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便屏气凝神,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手中的匕首准确抹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发出了惨叫。
立刻有同伴前来支援,却被已经闪身到侧边的沐沉夕一刀扎进了心口。
还余下一人,沐沉夕竟然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她当机立断,飞快跑向谢云诀,想要拉着他离开山洞。到光亮处再对付那人。
可是跑了几步,手刚和谢云诀的手交缠在一处。谢云诀猛地用力拉过她,一个翻转,接着一股力道将他推向了她。
沐沉夕感觉到利刃坡体的声音,接着是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脸上。血腥的味道刺激着她,她猛地攥住了那人的手腕,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着惨叫声在山洞里回荡。
沐沉夕一脚将那人踢开,先是胸骨被踢断,接着后背撞在石壁上,脊柱撞断。
寒鸦的那人圆睁着眼睛,如此恐怖的力道,让他在死亡前受尽了痛苦。鲜血堵塞了气管,最后被活活憋死了。
谢云诀缓缓倒向沐沉夕,她抱着他跑到了外面的平台上。借着月光查看他的伤势。
汩汩的鲜血流出,沐沉夕伸手去捂那伤口,眼泪止不住滚落。她的心里一片慌乱,口中呢喃着:“谢云诀,你…你不许有事!”
他咳嗽了一声,咳出了血来。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别哭,我…咳咳…我没事。”说着又是一口血。
“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治。”
沐沉夕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面像是被刀子使劲搅拌着。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把谢云诀扛在背上,用腰带将他系好,顺着寒鸦那几人留下的绳索向上攀爬。
谢云诀的呼吸落在她耳边:“你自己走吧…咳咳咳…若是…若是再有人来。只怕——”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谢云诀沉默良久,低声道了一句:“傻瓜。”
那绳索很粗糙,沐沉夕吃力地爬上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有些割伤的手掌皮肉都被磨开了,留下一道道血痕。
沐沉夕吃力地爬上去,那一片岩石已经摇摇欲坠。沐沉夕一脚踏出去,后脚忽然一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和谢云诀拽了回来。
她抬起头,对上了夜晓清冷的眼眸。他瞧了浑身是血的谢云诀一眼,一言不发将人接过来扛在身上,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城中跑去。
跑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跟上。
夜晓一转头,发现沐沉夕竟然跌倒在了地上,正奋力想要站起来。
她只觉得好像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忽然很害怕追上去,害怕即使奋力去救,也无法将他救回来。
那一刀当胸穿过,那样的伤……
沐沉夕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比起常人都要坚强许多。可是事情发生在谢云诀身上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天塌地陷。
她咬着牙,几乎是凭着本能追了上去
一路上避开流民营地飞快来到了谢恒的营帐处。谢恒几人还在伏击,沐沉夕发了撤退的信号,便翻身上马。
夜晓将谢云诀扶上她的马背,他靠在沐沉夕的身上,夜幕下仿佛是在抱着她。
然而,鲜血却浸湿了沐沉夕的后背。
谢云诀平日里不爱说话,这会儿话却异常多。
“自从你回长安,我只见你哭过一次。这一次是因为我么?”
沐沉夕心乱如麻:“是你。都怪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保护自己妻子,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沉夕,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保护好自己。若是我死了,连累你要当小寡妇了。”
沐沉夕咬牙切齿:“我不会当小寡妇的!若是你死了,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让阿念将我们埋在一起,反正你生死都逃不开了。”
谢云诀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这才缓缓道:“我从没想过要逃。你可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沐沉夕的心蓦的被攥紧,白马疾驰在长安的街市上:“难道…难道不是最近的事?”
