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水怀珠
时间:2020-01-29 10:30:27

  白玉便只给他擦药,而不做下一动作。
  陈丑奴:“……什么药?”
  白玉松开他的手,扬眉:“心药啊。”
  陈丑奴:“……那,何谓心药?”
  白玉:“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陈丑奴:“……”
  白玉正经八百地擦药,擦完脸上的,又让他把上衣脱掉,给他处理肩膀、臂膀上的棍棒伤。忙完,白玉把瓷罐盖好,拿回橱柜上去放,陈丑奴恹恹地坐在床上穿衣,穿到一半,白玉过来,抓住他双手。
  陈丑奴抬头。
  唇上一软,白玉蜻蜓点水的吻如风一样,一刮就没了。
  陈丑奴瞪大眼睛,在人走前,迅速出手,将人带回怀里,压向榻上。
  窗外风声起伏,一树树的雨露哗然降下,又是一场骤雨。白玉被他吻得七荤八素,逃离魔爪时,脸都憋得通红了,恨恨地朝他胸口一顿捶。
  陈丑奴不动,任她打。
  白玉深吸一气:“我发现你这人也不是很正经。”
  陈丑奴:“也?”
  白玉耳鬓又一红,却不甘示弱,把眉一扬:“跟我挺配。”
  陈丑奴笑,又要压下来,白玉兔子一样地逃到了床下去,陈丑奴扑空,坐起来,摸摸后颈:“还未运功疗伤。”
  白玉微笑:“你接着装。”
  说罢,背起双手开门而去。
  陈丑奴放下手,还是笑。
  白玉站在堂屋方桌前,打量桌上那个身残志坚的破背篓,陈丑奴阖上屋门,从后走来,把背篓端到面前,一样一样地拿出里头的物件。
  “花瓶。”陈丑奴拿出一个豆绿色的小花瓶,笑着在她面前一展,放在桌上。
  后边是妆奁,里面成套的梳妆用具,包括镜面。
  再后边,是一袋面粉,一个西瓜,一摞红纸,一包饴糖。
  陈丑奴如数家珍,一样一样地在她面前展过去。
  最后,他捧出一叠红彤彤的衣物,向她抿唇一笑:“红嫁衣。”
  又捧出一条红彤彤的镶穗方巾,道:“红盖头。”
  白玉眼眶一酸,忍住,质问:“你的呢?”
  陈丑奴:“嗯?”
  白玉没看他:“你做新郎官,不要穿喜服啊?”
  陈丑奴“噢”一声,又把双手伸到背篓里去,竟跟变戏法似的,又捧出了一套红彤彤的衣服。
  他一笑,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声音却很小:“我的。”
  白玉泪水盈眶,一时间更不敢去看他,别开脸去,借绾头发的动作把泪擦了,扬高头,答:“倒是挺周到的。”
  陈丑奴放下喜服,将她扳过来,抬手去擦她的泪。白玉试图推开,推着推着,泪水一下子失控也似的直往下掉。
  陈丑奴将她的脸捧住。白玉闭紧眼睛,死活不肯看他。
  陈丑奴一点一点地替她把泪水抹净,最后在她眼睛上轻轻一吻。
  “大后天,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陈丑奴低低道:“我不会让你哭的,我会让你常常笑。”
  白玉吸吸鼻子,长长的眼泪顺着眼尾流下,滴进陈丑奴的掌心里,她终于睁开眼睛,隔着一片濛濛水雾,望进陈丑奴那双黑漆漆、也亮晶晶的眼睛里,沉默之后,再次确认:“和我成亲,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说:“我从前很糟糕,很糟糕。”
  她把每一个“糟糕”都咬得很清晰,甚至于很坚决,陈丑奴伸手把她紧蹙的眉心抚平,回应道:“不会。”
  他一字一顿:“永远不会。”
 
 
第14章 相爱(一)
  吃过早饭,白玉走到老槐树前,折下一条绿叶葱茏的枝桠,走回堂屋,插入陈丑奴新买来的豆绿色小花瓶里。
  槐树叶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白玉把它放在方桌正中央,然后把那装着小黄花的竹筒拿起来,放回院外的石桌上。
  陈丑奴抱着洗干净的大西瓜,从井边走来,问:“吃吗?”
  白玉眼睛一亮,点头。
  陈丑奴笑:“怎么吃?”
  白玉舔舔嘴唇:“一人一半?”
  片刻,陈丑奴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只手托着一半西瓜,瓜上插着小木勺。白玉蹦跶过去,把其中一个抱走,两人肩并肩,走到堂屋门口的门槛前,坐下。
  雨后的深山一片清新,没有烈日,只有水墨一样的云天,翡翠一样的山峦。白玉捧着西瓜,挖出中央最红的那一块,转头问边上的人:“你要不要吃一口我的心?”
