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语嫣险些就要跳起来了。
白若秋将她扶直了,嗔道:“这孩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小姨今年都十七了。”
语嫣呆了半天,看若秋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喜色,有些结巴道:“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是、是和谁呀?”
白若秋的脸色更红:“说了你也不晓得,小丫头,问东问西的……”
语嫣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想到自己先前自以为精明无差的猜测,语嫣在心里头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回,幸亏她没有跟谁去多嘴……
“小姨,前一段日子你身子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若秋听她问起这个,眼神闪动,略有些不自在,只搪塞道:“已全然好了。”
其实她那哪里是得了病,只不过是她母亲白夫人一心让她嫁给宋常山,但若秋因先前对常山有过冒犯,又知晓他对亡妻念念不忘,早就没了那心思。
本以为,将事情好好地与白夫人说了,此事便能作罢,哪料得白夫人突然一根筋起来,竟要死要活只愿宋常山当她的女婿。为了这事,母女两个大吵一架,白母甚至还将她拘在了院子里不让她出门。
趁着她出不了门,白夫人亲自到青山书院去找宋常山,向他问了心意。虽不知他们当日到底说的什么,但自那日后,白夫人竟彻底息了心思,再也不提要宋常山做白家女婿的话了。
这些话,跟眼前这七岁的小女孩,自然是说不得的。
语嫣听她说已全然大好,便吁了一口气,她抱着若秋的手臂,亲昵地靠着肩头,怅然道:“小姨往后成了婚,是不是就不能常来看我了?”
若秋笑而不语,眉眼处亦有几分忧思。成亲以后,她自然比不得眼下自由,会遭遇到种种从前所不曾有,也再不能如出阁前这般由着自己喜怒哀乐了。
“若是有心,总能见到。等你再大一些,住在这都是男人的书院里头也不合适了,到时你爹爹多半会和你一道搬出书院,还会给你请女先生来教导,然后你就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想我这个小姨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院内秋千架上,周身花香萦绕,清风徐徐。
语嫣听着若秋轻柔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将她倚得更紧,只盼着时间能够停留在此时此刻,永永远远不要过去才好。然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她心中所盼,注定是不能实现。
***
春去秋又来,转眼已是六年后。
初秋时节,青天碧水,云波如雾。一艘双层雕木红漆大船自河面驶过,船上传出女子奏曲低吟的曼丽乐声,更衬得烟波柔媚、芳草如画。
船内笙歌舒惬,船外江景寂寂,本是和谐的一幕,却忽然被几声清脆的呼救声扰乱。
大船甲板上的侍从朝那发出求救声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有一叶歪斜入水的长舟,长舟上有一对主仆和一个船夫,正缩在一处向着大船上的人振臂呼喊:“救命,救命!”
眼看长舟就要浸没水中,那三人便也要跟着落入冷水,情形危急,刻不容缓。
两个侍从相视一眼,咬牙飞身落下,将三人拖上了大船。
三人瘫软在地,惊魂未定,坐在船板上仍有些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
船上的几个侍从、仆从一看,却都微微瞪大了眼。
船夫便罢了,这一对主仆,仆从已生得十分清秀可人,那少爷却更是雪肤红唇、眉目如画,有如一樽玉人,令人望之怦然心动。
少年扶着船壁勉力站起,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拂动。只见其对着那两个侍从连连拱手,明澈湛然的双眸晶莹闪烁,眼圈有些红红,略有些抽噎道:“……多谢两位兄台,救命之恩,无、无以为报。”
船上几人面面相觑,这位神仙一般的小公子,莫不成是在哭……
第26章 救美
这位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宋家小姐宋语嫣。
四个月前,宋常山收到从京城来的家信,京城宋家大房夫妇二人,他大哥宋凌山和大嫂柳氏在出城探亲途中遭遇劫匪,不幸双双丧命。宋家一共两房,大房出事,家中长辈只有一个病倒了的宋老太太,难以为继。
宋常山收到信后,不日便动身前往京城。兄嫂二人的丧礼注定是赶不上,宋常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女儿留在江南。
