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还是矜持道:“哼,你端的酒,我哪敢喝啊,谁知道这酒里有没有加料。”
方立安眼珠子一转:“这样吧,师父既然不放心,那徒儿替您上阵试一试。”
“……”于是,清辰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那个逆徒在他面前大吃大喝起来,心里那个悔啊……
好在方立安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刚吃了几口就招呼道:“师父你看,我都吃了,没事的,你也来吃。”
清辰借坡下驴:“算你上道,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为师就勉强吃上两口。”手里的筷子快如闪电,半点看不出勉强的意思。
方立安一边吃,一边语重心长道:“师父,徒儿昨晚来那么一下子也是为了你好。你看,我前脚刚讲过江湖手段卑劣凶残,你后脚就跟着中招了,让徒儿如何放心的下?”
“哼!那还不是因为为师对你不设防吗?”清辰腾出嘴反驳道,“你换个人试试,保管成不了。”
“对对对,那如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妇人呢?或者年老体迈、慈眉善目的老头子呢?再或者是个大着肚子即将生产的孕妇呢?”方立安为他一一列举道,“这些‘老弱病残孕’看起来都是弱势群体,但是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楚,骗子伪装出来的不在少数。”
“你也太小瞧为师了,师父的本事你不知道吗?那些鬼魅魍魉只要敢到为师面前撒野,分分钟收拾地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当然知道师父的本事,但正因如此,我才清楚,咱们只能从面相上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是好是坏。但这并不代表,好人就不会做坏事啊?如果他被坏人利用了呢?如果他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呢?如果他好心办了坏事呢?”
“……”清辰略一思索,不得不点头赞同道:“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徒儿就是想告诉师父这个,出门在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您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心地太过纯善,江湖险恶,一定要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心地纯善的清辰:……乖徒儿为了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方立安举起酒杯敬即将远行的亲人:“祝师父一路顺风,早日平安归来!”
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今日唯有一醉方休!
方立安毕竟未成年,一直控制着量,只喝了几小杯。
剩下的全都进了师父的肚子,两壶酒满满四斤,结果就是醉到不省人事,又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方立安傻眼,她还有事情没交代呢……
把师父安顿好,留了张字条在桌上,这才回去睡觉。
隔天早上,天还黑着,清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把徒弟叫醒:“什么事啊?还专门留了字条。”
“唔……师父你起来啦?我这不是怕你不告而别吗?”方立安睡眼惺忪道,她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在衣柜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
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摊在师父面前,一一介绍道,“这几包是常用药,药性、用法、用量都写在纸上了,一般的跌打损伤风寒发热都是没问题的。
另外这几包是速效药,分别针对心肝脾肺肾,情急之下才可以服用,你抽空仔细看看上面写的说明。这个锦囊是防水的,药放里面随身带着,别弄丢了。
各式的符箓多带点,路上未必能找得到趁手的材料。银两银票你都有,我就不给你备了。好了,你走吧!一路平安!”说完,冲着师父挥挥手,回到床上继续蒙头大睡。
清辰忍不住湿了眼角,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哽咽道:“你好好睡吧,别哭了,师父这就走了。等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知道了。”被子里传来方立安闷闷的声音,“早去早回。”
“对了,每年乞巧节那几天,别忘了去惜缘台给大家测算姻缘,要是有看上的,趁早下手,千万别错过了!”师父大人叮嘱道。
“……”方立安无语凝噎,“知道了,知道了,越老越啰嗦!”
然后再无其他声音响起,留下一室寂静。
大约过了一刻钟,方立安起床洗漱,之后唤来阿喜,交代道:“师父游山玩水去了,估计没个几年回不来,他老人家离开前让我劝劝你,别在国师府耗着了,浪费了大好的时光,太可惜了。”
阿喜今年三十岁,这个年纪放在古代都快能做爷爷了,可他至今还是光棍一条。
“阿喜不觉得可惜,能伺候大人和小姐,是阿喜的福分,阿喜不愿意离开国师府。”
意料之中的回答,方立安不好再劝,只能随他,另外吩咐道:“师父不在府里的事,咱们两个知道就行了,后厨每天送来的饭菜,他那份你来解决。”
“是。”阿喜恭敬答应道。这事他以前常做。
“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是,属下告退。”
方立安来到国师府的书房重地,看着一屋子的书,安慰自己:等她把苍玄门一派流传下来的所有典籍全部抄写研读一遍,师父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从此,新任国师就彻底投身到浩瀚的书海中去,每日抄书,研究道法、符箓,舞刀弄枪,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还以此为由推掉了无数来自周仁帝的宴会邀请。
皇帝老儿如此殷勤,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背地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谁知道呢。
她又不傻,还能送上门去给人算计?