  陈丑奴盯着那一块心形的西瓜,一怔之后,也忙挖出同样的、更大的一块来,先给白玉送过去,这才低头,把她木勺上的那一块吃了。
  白玉笑,突然觉得他很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巨型田园犬,忍不住逗他:“我没有说要你的心哪。”
  陈丑奴鼓着一边腮帮,闻言也不乱,瓮声催:“快吃。”
  白玉舀起那一块,“咔嚓”咬下一口,问:“痛不痛?”
  陈丑奴忍不住笑了,揶揄她:“小孩似的。”
  “嘁,”白玉戏弄不成,反被取笑,嘴硬道,“不解风情。”
  陈丑奴眨眨眼,有些慌张,正琢磨着如何挽救,白玉嚼着西瓜,歪头靠在了他臂膀上。
  “你打猎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以刻碑为业?”西瓜入口,化开一片甘爽,白玉打量着院角青石堆里尚未刻完的墓碑,问。
  陈丑奴跟着看过去,眼睫微颤一下,道:“刻碑是爷爷的祖业,不能废。”
  白玉点头,又道:“爷爷他……过世多久了?”
  陈丑奴道:“八年了。”
  白玉哑然,感慨:“这么多年,你就一直一个人过?”
  陈丑奴有点怔,白玉笑:“我的意思是,你都不养些活物来作伴吗?”
  这院子这么大,也这么空,白玉有些难以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陈丑奴嚼西瓜的动作慢下来,良久道:“爷爷在时,养过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白玉意外,扭头看他,没想到他还真养过狗。
  陈丑奴点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五岁那年,陈丑奴下山,被村里的一帮泼孩抓起石头追着打,跑回山上时,头破血流。
  他站在小院门口嚎啕大哭,爷爷站在小院门口破口大骂。祖孙二人的哭声、骂声响彻四野,却因为无人回应,故而也与世隔绝。
  半个月后,爷爷从县城里带回来一只黄毛小狗。
  那天,他正蹲在烈日底下,埋头拿树枝在地上画圈,爷爷把那条小狗拎到他面前,他一时愣住,于是呆呆地看着那狗,狗也把他呆呆地看着。
  爷爷笑:“两个傻小子。”
  笑完,爷爷把小黄狗朝他怀里一扔,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
  小黄狗朝他瞪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睛:“汪!”
  他:“……”
  他在老槐树下给小黄狗搭了个窝,一日三餐地喂,半个月后,小黄狗尾随他走进卧室,他扭头驱赶,赶不动。
  爷爷走过门边,嘿嘿地笑:“是个黏糊的啊。”
  他撇着眉毛,似懂非懂。
  一个月后,小黄狗开始跟他一块漫山遍野地跑,朝阳里,余晖下,山林间,溪水旁。小黄狗追着他,他追着风。
  一年后,小黄狗从“小黄”变成“大黄”,他下山,开始有保镖护卫,方圆十丈内,畅通无阻。
  两年后的一天清早,他照旧直冲院外,预备跑去后山的林子里摘野果,跑了半天,突然一扭头,发现大黄没有跟上。
  大黄趴在老槐树下的窝里,神色恹恹,见他去而复返,又忙把尾巴摇起来。
  爷爷坐在院角的青石堆前刻碑,扭头一看,叹气:“活不长了。”
  他一震:“为什么?”
  爷爷张口结舌,低下头去,片刻答:“病了。”
  病了?
  他又一震,跑过去把大黄抱入怀里,仔细检查,爷爷在旁道:“瞎看什么,又看不出名堂来。”
  他握住大黄的一只前蹄,向爷爷分辨:“有伤!”
  爷爷沉默,却坚持道:“就是病了。”
  他皱紧眉头,强忍转到眼眶边的泪,把大黄重新抱回窝里。
  他跑去山里采止血化瘀的伤药来,一些捣碎给大黄敷上,一些拌在饭里给大黄吃下。
  两天后的傍晚,大黄突然爬出窝里,摇着尾巴跟到他腿边。他大喜,在院里东跑来,西跑去,大黄便也跟着他,东边跑跑,西边跑跑。
  夜晚,大黄跟他走进卧室,在他要上床时,突然屈腿趴在他脚上。
  他蹲下去,摸大黄的头,喊它睡觉,大黄舔舔他的手,很慢很慢地躺下去,放下了一直在摇的尾巴。
  爷爷倚在门边,告诉他:“死了。”
  他的手一抖。
  爷爷进屋,把大黄抱起来,走向院外。
  爷爷把大黄埋了,埋在后院山坳里的一棵槐树下,他蹲在那小土坡前,死活也不肯走。
  爷爷叹了口气,骂他:“傻小子啊。”
  一个月后,爷爷又从县城里带了只小狗来。他接过,悄悄走到山下,把狗放了。
  这一回,爷爷反倒没再骂他傻。
  “大黄是内伤吧?”白玉握着木勺在西瓜里转,低低道。
  陈丑奴点头,舀起一大块西瓜,塞进嘴里,吃得闷不吭声的。
  白玉仰头看他:“爷爷走后,你也没再养过狗吗?”