一则是因当年发妻秦曼娘的死留有心病,不愿让女儿提前归京。二则是宋语嫣如今出落得惊为天人,比当年的曼娘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偏又是个冒冒失失、不知世事的性格,若到京城这世家鼎立、锦绣诡谲的漩涡中来,事必多添事端。
他心中的盘算是,自己提前归京,先替女儿将亲事定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将女儿接回京城。
然而他绝对料想不到,他在此处殚精竭虑,另一头,他那宝贝女儿却早已暗度陈仓,自作主张带着紫扇就往京城来了。
大船的侍从救下他们后,回舱向这船的贵主禀明了情况。贵主的意思是,只要他们三人在这船上安分规矩,便借他们搭这个顺风船到京城。
语嫣一听,免不了一阵千恩万谢。心道这大船的主子不光家财万贯,还颇为大气,自己可真是福运当头。
万幸的是性命无碍,但上京随行的一应行李都随着那小船一道喂给了大运河。
如今这主仆二人,别说是银两,连一件换洗的衣物也没有。
正想着该如何去跟船上的下人借,几个丫鬟竟主动抱了衣物来。当头的丫鬟名叫采菱,性子活泼些,敢和语嫣二人说几句话,其余几个都缩在一边满面羞红,时不时偷偷打量语嫣,情状可爱。
她们见这小公子模样生得极好,又待人温和亲切,既没有冰冷骄矜之态,也没有猥琐轻贱之意,哪怕是方才给意外吓得落泪,都十分可怜可爱,让人生不出半分不喜,这才主动将换洗的衣物送来。
语嫣和紫扇谢过采菱几个,便问起这大船的贵主是谁。谁知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几个丫鬟一听这个,霎时间三缄其口、如履薄冰。
语嫣心想这位贵主恐怕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将底下的一干下人震慑得这样规矩。她当下便扭头去看那扎在丫鬟们当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紫扇,心中挫败。
“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呢!”有个小丫鬟大着胆子道。
语嫣心念微转,笑了笑道:“我姓玉,名衍。”
小丫鬟见她一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引得旁边几人一阵嬉笑。
“公子这姓倒是少见,”采菱笑看那丫鬟一眼,“你问这做什么,莫不是动了春心,回了京想偷偷去找人家?”
小丫鬟呀地一声,说着别闹,又惊又羞之余,偷偷地去觑这位玉郎的反应,见其淡淡而笑、眼波流转,更是羞不自禁,恨不能落荒而逃。
紫扇见自家小姐把人家小丫鬟勾引得春心萌动,很是目不忍视,当下握拳咳嗽几声,示意她收敛收敛眼里的秋波。
语嫣哪能不知其意,眼下他们是得人所救,万不好行那“勾引”人丫鬟的事恩将仇报。
未免被人扔到河里喂鱼,语嫣再谢了几个丫鬟一番便说要歇下。几人也知久留不妥,就应她的话屈身告辞了。
入夜,二楼船舱传来的丝竹声渐渐止了。语嫣枕着棉被,想着在京城的父亲,一时难以入眠。
对京城宋家,她并没有多少感情。毕竟一岁便到江南,往年连归京探亲都不曾。在杭州宋家的下人,都是宋常山后来安排的人,没有京城宋家来的老人,可以说,她对那个宋家几乎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宋家有两房。大伯宋凌山在朝为官,其下有一子一女,皆是嫡出。宋家大少爷叫宋归臣,今年十七,大小姐宋归雪,今年十五。她宋语嫣若到了京城,便不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了。
至于那位宋老太太,她的亲祖母,似乎脾气刚硬,与她父亲并不太亲近。他们父女二人在江南多年,从不见京城来什么人和书信,父亲曾多次在书信中拜托王叔叔去看望宋老太太身体,却不让王叔叔告知老太太这是他的意思。这母子二人,隐隐让人觉得,似乎是在怄气较劲。
也是直到今年,因大伯大婶的意外,京城才不得已来了书信,想必老太太如今也是怄不动气了。
照这行船的速度,恐怕不出三日就能抵达京城。届时,不知爹爹看到自己出现,会是何等的晴天霹雳……语嫣暗暗打了个寒噤,又不免有些……亢奋。
如此一来二去,人就有些睡不进了。
她看了一眼睡如死猪的紫扇,替她掖了掖被角,独自一人推门出去。
到甲板上,只见水天如墨,深黑中浸着一丝丝蓝,微冷的风穿袍而过,将心底那一点躁动尽数吹灭。
船灯洁白,落在河面,碎光点点,银素如星辰。
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阵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语嫣一颤,屏息细听,果真是细碎的低泣,而且是女人的声音,随风落入耳中,缠绵幽怨,诡异森森。
她吓得缩紧了脖子,缓缓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那哭音竟越来越高了,时不时有抽抽搭搭之声,似乎,不是什么幽魂怨鬼?