直到日子迈进五月底,方立安给周仁帝去了张奏折,言明今年乞巧节的测算姻缘活动和往年一样如期举行,只不过主持之人由她师父换成了她。
五月底将事情定下来,之后由朝廷派人去收拾惜缘台,布置场地,安排人手维持秩序。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个月下来刚刚好。
周仁帝当天就给她批复好送了回来,大意是,这件事朕知道了,但是最近朝中事务繁忙,希望国师能进宫一趟,咱们当面商量一下,节省时间云云。
方立安在心中默默竖了个中指,嘴上骂道:“日。”
阿喜听了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开口:“小姐,这样不合适。”
方立安以为他要劝诫自己不要出口成脏,却不想下一秒听到他说:“皇上年纪太大,您这么骂可是吃了大亏。”
方立安:……
第121章
方立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喜,把他看得浑身发毛,额头冒汗,小心翼翼道:“小姐?”
方立安猥琐一笑:“阿喜,没看出来啊,一本正经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闷骚的心。”
阿喜松了口气,还以为小姐生气了呢……
然而下一秒,就听他家小姐狡黠道:“不给你找个媳妇儿简直天理不容!”
阿喜大惊失色:“小姐,你不要赶我走,我生是国师府的人,死是国师府的鬼。”
“……”方立安扶额,“谁说要赶你走了,不过……我长大了,很多事情你确实不好经手。”
说到这里,方立安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眼看阿喜就要哭了出来,才继续道:“我打算找个温柔贤惠漂亮能干可靠的未婚女子进府,能不能泡到人家,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阿喜:……老爷,你快回来,小姐太坏了!你家阿喜要被她逼迫卖身了!
翌日下午,方立安换上国师朝服,按照皇帝老儿回复的时间,让阿喜驾车送她进宫。
国师府的马车只能送她到宫门口,之后需换乘八人抬的轿辇至御书房。
方立安便让阿喜先行回府,一个时辰后再来接她也不迟。
进去步行四十分钟,出来步行四十分钟,剩下四十分钟谈事情,时间宽裕的很。
是的,她没打算坐轿辇。
大夏天的,谁都不容易,她又不是那等走两步路就会娇喘吁吁的金贵人儿,全当逛园子散步来了。
“国师大人!”
方立安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不断催眠自己: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然而,后面的人已经快步追了上来,语气略显激动道:“没想到这次进宫还能遇上国师大人,看来吾的运气甚好,与国师大人很是有缘!”
方立安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睁开眼,冷眼反驳道:“五殿下此言差矣。缘分乃是上天注定的,但你我都是被皇上叫来的,此乃人为。”言外之意:谁跟你有缘啊!
秦文晔的笑容僵在脸上,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浇的他透心凉,明明身在酷暑却感觉置若寒冬。
方立安敢打赌,她听到了某人磨牙的声音,心中忍不住暗爽:叫你跟我套近乎,该!
接下来就是将近四十分钟的沉默,只不过一个人步伐轻快,另一个人步履沉重。
到了御书房,在外候着的于公公向她告罪道:“陛下正和几位大臣商议朝政,烦请国师大人在偏殿稍等片刻。”
方立安示意于公公带路,却见秦文晔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挑眉道:“五殿下也跟来,这不合适吧?”
于公公赶紧解释道:“国师大人无需担心,九公主也在偏殿。”
方立安心下纳闷:周仁帝这又是儿子又是女儿的,作的什么妖?
