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收回了手,抬头看着文武百官。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的目光落在谢云诀的身上,目光交错,又立刻散开。
回到文武百官身上,又满是杀意:“我倒想知道,妨碍国运昌隆的,到底是里通敌国,还是我今日与皇上一同祭天?”
众人噤若寒蝉。
沐沉夕勾起嘴角,轻蔑一笑,转身走向那张椅子。
只是转过身,她的手在颤抖,额头冷汗涔涔。
裴君越换好了衣服出来,一眼看到了三具尸体,眉头微微皱起。文武百官一言不发,大气也不敢出。
沐沉夕神色如常,与他一同完成了祭祀的大典。
待一切结束,她先一步去偏殿休息。裴君越还有其他事要处置。
沐沉夕摘下厚重的冠冕,趴在桌上休息。
忽然,有脚步声临近。头顶风声呼啸,有三人缠斗在一处。听声音是夜晓,风裳和清浅。
下一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云诀走进来,一眼看到了满脸疲惫的沐沉夕,她面前的桌上还摆着一壶酒,两只酒杯。
他关上门,走向她。
第127章 早产
沐沉夕直起身, 抬眼看着他:“我和你好像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
谢云诀落座:“有身孕就不要喝酒。”
沐沉夕低头将手覆在肚子上:“七个月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和皇上说了,待他出生后, 还是让他姓谢。我一向不会照顾人。”
“是啊,尤其是不会照顾自己。才半年, 武功尽失,路都走不稳, 还要出来逞强。”
沐沉夕笑了笑:“我何必逞强, 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母仪天下,成为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只有一点不圆满。”
“什么?”
“皇上说,你是我和他之间的一根刺。若是你死了, 所有的问题便都不存在了。”沐沉夕斟了两杯酒, 双眸含泪, 声音也有一丝颤抖, “你说过, 你愿意为我而死,这话还作数么?”
谢云诀接过那杯酒,抬眼望着她:“君子一诺。”
说罢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杯酒。
烈酒入喉,他将酒杯扣在桌上, 眼眶通红:“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沐沉夕垂下眼眸,两滴泪自睫毛滴落:“两清了。”
“你我之间,算得清么?”
“算不清,我欠你太多。”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原是我先招惹你, 却又中途变了心。”
“你从何时起爱上他的?”
“从我离开长安之时。”
谢云诀笑了起来,两行泪滚落。沐沉夕从未见过他落泪,烈日灼心,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我们成婚以来,我所有的担心和怀疑都是真的。你的不愿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我的一厢情愿。”
“是。”沐沉夕声音哽咽:“我与你圆房了,怀上谢家的骨肉,只是因为你为我挡了一刀。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谢云诀苦笑:“竟是如此。倒是我,妨碍了你。这一杯酒,我喝得不冤。”
他站起身拱手向她施礼:“那我祝郡主早日得偿所愿。”
说罢转身离去。
沐沉夕缓缓起身,走了几步,忽然腹中绞痛。她趔趄着想向床铺走去,可是脚下虚浮,眼看着就要摔倒。忽然一只胳膊兜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到了一双寒星一般的眼眸。
“怎么了?”
沐沉夕满头是汗,半晌挤出几个字:“可能…要生了…”
谢云诀立刻俯身将她抱起,沐沉夕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道:“快走!裴君越在外面布下了八十名弓箭手。那杯酒即便你不喝,他也会杀了你!”
“所以酒里没有毒?”
沐沉夕痛苦地皱起了脸:“没有,我…我不可能害你…”
“不要紧,就算酒里有毒也没关系。我说过,如果你需要我为你去死,我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沐沉夕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他怀里:“我…不要你死,你快走!离开长安,去我的封地。那个东西,你应该…已经找到了吧?”
谢云诀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对着外面喝道:“传太医和稳婆!”
外面静默了片刻,谢云诀起身要出去,她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袖:“你一出门,必死无疑!”