语嫣大着胆子,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甲板,走到对面的栏杆前,才见是一名身着罗裙的姑娘正迎风落泪。
“这位姑娘,你、还好吧?”
女子狠狠一抖,惊吓至极地转过身,借着晕白灯光看清语嫣面容,微微一怔:“你、你是什么人?”
语嫣此时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只见是个瓜子脸的美人,二十上下,看裙钗打扮恐怕是这贵主的侍妾。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双眼红肿,哭得……不太好看。
语嫣忍不住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擦干净,一摸腰上才记起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不由悻悻地收回了手。
“在下是被此船的贵主救下,搭船顺道去京城的,”语嫣道,“方才我出来吹风,听到姑娘的哭声十分伤心,不由自主地就……”
女子愣愣地看她,喃喃道:“你做什么要管我,让我哭死算了……呜呜呜……”
语嫣:“你、你别哭,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人只要是活着总比化为虚无的好,你说是不是……”
女子:“与其活着给人轻贱,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你不是我,不知我的苦楚,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她是这船上的侍妾,要说被谁轻贱,那是不言而喻了。语嫣一愣神的工夫,那女子忽而悲从中来,竟朝着船下歪去。
语嫣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带了过来。
然而她比起这女子却更为瘦小单薄,两相一撞,收势不住,便双双栽倒在地。
语嫣背后砸上甲板,霎时间疼得眼泪花花。
那女子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她怀中,羞急而起:“你……我……”
语嫣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腰爬起来,才缓过一些,就见眼前这女子柔情似水、哀怨凄然地望着自己:“你……为什么要救我?”
语嫣感觉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呐呐道:“救人还需要什么缘由么?”
女子眼波盈盈地望着她:“我这样卑贱不足道的人,也值得你舍命相救?”
语嫣蹙眉:“姑娘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人命又岂有贵贱之分……”
“是啊,人命岂有贵贱……只可惜,我没有早点遇到你。”
“这位姑娘,我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大难,但我看这船的贵主应当不坏,你若心中有苦水,不如好好地与他倾诉吐露一番,想必他也会体谅你的难处。”
那女子一愣,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神情,半晌才道:“我是不要命了才会……”
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神色一变:“公子快走,给人瞧见你我如此,殿下必定轻饶不得!”
语嫣闻言点头,赶忙拱手告辞,飞快往过道上穿去。她走时心中乱跳,能被称作“殿下”之人恐怕就只有这大越朝的天潢贵胄了。
那几人自另一头过道上走来,恰恰与语嫣交错而过。
语嫣听他们似乎已经上了甲板,一时不敢走动,生怕惊动对方。只侧身贴在船壁上,细听甲板上的动静。
“魏姑娘,大晚上的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心口闷得慌,出来吹吹风罢了,怎么了,殿下有事找我么?”
“殿下使您前去伺候,方才奴才几个寻不着您,来来去去已经耽搁了一刻多钟,想必殿下已经等得很不高兴了。”
“……知道了,你们先带我过去,我自会当面向殿下请罪。”
脚步声渐行渐远。
语嫣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方才提步回舱。
回到舱内,语嫣上前将死睡着的人一把推醒道:“紫扇,明儿他们若停船,咱们就上岸,此地不宜久留。”
第27章 晋王
一夜无眠。
语嫣与紫扇天还未亮就已穿戴齐整,只盼着今日大船靠岸,趁早下船。
本来紫扇还不解其意,在这船上吃好喝好住好,何必要顶着被饿死在路上的危险贸然下船?
然而她一听语嫣说这船的船主是一位杀人如捏蚂蚁的天家贵人,登时就吓得三魂没了六魄,再不敢多待了。
两人战战兢兢坐在舱内,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紫扇道:“小……公子,他们今儿真的会靠岸么?”
“我、也不清楚,等着看看吧。”
两个人枯坐到天光大亮,也没听到外头有停船的动静。
此时,两个丫鬟进到船舱道:“玉公子,我们殿下请您过去一道用早膳。”
语嫣吓得双眼圆睁:“很、很是不必,殿下地位尊贵,怎好与我共食?”
“公子放心,殿下不是拘礼之人,他既差人来请您,您不过去才是下他的脸面呢。”
语嫣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可是……无缘无故的,殿下怎么会要我过去和他一道用膳?我不过就是个平头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