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暗影不会消失,那么莫成载死后,它们理应留在原地,或者向外扩散、侵蚀。但这些都没发生。它们就仅仅是不见了。
“也许是死神拿走了?”林溪提出一个最可能的假设。在莫成载的祈求下,死神巨大的虚影曾显露在云外竹海的天空中,这是无数人都目击过的事实。
“没有神降的痕迹。”提到死神的时候,伯伦嘉蒂亚很冷静,没有任何对神灵复活还要与之为敌的惊惧,“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有其他人接手了莫成载携带的暗影粒子。或者按照三一会的说法,是有人夺走了这部分‘力量’。”
这也有可能。三一会是一个古老的组织,而死神好像也很有一部分信徒。莫成载曾经掌管的势力,就有很大一部分被吸收进了三一会。
“这么说,”伊瑟沉吟道,“三一会的确掌握了控制暗影的方法,否则,在暗影入体的时候,寄主就已经死亡,更不说什么追求力量的增长……呵,短视的蠢货。”
精灵的嫌恶显而易见。真正经历过暗影危机的人,几乎没有谁不会憎恨这种邪恶。
“我也是这个看法。三一会一直在进行人体试验,试图驯服暗影。现在看来,他们的技术可能有了新的突破。”伯伦嘉蒂亚点头,“换言之,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必须加倍警惕。一旦掌握力量,三一会或许会有更多动作。有可能是更多挑衅】明目张胆的攻击和占领,也有可能……”
她的目光定在林溪身上。
“我听说他们对硕果仅存的光法师非常感兴趣。”
开头那么多交谈,都不如这句话让伊瑟的脸色变得快。他的神情刹那严寒如深冬,眼神里几乎要冻出漫天冰雪。、
但是,他在片刻沉默后,只说了一句话:“那么,他们大可以试一试。”
冰雪严酷到了极致,或许比燃烧的火焰都更加灼灼。
这个夜晚以悠闲愉快作为开端,最后却以慎重与思索作为结束。从夏天开始情绪就一直紧绷的精灵,最近好不容易有所松弛,就又被相关消息刺激得回到了严阵以待的阶段。林溪有点无奈地发现,他几乎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说他紧张过头吧,他倒也还是会跟她开玩笑,会和她斗嘴,会捏她的脸颊、揉她的头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貌似正常得很。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刻肃着张脸,就差在脑门上贴一个“生人勿近”了。
因为没了单独相处的时间,艾莲娜很不高兴,但对象既然是尊敬的学长,她就只能自己待在一边生闷气,捧着手机埋头和林溪发消息。她一不开心就不说话,本来就冷清的性格更加沉默。偏偏尼尔还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一定要惹到最后人家生气地追杀他,他才高兴。艾比说他就是抖M,转头自己就被揭短,说她在米德尔手里栽了两次,哪儿来底气说别人。把非洲黑足猫说得很憋气,天天早起锻炼身体,发誓有朝一日要一雪前耻。
如果说这样的气氛虽然纠结,但大家热热闹闹在一起也挺开心,那这份开心也因为巡逻者的几人而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氛围。那名叫沙利昂的少年似乎对执法者很是警惕,又对米德尔异常崇敬,因此总是和执法者一边小冲突不断。伯伦嘉蒂亚说他是绿妖精,少年时期在学院读书的时候,家人因为暗影侵蚀而去世。
“绿妖精是个生性温和的种族,大多擅长治疗和园艺。但那个孩子嘛……经历过不幸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对头的地方。反正你们不爽他也不用忍,怼回去就行了。”伯伦嘉蒂亚抽着长烟竿,百无聊赖地拨弄自己的长发,懒洋洋地说,“要说到比惨这种事,我们执法者才不会输呢。”
“这种比赛倒是输了比较好。”林溪扶额。
除此之外,爱丽丝和苏慎之的隐隐对立也令人有些担心。爱丽丝一反之前的甜蜜活泼,神情显得颇为严肃,还有些心事重重。她不再快活地随时“慎之”“慎之君”这么叫,恰恰相反,林溪撞见了好几次她和苏学长的对峙。那两人不太说话,却又在沉默中对视,那种凝重的氛围,就像是他们两人正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僵持不下一样。
但林溪清楚,表面一言不发的苏学长,私下其实也对爱丽丝的转变很困惑。他似乎有些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难以开口。甚至于,林溪觉得,他是在担心爱丽丝遇上了什么事。
“我觉得,也许我可以帮苏学长问问……”