谢云诀轻轻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没事的。”
沐沉夕握住了他的手,覆在脸上:“我只想要你陪我,别出去。太医说了,从阵痛开始到生,要很久很久。这一阵子过去,就不疼了。”
谢云诀低沉着眼眸:“才七个月,为何会——”
“兴许是…是我体虚…”沐沉夕鼻子有些发酸,“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扶着她坐起身,自背后将她抱在怀中。沐沉夕的声音哽咽,满腹都是委屈:“你说我是不是蠢,竟然相信了他那么多年。以前夫子同我讲农夫与蛇的故事,我还和裴君越一起嘲笑过那农夫。如今想来,他那时心里肯定笑话我更多一些。”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你在许多事情上是挺蠢的,只一样事精明了一回。”
“什么事?”
“喜欢上了我。”
沐沉夕气结,捶了他一下:“你这是宽慰我么?”
谢云诀笑了起来:“不疼了?”
“好些了。只是太医说了,这阵痛之所以叫阵痛,就是因为它是一阵一阵的。方才还能忍受,越往后越疼。”她轻声道,“不过有你在,这些都能忍。”
“夕儿,我带你离开。”
沐沉夕摇了摇头:“我若是走了,他就真的要疯了。我爹辛辛苦苦守了边关那么多年,唐国的江山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你留下来又能改变什么?”
她抬起头:“我只能稳住他,给我自己也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若是以前,我可以由你。可现在你身体这般羸弱,留在他身边如何自保?”
沐沉夕凑近他的耳畔,轻声道:“我越是羸弱,他对我越没有防备。”
谢云诀轻轻叹了口气:“保护好自己,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沐沉夕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知道她一定又疼了,于是握紧了她的手。这一阵的疼痛果然比上一次更加强烈。
外面的杀手见半晌没有动静,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思忖良久,他们终于决定去禀告裴君越。
得知了消息,裴君越匆匆忙忙赶来,还带来了御医。
他推门而入,便瞧见沐沉夕躺在床榻上,满身是汗,脸色惨白。她死死握着谢云诀的手,一声都不肯叫。
以前她便是如此,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哼都不哼一声。有一次一支箭没入了骨头,她自己咬着布,闷不做声由军医拔了出来。
裴君越大步上前,喝道:“滚开!”
谢云诀充耳不闻,沐沉夕睁开眼,瞧见裴君越进来。她咬着牙,艰难地说道:“都出去…稳婆留下…”
众人如梦方醒,稳婆和几名宫女立刻请两人出去。
裴君越和谢云诀被关在了门外,谢云诀缓步走到院子里。身后传来裴君越咬牙切齿的声音:“她还是舍不得杀你…”
谢云诀淡淡道:“她向来不是个嗜杀的人。”
“那是你没见过她在战场上杀人的模样,否则哪有金国女阎王的称号。”
“那是为了保护唐国的疆土,才不得不沾了满手的血污。”
屋内只有稳婆的声音,半点没有寻常女子产子时的声嘶力竭。稳婆急得快哭了:“郡主,您倒是叫出来啊。若是不叫,使不上力。”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叫出来不泄了力。”沐沉夕疼得快要昏厥过去,她以为生孩子不过是挨一刀的事儿,没想到会这么疼。
“可历来女人生孩子都得叫,不叫使不上力啊。”
沐沉夕疼得没工夫跟她掰扯,咬了牙铆足了劲。
屋外谢云诀明面上沉着冷静,但衣袖下的手却有些颤抖。裴君越瞧他十分不顺眼,几番言语暗示他离开,谢云诀只当没听到。
最后他干脆下了逐客令:“谢卿家,你是不是忘了自个儿已经和郡主和离了。她生孩子,你留在这儿是不是不妥?”
“即便是和离,这孩子也是姓谢,身为孩子的父亲,臣不该在此么?”
谢云诀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两人等了一夜,翌日清晨,天蒙蒙亮。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天际。
有丫鬟冲了出来,激动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郡主生了,是个男孩儿。”
裴君越这么一听,觉得这丫鬟的话说得有些不对味儿。可没等他细想,谢云诀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
他大步上前,走到沐沉夕的床边。稳婆见人进来,惊叫道:“谢大人,您怎么这就进来了。”
谢云诀瞧见那一盆盆的血水,眉头拧成了一团:“人怎么样?”