于公公将二人一路引至偏殿。
殿内,九公主听到脚步声已经站了起来,没容方立安反应,便膝盖一弯,行了个叩拜大礼。
“……”看着眼前的少女,方立安虽然心中诧异,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九公主不必多礼。”语罢,瞟了一眼五皇子,个中意思自行体会。
秦文晔瞬间get到她的意思,却只能强迫自己当作不知,他实在是抹不开这个脸给她磕头……
三人落座后,方立安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九公主,九公主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只偷偷地拿余光觑她。
那边于公公也是个妙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几本小册子,分别放到三人身旁的茶桌上,露出姨母般的微笑:“这里有几本小画册,国师大人和九公主闲着无事可以随便翻翻,打发打发时间,陛下那边很快就好。”
方立安:缺盘瓜子,差评!
她随手拿起一本小册子翻了起来,上面讲的书生与小姐的故事。
书生的父亲早年因病去世,只留书生与寡母相依为命。家中清贫,寡母靠着一手绣活供他读书。书生发愤图强,寒窗苦读十五载,带着家中所有的钱财上京赶考。怎料途中被贼人偷了个一干二净。正当他束手无策,几欲打道回府之时,一人美心善的千金小姐折服于书生的才华,倾囊相助,以身相许。书生发誓若是此番高中,必将八抬大轿迎娶小姐。之后果然金榜题名,夺得魁首。却不想好事多磨,一波三折。公主殿下亦倾心于他,皇帝钦点他为驸马。书生舍命抗旨,道出自己与小姐的故事。皇帝与公主被其真心感动,成全了这对有情人。最后,书生迎娶小姐,寡母成了诰命夫人。全剧终。
方立安被这老套的剧情逗笑了,被一直默默关注她的九公主看在眼里。
九公主大着胆子问道:“国师大人也喜欢这个故事吗?”用了“也”字,先一步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
方立安闻声抬起头来,随意道:“公主喜欢?”
九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语气轻快道:“是的,我很喜欢。”
方立安心想:若自己真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八成也会喜欢的。才子佳人情比金坚的故事确实会让青春期的少女们忍不住眼冒红心,脑袋冒泡(粉红色的)。
她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九公主有些失望,难道她猜错了?国师大人并不喜欢?想到父皇交给自己的任务,她鼓起勇气追问道:“国师大人不觉得故事里的小姐很幸运吗?能与书生这样才貌双全的男子共度一生。”
方立安想了想,便开口放毒:“公主有没有想过,也许书生是故意向小姐施展自己的才华,以期获得小姐的欣赏与赞助?”
九公主迟疑道:“不……不会吧……”
方立安好整以暇道:“为什么不会呢?错过此次科举,又要再等三年,何况他身无分文,连家都回不了。”
秦文晔插嘴道:“就算书生是故意为之,高中后不也依言回来迎娶小姐了吗?还为她违抗皇命,拒绝了皇家公主。可谓有才有德,忠贞不二。”
方立安摆事实讲道理:“本朝规定,驸马不得在朝为官,只能领着俸禄混日子。然而他寒窗苦读十五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又怎会甘心混吃等死?再说了,公主是君,他是臣,须得一日三跪,家中寡母连摆婆婆架子的机会都没有。两相权衡,自然是迎娶千金小姐,驰骋官场比较划算。”
秦文晔、九公主:我竟无言以对……
方立安继续放毒:“不过,书里的公主倒是挺幸运的,不用嫁给这样的渣男。你们想,他家中明明穷困不堪,却一心让寡母做绣活供他读书,自私至极。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还要让老娘养着,无用至极。只能说公主虽然人傻眼瞎,但好歹傻人有傻福,没上贼船。”
人傻眼瞎的九公主:……
秦文晔不赞同道:“话虽如此,但他也是为了日后考取功名,让寡母过上好日子才如此做的,故事的结局,寡母被皇上亲封为诰命夫人,这是多大的荣耀。”
方立安:“五殿下可知全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每次科举在榜的几何?名落孙山的几何?考试前,书生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必定金榜题名?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书生已经失了父亲,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而已。”
秦文晔:在下认输。
九公主:国师大人言之有理。
方立安见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调笑道:“咳咳,我也给你们讲个书生与小姐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