“当然不是。”他的呼吸渐渐有些虚弱,“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早就很喜欢你了。”
这些话,谢云诀本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口的。可现在,他怕没机会再告诉她了。
沐沉夕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路哭着将他带回了谢府,寻来了府里的大夫。又命人去皇宫请御医。
府里的大夫慌忙替他止血,叮咛和丝萝都吓傻了。原本她们还想将沐沉夕当成主心骨,可她坐在一旁哭个不停。
她们从来没见过沐沉夕这般模样。
沐沉念听闻消息也匆匆赶来,第一次看到哭成泪人的姐姐。他紧了紧拳头,大步上前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大夫的忙。丝萝,你去烧些热水来。叮咛,你吩咐下去,封锁消息,这件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老夫人。”
沐沉念一通吩咐完,走向了沐沉夕。
她抱着身子,脸埋在了膝盖间,身体不住颤抖。
沐沉念轻轻抱住了她:“姐姐,没事的,你还有我。”
沐沉夕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双眸里满是无助:“都怪我,我该早些去救他的。他…他是因为保护我才这样的……”
“怎么能怪你。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么?”沐沉念扶着沐沉夕的肩膀,这才发现她也浑身是伤,还有沾了许多泥土。
他起身唤了丫鬟进来:“带夫人下去包扎伤口,再备些热水沐浴更衣。”
沐沉夕用力摇了摇头:“我要在这儿陪着谢云诀。”
“你在这儿,除了哭哭啼啼还能做什么?别吵得他心烦。”
沐沉夕没了主见,这会儿倒是听话地被丫鬟带走,清洗包扎好了伤口,又沐浴更衣,换了件干净轻便的衣裳。
她回来的时候,谢云诀的血已经止住了。
看着沐沉夕一脸焦急,太医抹了抹汗,宽慰道:“夫人放心,首辅大人已无性命之忧。这刀伤着实是惊险,差分毫便要伤到心脏。也幸亏夫人送回来的及时,才没有失血过多。”
“那…那现在…”
“需要好生看护着,挺过今晚,便没有大碍了。”
沐沉夕走到床边,谢云诀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隐约还渗出了血来。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沐沉夕伸出手去,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若是以前,即使是睡梦中,他也会下意识握紧。
可是现在,他的手指无力的摊开。
沐沉夕鼻子一酸,又怕自己哭哭啼啼吵到他,便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沐沉夕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谢云诀就会离开她。
起初谢云诀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到了半夜,沐沉夕忽然感觉他手脚冰冷。
她赶忙让叮咛灌了汤婆子垫在他脚下,又拢住了他的两只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谢云诀的呼吸渐渐孱弱,沐沉夕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
她止不住呜咽了起来:“谢云诀,我不许你死。你娶了我就得对我负责的,还说什么要对我好。刚刚告诉我你喜欢我,就要抛下我。我讨厌死你了!”
谢云诀的睫毛微微翕动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沐沉夕将头埋在他掌心,眼泪滚落:“谢云诀,你不要走好不好。其实我这次回来,没想过能嫁给你。原先只是想替我爹爹报了仇,就跟他们一起走的。是因为你,我才决定好好活着。你知不知道,下定决心活下去有多难。”
谢云诀的指尖有些颤抖,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沐沉夕连忙凑近他,听到他双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话。
她努力听了半晌,才听清楚两个字——傻瓜。
听到这两个字,沐沉夕破涕为笑,小心翼翼躺到他身边:“我一点都不傻,若真是傻瓜,你怎么会喜欢我?”
谢云诀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沐沉夕靠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感受他的脉搏。
漫长的黑夜一点点煎熬着,这样的滋味,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尝一次。
天蒙蒙亮的时候,叮咛打了热水来。沐沉夕起身,接过叮咛手里的锦缎,拧干,替谢云诀擦拭脸和身体。
她轻手轻脚替他换了绷带。
叮咛在一旁瞧着,蓦地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擦掉眼泪,小声道:“夫人,其实…其实公子他真的很在意你。当初你中了毒,他也是这样照顾你,夙夜不眠。”
沐沉夕轻轻擦过谢云诀的脸颊,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的。”
“可是夫人,若是你真的在意公子,为什么对他如此防备?”