“恭喜谢大人,是个大胖小子。”
“我是问郡主。”
“哦哦,郡主,郡主累了,正歇着呢。”
“可是难产?”
“这一晚上的功夫就生出来了,挺顺的。我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倔的,生孩子都不肯叫。”
产婆絮絮叨叨个不停,谢云诀已经掀开了帘子。沐沉夕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感觉到有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她嘴角微微勾起。
谢云诀握住了她的手,擦去她额上的汗:“疼不疼?”
沐沉夕哽咽了一下:“我现在不能哭的,月子里养不好,以后会迎风流泪。”
“早知道会让你吃这么多苦,我…”
“你怎么不去看看孩子?”
“以后多的是机会见他,如今我只想看你。”
“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的声音虚弱,眼中却有些笑意,“你别听稳婆的,她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生孩子也没那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叫出来多丢人。”
“郡主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接生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不叫出来根本使不上力,您这也是任性。”
“出去。”裴君越打断了她的话,“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裴君越瞧着谢云诀:“谢爱卿,这孩子既然生出来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干脆直接将他带走。”
沐沉夕看向裴君越,气若游丝:“可我…还没看他一眼呢…”
裴君越淡淡道:“自他出生的这一刻起,便意味着你和过去就此了结。前尘往事,也该放手了。”
第128章 汤泉
沐沉夕的手缓缓自谢云诀的手中抽出, 轻声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谢立微。”
沐沉夕眼眶微红,撇过了头。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是在告诉她, 他一直思念着她。
谢云诀转身离去,抱走了孩子。
裴君越上前, 坐到了她身旁:“夕儿,别难过。待我们有了孩子, 我一定让他时时刻刻留在你身边, 承欢膝下。”
“我累了。”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好生歇息几日,我来接你回宫。”
床帘放下, 沐沉夕缓缓捂住了心口。生孩子的痛楚她可以忍, 可是孩子出生, 她连面都没见到就被抱走了。锥心之痛, 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一宿她反复醒来, 梦见孩子向她伸出手来,她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睁开眼时,已经是天亮。裴君越先一步回宫了。
沐沉夕在此处休养了七八日,稍稍好转一些, 才乘坐轿撵回了宫。裴君越为了防止谢云诀来寻她,在天坛四下布下了天罗地网,就连夜晓也只能远远看着。
她在宫中安顿好,只觉得宫中闷热。可月子里不能吹风,热也只能忍了。但难忍的是, 居然不让洗澡。
沐沉夕觉得毫无道理,冬日里不让洗澡怕受寒。夏日不让洗澡,简直要人命。
裴君越听闻她回宫,自然是赶着来见她。
刚进门,便闻到一阵熏香。他蹙眉道:“这宫中为何要如此熏香?”
宫人眨巴着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毕竟舌头都被拔了。
宫内传来了沐沉夕的声音:“还能熏什么,不让洗澡都发臭了。听闻陛下要来,赶紧熏香,遮一遮味道。”
裴君越大步走进,瞧见了正坐在床榻上的沐沉夕。她披散着长发,生完孩子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明眸善睐的,乌黑的长发映衬得皮肤白皙透亮。
“以前行军打仗时,你也是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那味道也不必这好多少。”
沐沉夕没好气道:“那时候大家都臭,自然闻不出来。可这大夏天的,我又不冲冷水澡,这也不让。我看若是月子里落下什么病,那也是因为太脏了。”
裴君越上前,又退后了半步:“这味道,确实…”
沐沉夕眯起了眼睛。
他凑上前两步,艰难地说道:“香,是香的…”
“罢了罢了,我不为难你。皇上今日特地前来可是有事?若是有事,说完便可离开。”
“原是来看看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件事。”他低了一张纸过去,“我让钦天监算过了,下个月初八是吉日。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