她这么跟伊瑟建议。但精灵只是揉揉她的脑袋,对她摇头,让她不要插手那两个人的事。林溪不太赞同,但精灵总是跟在她身边,那种紧张不已、却又不想让她察觉的状态,看得她心软,就不忍心和他意见相左。
直到为期三周的竞技会——也就是特殊组原本的三周休假,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一大半。到倒数第二天的一个清晨,伊瑟有些事情要处理,林溪总算可以一个人溜出去到处走走。
她找艾莲娜吃了早饭,又跟艾比玩了一会儿(撸猫真的太让人割舍不下了),最后打算去树林那边摘点花就回去。就是在穿过树林、绕过山坡的地方,她碰见了苏慎之和爱丽丝。
天气晴朗的上午,山里到处是绚烂如烧的树叶,在阳光里显得十分通透。然而,在溪流对面交手的两个人,却让这片宁静优美的景色平添许多肃杀之气。
当啷啷——
林溪捧着花,眨巴着眼睛看他们打来打去。相似的长刀、相似的反光,还有她这个刀剑的外行也能辨认出的招式的相似。她恍然想起来,据说苏慎之原来是在绫小路家长大的,那么很有可能,他和爱丽丝有相同的师承。只是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才让这对青梅竹马多年以来都僵持不下。
“苏慎之,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用这么不留情的口气说话,还是对她一直喜欢的青梅竹马。她姿态轻灵,挑起刀光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还隐隐透出些许恼怒。
“你遇到了什么?”
苏慎之架住她的攻击,冷淡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掩不住的关心。
“关你什么事?”
“你太反常了。”
“所以说,关你什么事?”
一直以来,都是爱丽丝执着地追在苏慎之身后,现在情况却似乎诡异地倒转了。她好像急于脱身,可苏慎之犯了执拗,执意让她把事情说清楚。
隔了一段距离,林溪看不清那两人的具体神情,只能读懂爱丽丝隐隐的焦躁。最后,深蓝制服的女孩好像真的火了,一甩长刀,直接背过身走了。她毫不设防,就那么张扬地把后背露给对手,仿佛在说:有胆你就砍。
如此一来,苏慎之反而迟疑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好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仍旧保持了过往的沉默。
但他握住刀柄的手,分明攥得死紧。
“苏学长……”
“我没事。”
苏慎之收起刀,微微摇头,神情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回去吧。”他轻声说,“别让学长担心。”
他好像有些失神,居然又重复了一遍:“别让他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连不上网,希望手机码字没啥问题……么么哒!
第104章 茶话会(1)
竞技会结束后不久,爱丽丝似乎恢复了正常。这学期,林溪有一门选修的古代符咒鉴别的课,助教是爱丽丝。这个总是带着满满笑容和活力的女孩,是学院里很受欢迎的人物。她做事细致体贴,全班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她会笑眯眯地和林溪打招呼,主动问她课上有没有什么不会的,或者是否需要哪些资料。说真的,她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孩子。她也还和以前一样,总是问起苏慎之的情况。
有一次,林溪终于忍不住,直接问她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对爱丽丝说:“苏学长很担心你。”
这句话让爱丽丝的笑容加深。她笑着点点头,再点点头。“是呀,我知道。”她声音甜美如蜜糖,“慎之……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真是个让人放不下的人啊。”
“那你们……”
“什么事都没有哦。不,应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爱丽丝调转目光,焦糖色的眼睛映出学院外无垠的蓝天,还有中央浮岛上高高的尖顶。她在微笑,眼里的情绪忽然变得很遥远。
“有时候我免不了会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早已注定的。很多结局在开头就已经写好了。”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这个世界上,真是有太多、太多的事,都比‘喜欢’重要太多了。”
“话虽如此……”林溪觉得她的话有些耐人寻味,“但是如果你决定放弃的话,为什么又一直想要努力追回苏学长?”