  陈丑奴眼睛里黑漆漆一片,他答:“没有。”
  白玉道:“怕再连累到它?”
  陈丑奴想了想,摇头,他开口,“我”了一声后,又沉默。
  白玉看着他。
  陈丑奴对上她的眼神,认真道:“我不喜欢得而复失。”
  白玉一震。
  陈丑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要养吗?”
  他补充:“小狗。”
  白玉挑唇,悄声道:“我想养鸡,养鸭,养鱼。”
  陈丑奴意外。
  白玉:“可以吃。”
  陈丑奴:“……”
  白玉笑,拿起木勺把院子各个角落指过去:“以后那儿可以摆个鸡笼,旁边呢,放鸭笼,水井里就直接养鱼……”
  陈丑奴震惊:“哪有在井里养鱼的……”又道:“你怎么不养猪?”
  白玉否决:“猪太臭了。”
  陈丑奴:“鸡鸭也很臭的。”
  白玉眨眨眼:“是吗?那算了,我们种菜……”
  陈丑奴轻笑,拿她没办法。
  吃完西瓜,白玉百无聊赖,突然想到昨日陈丑奴买回来的一摞红纸,心念一动。
  陈丑奴在院里刻那一块被耽搁了两天的墓碑,临近完工时,他擦掉头上的汗,准备进屋喝些水,一进门,便瞧见白玉坐在方桌前,低头忙活着。
  陈丑奴凑过去,发现白玉居然在剪窗花。
  那摞红纸是他昨日买回来的,买时,也的确存着剪些窗花、喜字装饰门楣的意思,只是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来弄,没想到白玉悄无声息地捡走了这个活。
  陈丑奴意外又欣喜,喝完水后,索性坐下,专心致志看她忙活,看了一会儿后,眉间一蹙。
  白玉全心全意跟红纸较着劲儿,倒是不觉,剪完后,如释重负地搁下剪刀,拎着成品向他展示了下。
  陈丑奴也不揭穿,只道:“打开。”
  白玉心道打开就打开,将那片窗花一揭,顿时傻眼了。
  陈丑奴笑。
  白玉将那叠碎纸片扔在桌上,瞪他:“你来。”
  陈丑奴也不推辞,抽出一张红纸,先裁成个方块,然后折好,用剪刀慢慢剪开。白玉托腮看着,原本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哪想越看越发觉他手法娴熟,等看到那成型的“囍”字后,神色一怔。
  陈丑奴放下剪刀,将那颗饱满的“囍”字托在掌心里,给白玉送来。
  白玉眼眶一热。
  “我再剪一个。”放下“囍”字,陈丑奴又道。
  白玉默默看着,看完,有些动容,又有些忿忿不平:“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陈丑奴道:“过年要剪窗花和福字,爷爷教的。”
  又道:“福字和囍字差不多。”
  他把两颗“囍”字叠起来,放至一边,白玉道:“爷爷不在后……你每年,也还剪的吗?”
  陈丑奴点头,脸上是理所当然的神色,倒是白玉局促起来,自嘲地笑了笑。
  “教我。”白玉起身,走到他身边去坐下。
  陈丑奴便又抽出一大张红纸,先裁成两张方块,递给白玉一张,然后一步步地教她折纸,白玉恍然:“我刚刚折错了……”刚一说完,又把陈丑奴的手按住,“你慢点儿……”
  山风习习,云层慢慢散开,灿阳一束束照入室内,陈丑奴垂眼看着一脸认真的白玉,突然放开手上的红纸,将她整个人圈入臂弯里。
  白玉一愣。
  陈丑奴圈着她,握起她纤细的手指,手把手地折起纸来。白玉被他操控着,直像个呆头呆脑,也笨手笨脚的孩子。
  折完,陈丑奴放开手,却又被白玉把手腕抓住。
  白玉举起他的手掌,然后把自己的掌心贴过去,她的手小小的,印在他的大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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