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摔到地上,脸重重地与地面的石子摩擦,带出一片血痕。她睁开眼睛,几步之遥,便是同样被按在地上的少年。
“姐姐,没关系的。”
相比于她的狼狈绝望,少年要平静得多,他专注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泻出点点笑意。
“不能一起走,就一起留在这里吧。”
“别害怕,我总归是陪着你的。”
少年说着伸出手,想要碰碰他,他的指尖苍白清瘦,像一块随时会化掉的冰。少女泣不成声地伸出手,想要将他的手指握住。
只差一点,只要再往前够一点,她就可以碰到他了……
“动手吧。”
神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要啊——”
无情的村民连这一点点的时间都不愿意等,立刻抓住少女的肩膀将她往后拖了半米,一个妇人蹲到少女旁边,将她的头侧着按到地上,让她的脸直冲少年的方向。
负责行刑的村民倒提着锤子,站到少年的身侧,锤柄的末端被他握在手里,锤头的大铁块则抵在地面上。男人刻意看了一眼少女,调整了一下锤子的位置,让锤子头刚好放置在少年的脸边。
男人轻轻提起锤子,又轻轻放下,锤子头与地面相碰,发出恐怖的轻响。
一下,一下。
丧钟敲响。
“他因你而死。”
是神婆带着讥讽的声音。
少女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充满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视野里仿佛只剩下了少年的脸。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但是她依然可以通过口型,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自愿的。
姐姐,我喜欢你。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少女眨眨眼睛,刚要用尽全力开口回答,眼前的铁锤突然抬起,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一瞬间落下。
砰!
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血肉和骨头在铁器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少年的脸在她面前消失了,当那柄锤子缓慢抬起的时候,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了一朵红色的大花。
红色的露珠顺着花瓣滴落下来。
少女原本要大声呼喊出来的话,没了。
她趴在地上,眼睛无意识地睁大,漆黑的瞳孔像两个摄像头,呆滞地拍摄着少年的情况,没有任何意义的痛苦呜咽哽在她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还没有死……
她看得到他指尖的痉挛。
都是她的错……
眼前的剧情太过悲惨,陆曼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默默看着,她绕到少女的面前,俯视着她,目光落在她无神的眼睛上。
她已经死了。
无需再用火烧。
不过村民们听不到陆曼曼的心声,也不会理会她的判断。他们将已经成为了活尸的少女捆在了柱子上,下方堆起高高的柴火,泼了酒,扔了火把。
火焰很快就烧了起来。
橙红色的烈火将少女包围,如同红色的毒蛇,缠绕住了她的脚腕,慢慢地向上爬,滚滚浓烟中,烤人肉的焦臭味逐渐散发出来。
“为什么啊……”
皮肤被火焰炙烤,那种痛苦足以让成年男子崩溃吼叫,少女却并未再发出尖叫。她垂着头,目光落在火堆旁的村民身上,一声又一声,茫然地问。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少女抬起头,明明还是一张素白/精致的脸,表情也没有扭曲,却比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还要令人胆寒,吓得村民们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少女的嗓子已经哑了,凄厉的嘶吼声在空气中回响:“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现在注视着我的,我会挖掉你们的眼睛,议论过我的,我会割掉你们的舌头,对我指点过的,我会剁掉你们的手……我不会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藏好你们的孩子,我不会在意他是否无辜……”
少女的诅咒持续了很久,直到火焰将她吞噬,那嘶哑凄厉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又过了一些时间,天忽然下起了雨,将火焰熄灭了。已经变得漆黑的柱子上,只剩下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雨势太大,那些村民都去河神庙里躲雨了,只等晴天的时候再继续烧尸,很快空地上只剩下了陆曼曼和少女的尸体。
“真可怜……”
陆曼曼注视着那群村民们跑远,觉得这个悲剧已经有了结尾,她应该很快就会从梦境醒来了。她回过身,本想看尸体最后一眼,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具身体上的衣服原本是喜服剪裁成的半袖衫和短裙,布料最不禁烧,早就化为了灰烬,但是这具焦黑的尸体上居然多出了一件裙子。
一件猩红的长裙。
雨水将长裙打湿,浸透了整条裙子,又从裙角处低落下来。
深红色的,像是血。
第43章 阿橘
“姐姐, 姐姐。”
有人在呼唤她。
声音很好听, 像是山间的雪化为了泉水, 清澈微冷。
陆曼曼睁开眼, 只觉得眼睛被阳光充满了,一片金黄。
她抬手遮住眼睛, 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身下是硬邦邦的农村火炕,头顶是旧报纸糊成的天花板,身侧是安静看着她的黑衣少年。
她又回到了游戏中。
陆曼曼抿抿唇, 一时之间, 思绪还难以从刚刚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她刚刚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滴血的红裙……
身披红衣,含怨而死。
鬼魂中的顶配, 红衣厉鬼。
那个少女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梦境中的村庄和她所在的白湖村也并无差别;小凤对她说, 她是这里的原主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游戏的意志似乎还在阻止她……
那是她吗?