“追回吗……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呢。”
爱丽丝只是微笑,并不回答更多。对于有些人来说,一个微笑好像就能抵过千言万语。可以是无可奈何,可以是掩饰悲伤,但也可以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对骄傲和决心的掩饰。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能确切知道这细微的表情究竟代表了哪一种。
那个时候,林溪只是想,爱丽丝这个人真是狡猾。她只是把问题换了一个形式重复一遍,实质上什么都没回答。林溪本来想一鼓作气把事情问清楚,让爱丽丝要么干干脆脆放手,要么就好好跟苏学长把问题说开。老是这样纠结,两个人都痛苦,却又谁都不说个明白,有什么意思?她这个旁人看着都憋屈。
但因为爱丽丝的微笑,还有苏慎之的沉默,林溪这番努力两头都落了个空。她背地里有点沮丧,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帮忙,只能闷在精灵怀里跟他抱怨,抱怨着抱怨着,语气就变得像撒娇。伊瑟笑话她,抱她的动作却很温柔。他说:“别人的感情你帮不上忙。”
“可是当时苏学长帮了我们吧?”林溪不服气,“伊瑟你就被学长帮过一把嘛。”
“你确定?我倒不觉得。”伊瑟在她的脸颊上揪出个淡淡的红印子,又在同样的地方落下一个吻。这个吻从脸颊转移到嘴唇,每一分触碰都是缠绵。
“林溪……让我下定决心的人是你。是因为你在傻乎乎地坚持,因为你跌跌撞撞也要朝我扑过来,所以我才最终能鼓起勇气拥抱你。”他的声音很温柔。他们在一起越久,他的温柔就越坦诚,那些真挚与珍惜全都流淌出来,
“慎之和爱丽丝也是这样。在这件事上,对他们真正重要的只有对方的想法。他们都不是会被别人的意志所撼动的人。”伊瑟说。
不得不承认,伊瑟的话很有道理。林溪一时说不出话,想了又想,才觉得不对:伊瑟很了解苏学长,这不奇怪,可为什么说爱丽丝也是这种人?他们其实不熟。
“绫小路爱丽丝……这个人身上发生过一些事。这些事和慎之有关。因为是机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
伊瑟再次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总之,别管他们了。”
“那苏学长怎么办?”
“也许有一天他们能迎来曙光,也可能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死结,那么除了往前走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伊瑟是那么说的。那种冷静和客观,很符合他给人的印象。但或许是精灵的天性,也或许是因为恋爱让他变得柔软,总之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说:“我希望他能走出来。否则……总而言之,说不定还是保持现状最好。”
关于苏慎之和爱丽丝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好像都在含糊其辞。林溪闷了一段时间后想通了,的确生活不是漫画,不是每个人的状态都要给交代个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和伤痛,如果不愿意多说,旁人又何必多加干涉?
她总算暂时抛下了这件事。
十一月初的时候,伯伦嘉蒂亚说她要离开了。她一边抽柠檬草叶气息的烟,一边对林溪抱怨,说拖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再见佩雷尔乌斯一面,结果到现在他都还没回来。林溪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弗里格曼先生,结果女海盗懒洋洋地倚在长椅上,翘着腿,爽快地摆手说根本不需要担心弗里格曼先生。
“他的能力早就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了。”她毫不在意,“我嘛,只是临走前不能见偶像一面,深感遗憾而已。”
她又邀请林溪去喝下午茶。林溪还有些沉浸在离别的唏嘘里,一口答应下来。
伊瑟知道这件事后表情有点奇怪,说伯伦嘉蒂亚什么时候有耐心喝下午茶了,一定有阴谋。所以他不让林溪去,或者他也跟着去。那副孩子气的样子看得人想笑。林溪跟他说了半天,两人腻腻歪歪、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因为伊瑟发现自己那天有事,才不情愿地松了口。
“感觉你最近很忙……”
他松口了,林溪反而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弗里格曼先生交待的任务。”伊瑟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只说应该快完成了。而且他觉得林溪会问这个问题是舍不得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真的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生活顺心的人总是容易忘记不愉快的事,也包括别人的不愉快,除非有什么事唤醒这份情绪。所以,直到林溪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开开心心去找伯伦嘉蒂亚赴约时,她才再一次想起苏慎之和爱丽丝的事情。
作为不知道多少岁的执法者,伯伦嘉蒂亚并不住学生宿舍所在的西岛,而是寓居南岛。这里是学院的商业区,有诸多小店和供访问者居住的旅馆。夏天这里有如梦的蓝花楹,初冬则是未尽的红叶、金黄的银杏,还有更多奇形怪状、色彩或绚烂或诡异的魔法植物。
林溪拎着一盒白妖精出品的饼干,踩着光轮飞到南岛。到了现在,她自己的光轮还是飞得很慢。之前伊瑟很积极地想给她也改装成摩托或者跑车,被她死命反对。现在她踩着的是一个平衡车模样的光轮,周围很多胆子大的新生都飞得比她快。他们总是“唰”一下飞过去,很多都刹不住车,最后成了个倒栽葱。
中途还有人跟她问路,是飞得比她还小心翼翼、谨慎玩的新生,通常都是辅助组的。他们拿着电子导航图一脸迷茫,看到有佩戴高年级徽章又同样慢悠悠的林溪,就一副“得救了”的样子上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