军师你可有头绪。”
程琬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敢说,不过我前阵子确实有许多鲜卑人南下邺城,慕容鲜卑和段氏鲜卑在龙城刚打了一仗,段氏鲜卑这仗输得很惨,一大批族人都南下逃难来了。”
“这何斥候有什么关系?”
程琬那手指头敲了敲司马煜的胸口,说:“过了漳河对面就是慕容鲜卑,这次南下逃难的鲜卑人中,难免不会包藏几个姓慕容的,这次祭祀大典在邺城北三十里,你往北再走二十里,那可就到了漳河了。”
司马煜不屑地冷嗤,道:“他们想偷袭?借他们三个胆子也量他们不敢!”
程琬说:“不怕他们明目张胆,怕只怕他们会暗地里做出什么勾当来。”又道:“祭祀大典还有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接着太尉大人要同宗族们一起去林里狩猎,狩猎回来的獐子,梅花鹿,野兔之类的,通通都作为祭祀的祭品,谁猎到的猎物越多,越有面子,赵氏宗族里的这些都等着这时候呢,狩猎猎得红了眼睛,这时候要是出了差池,死了一个两个的可就遭了,太尉大人脸上没光,咱们也得遭罪。”
司马煜打了个冷战,道:“我知道了军师,我这就赶紧再派几对人探探去。”
一个时辰后,大典结束了,赵翊在帐子里由奴婢更换衣物,宽大的衣裳脱了下来,换上收口窄的劲衣,脚下也换成了胡靴,身上系着铠甲,程琬进去的时候赵翊正在系铠甲上的带子。
“怎么也不先说一声就进来了。”赵翊道,声音冷冷地,却也不是真的发火。
程琬道:“事出紧急,皇后身边的奴婢夏卓不见了。”
赵翊登时变了脸色,道:“你是怎么办事的!”
程琬道:“现在这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方才在北边遇到了斥候,像是鲜卑人。”
赵翊面色凝重,道:“一会儿狩猎就在北边的林子里。”
程琬说:“司马将军已经再探去了,还没有回来,马上就要进林子狩猎了……”
赵翊没说话,默了好一阵子,道:“邓节呢?”
“回帐子了,应该是和小公子在一起。”
“可安全?”
程琬道:“安全倒是安全,最精锐的龙虎骑兵把守着他们,夫人和小公子都安全。”
赵翊这才将剩下的两根铠甲带子系紧,拍了拍程琬的肩膀,道:“保护好夫人的安全,如今真早出什么事儿,从邺城里调兵也来不及了,剩下的人,七人一伍分别进林子,时刻保护其他宗室子弟的安全。”
程琬道:“属下知道。”又道:“那个夏卓怎么办?”
赵翊眯了眯眼睛,道:“南边是邺城,他不会回去,西边是漳河,东边是官道,每五里一哨兵,他不敢去,能去的无非是北边的林子。”
程琬心思一转,道:“难不成他和那些鲜卑人……”
赵翊冷笑道:“不一定”从架子上取下佩剑,道:“不过若是宋扬那老东西,倒是真能如此安排。”他道:“不管了,先如此安排下去吧。”说完撩开帐子离开了。
……
邓节抱着赵睿和赵纯半躺在榻上,靠着大引枕,喉咙里轻轻哼着歌曲,赵睿不时的轻轻抓着她的手指。
她的心神始终不宁,听到外面响起了三声擂鼓声,心知赵翊和那些赵家人进林子狩猎了。她抱着两个孩子的手臂不自觉的紧了紧。
赵家的人进了林子,再就没了动静,待到太阳都西垂了,乳母忽然急冲冲地闯了进来,惊恐不迭地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北边林子的山崩了?”
邓节猛的坐起来,道:“你说什么!”她的喉咙都是紧的。
乳母说:“北边的林子里的山崩了,奴婢进来的时候听说,当时太尉大人还有赵雄,赵瑛几个将军同事开弓,正准备抢猎一头獐子,谁知道突然间怎么了,山顶突然崩了,比人还要打的滚石轰隆隆地从山顶滚下来,带着散碎的沙石,砸得灰尘满天,太尉大人,赵雄将军他们,还有一起随行的士兵都不见了,好多人都被压在了滚石底下,脑袋登时就被砸得开瓢了,脑浆子混着血淌到了地上。”
“军师呢?”邓节的耳朵里嗡嗡地响,脑袋像是斧头凿一样,脸色惨白的。
乳娘说:“不知道,军师什么都没说,将所有的士兵都派进林子,说什么务必要找道太尉大人。”
邓节觉得脑袋是懵的,根本无法转动,推她道:“你去军师哪里再探探,有消息了立刻回来告诉我。”
乳娘“诺”了一声。
留着邓节自己在帐子里,来回踱步,六神无主的。
也就在这时帐子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懦懦的,怯怯的,“阿嫂”“阿嫂”
是玉儿,邓节撩开帘子,看见站在了门口的玉儿,小小的一个小女孩,眼睛红通通的,泪汪汪地,只抓着她的手,道:“阿嫂,军营里都没有人了,夏卓也不见了,玉儿害怕,他们说北边的林子里死了好多人。”
邓节见她,阿嫂,阿嫂的叫自己,心里不免的一软,心想着玉儿也就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帐子外又有把守的士兵,不会出什么差池,于是侧身拉着她的手进来,安慰道:“你别害怕,先在阿嫂这里休息一会儿,兴许一会儿夏卓就回来了。”
玉儿泪眼朦胧的点了点头。
邓节拉着她坐在案几旁,给她倒甜汤喝,玉儿端着碗,喝了一口,看见了床榻上的两个小婴孩,嫩嫩道:“阿嫂,那是阿嫂的小孩子那?”
邓节点了点头,微笑道:“是”
玉儿脸上仍然挂着泪花,嘴角却咧起来笑了,小兔子一样蹦过去,捏捏他们的小手,回头对邓节道:“阿嫂,他们是玉儿的弟弟妹妹们吗?”
到底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邓节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的,玉儿是他们的小姑呢。”
“小姑”玉儿咯咯地笑,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开心地张牙舞爪地道:“那以后玉儿是不是可以带着他们一起玩。”
邓节微笑道:“是的”
玉儿笑容灿烂,说:“我们可以一起放纸鸢,可以一起扎花灯。”
邓节说:“可以的”
玉儿说:“阿嫂,你还是会喜欢玉儿的吧。”
邓节心里一软,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抱在怀里,道:“会的,玉儿永远是阿嫂的玉儿。”
玉儿抬起头来,看着她美丽的脸颊,忍不住落泪,往她怀里扎了又扎,道:“玉儿想娘亲了,玉儿好像娘亲。”
邓节心如刀绞,说不出话来,只是摸着她小小的头,瘦瘦的脊背。
玉儿的声音闷闷的:“阿嫂,玉儿还可以跟阿嫂睡吗?”
邓节柔声道:“可以的”恰好太阳也已经西沉了,虽然还没有得到赵翊的消息,虽然心中还是顾虑,邓节还是先命人送来了干净的热水给玉儿梳洗,然后一起躺到了榻上。
玉儿刚躺下,赵睿就哭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剧烈的嚎啕着,奶娘又不在,邓纪立刻起身将赵睿报了起来,轻轻哄着。
然而无论邓节如何哄,嚎啕声都不止,甚至越来越响,邓节也被哭的又急又乱。
火光非常昏暗,照得人影幢幢。
也就在这时,方才还躺在榻上睡觉的玉儿爬了起来,从背后抽出了一把藏了许久的小匕首,这匕首薄如蝉翼却锐利无比,削铁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