沐沉夕顿了顿,转头看着她。
良久,她轻声道:“我们在意彼此的方式不同,我只是想,若有一天我出事了,能不牵连到他。”
“可是公子不怕被牵连,比起这个,他更怕你与他生分。”
沐沉夕转头看着谢云诀,鼻子又有些发酸。如果她早知道谢云诀喜欢她,甚至愿意舍命救她,也许她不会答应嫁给他。
人世间的事往往难以两全。原以为他不爱她,所以沐沉夕虽有愧疚,却还是选择利用谢云诀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可现在她才知道,谢云诀对她掏心掏肺,只是她因为过去种种,一叶障目,全然看不到他对她的付出。
从来就没有什么怜弱,他只是想要重新靠近她而已。
如果是十八岁以前,沐沉夕定然会觉得上天眷顾,将一切圆满的幸福都给了她。
现在却觉得上天仿佛是在作弄她。她都冷了心肠,对谢云诀用尽了手段和套路,想让他多喜欢她一点,就可以利用他多做一些事。最后才发现,自己像个被上天玩弄于鼓掌中的傻瓜。
叮咛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早膳送来,沐沉夕也没有心情去吃。
她原本就瘦,这么熬了一天一夜,到了傍晚,更是面容憔悴。
不知不觉,沐沉夕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谢云诀醒来的时候,感觉掌心有些湿润。他抬起手瞧了瞧,又看了眼沐沉夕,她眼角的泪痕才干,满脸都是疲惫。
谢云诀将手覆在她的头上,细软的绒毛挠得掌心痒痒的。
沐沉夕醒转过来,抬起头对上了谢云诀温柔地眼眸,眼眶顿时又红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按着内眼角,努力不哭出来。
这两日哭得太多,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云诀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能将她的手包裹住:“想哭就哭出来。”
“我没想哭,是高兴。”沐沉夕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一定是昨晚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被风沙迷了眼睛,我去找大夫瞧瞧。”
谢云诀嘴角略略抽出了一丝笑容:“在我面前还这么要面子?”
沐沉夕瘪了瘪嘴:“就是因为…在你面前…才…才…”
“不必如此。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沐沉夕顿住了,良久小声嗫嚅道:“我以为你昨晚说的话…是因为糊涂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夕儿,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能娶你,是我今生最开心的事。”
沐沉夕双唇颤了颤,终于止不住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头埋了进去:“你最近,总是惹我哭。送我沐府一次,昨晚一次,现在又这样。”
谢云诀倒是笑了起来:“明明都是开心的事,怎么反而要哭?”
“因为…因为我不习惯你对我这么好?”
谢云诀无奈:“我以前对你,很不好么?”
沐沉夕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抓过他的手擦了擦眼泪:“也不能说不好,就是有点凶。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凶一点也没什么。”
谢云诀凝视着她良久,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方才,其实我去下面转了一圈。”
沐沉夕的呼吸一滞:“地府?”
他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黑白无常带我去了忘川,喝了水过了奈何桥,就要重新投胎了。但,我在桥上看到了两个人。”
沐沉夕顿时紧张了起来,她以前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只信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谢云诀说了,她不由得就信了。
“是我爹娘么?”
“嗯。”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耳垂,忍不住捏了捏,“你爹娘说,他们在奈何桥上等了好几年,但是却不愿去投胎。”
沐沉夕的心揪了起来:“是因为有冤屈么?”
“不是。”
“那…那是放心不下阿念?”
“也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你。”
“我?我很好啊。”
“他们怕你想不开,随他们一起走。你爹爹说,他这一生舍生忘死报效家国,问心无愧。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要替我谢家绵阳香火,要为□□,为人母。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沐沉夕的眼眸缓缓垂落,良久,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活着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爹从来没对我说过要为□□子和做母亲这样的话,他只说叫我随心而活。若是成了婚以后反悔了,和离了再嫁便是。他怎么…怎么变了?”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
谢云诀咳嗽了几声,沐沉夕慌忙扶住了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听说你想与我和离,有些伤心。早知道还是喝了忘川水,过了奈何桥,随你爹娘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