正当陆曼曼沉浸于思绪中的时候,屋门被打开,白凌的声音响了起来:“呦呵,你总算醒了,现在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了。”
“什么?”
陆曼曼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顾不得再思索, 她立刻问道:“整个第三天我都是睡过去的吗,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叫起来?”
坐在炕角的学生兄妹面面相觑, 求助地看向白凌, 白凌靠着墙站着,老神在在地抱起胳膊,眼神朝齐修远扫了过去。
“是我的主意。”
齐修远轻声开口:“昨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姐姐还在睡,我试着叫过你,不过你睡得很沉,直到中午都没有醒来,我就知道你是被鬼魂操控了梦境。”
“我经历过以噩梦为主题的游戏世界,鬼魂会入梦,在梦中追杀玩家,玩家在梦里受伤或者死掉,都会反馈到现实中,这时强行将人叫醒的话,那人会直接死亡。”
“我看姐姐的身体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伤口,知道你在梦里是安全的,便不敢冒险,怕你受伤。”
齐修远没有说的是,他从第二天的晚上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合眼。
少年不开口,陆曼曼也没有想到这一茬,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她错过的第三天上:“我睡着的这些时候,村子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陆曼曼昏睡期间,齐修远在她旁边守着,学生兄妹作为新人,知道剩下要做的只是熬过七天后,行动就变得很保守,没有离开过院子,只有白凌出去晃荡过。
白凌回答道:“第三天的时候,阿橘,也就是村里唯一的老婆婆,死了。”
“怎么死的?”
“上吊。”
白凌仔细回忆了片刻,更加详细地描述道:“前天我们杀了人鱼,虽然没有被当场抓到,村长也知道是我们做的了。我预料村长会带村民来找我们麻烦,昨天就守在院子里。”
“中午的时候,院门外果然吵吵闹闹的,许多村民都朝这边过来,却不是冲着我们来,而是直接朝村尾走去了。”
“我不想直接和那么多村民发生冲突,就让齐修远动用了能力。他有个恶魔之眼,可以寄生在人身上,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我们就这样享受到了村长的视野。”
“那些村民们都是朝阿橘的家去的,村长赶到的时候,村民们已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却没人敢进去,因为阿橘家的地面上有糖。”
“村长独自走了进去,看到了吊死的阿橘。”
“阿橘已经很老了,白发苍苍,满脸褶皱,就算不吊死,看模样她也活不了几年。她应该是自杀的,死前做了万全的准备,穿了新衣服,盘起了头发,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小束野花,走的算是平静安详。”
“村长打开门后,整个人就停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疯般地冲上前,把阿橘放了下来,看着她的尸体哭。”
白凌说到这,揉了揉额角:“不要问我为什么能通过村长的视野知道这些,恶魔之眼是可以收到声音的,他哭的时候,我们这边的世界都是模糊的,只剩下他的嚎啕。”
“哭了几分钟,村长才平静下来,他擦干了眼泪,等到自己恢复如初,才抱着阿橘的尸体走出了门。村民们看到阿橘的尸体都很兴奋,想要吃她的肉,被村长的眼神止住了,村长说,要给阿橘办丧礼。”
“剩下的,就是办丧礼了。”
白凌平静道:“村长好像忘了还有我们几个玩家在,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找过我们。”
陆曼曼听了白凌的描述,拿出了包里的日记本,翻到第一页日记,目光落在最后,还是少女的阿橘在纠结淮南到底喜欢的是谁,在日记里留下了女孩子甜蜜的烦恼。
淮南,阿橘……
橘生淮南。
傻姑娘,他喜欢的是你啊。
阿橘从来不出门,那野花还能是谁送的呢,如果花是阿橘自家院子里长出来的,她又为什么会在临死前特意把花小心地放在口袋里?
村子里除了村长外,其他村民都无法进入她的院子,就算是能进去,也只会迫不及待地把她的尸体拽下来吃掉罢了。
她临死前这样细心地打扮自己,就是希望当青年推开门时,看到的她虽然不再年轻,却依旧是美丽的,那束野花,也是她对他心意的回应。
青梅竹马,年少欢喜,却因为小凤的死产生了隔阂,八十年来,一扇铁门,她在门里日渐老去,他在门外管着已经病态的村庄,死生不复相见。
只有到生命的终点,他和她,才能用这一束花无声地传达。
我一直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