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惯于处理危险事务的执法者,任务范围更广的巡逻者和莫家打交道的次数要多很多。米德尔自认比伊瑟更了解莫家,甚至更了解人类。像莫成载那样汲汲营营的人,是不会甘心被小辈压过一头的。这种人,总是自诩最有眼光、最能引领家族前进。
更何况……
“今夜有着很好的月色啊。”
他偏头看了看另一个房间,绿眸在笑意中微微弯起。屋里亮着灯光,窗户被木条分成细细的窗格。听说日本也是类似的建筑风格,这么一想,这里的建筑说不定会让他可爱的一分队队长觉得十分亲切呢?
亮着灯,没有人影。尽管外形仿古,但出于安全和隐私考虑,屋内的情况并不会真的通过灯影传递出来。无论屋中有没有人,身在外面的米德尔都不可能看到。但正是这种不可知的猜测,才莫名酝酿出一些幽静诡异的气氛。
“在还是不在,这是一个问题~我薛定谔的小爱丽丝啊。”
米德尔并未上前扣门以确认分队长的行踪,而是哼着无名的小调,带着轻松的笑容,走过花园,又走过小桥。桥下的流水映着月光,银光柔亮的水波和天上月辉交映,令巡逻者胸前的金玫瑰吊坠不断闪光。
精致光亮的金色玫瑰,正如巡逻者的容貌一般华美。像是发光体。
这种光芒引起了角落里等候的人的注意。她在阴影中抬起头,只有泛红的眼睛略略折射出些许月光。
“怎么又哭了呢。”米德尔叹息般地说,递过去一张绣花的银色手帕,“可爱的小姐应该多笑笑才好。”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面容暴露在月光里。正是龙凤胎中的莫如烟。
“米德尔先生……我可以信任您吗?”她神情迷茫,充满不安,却又透出一股子执拗,“如果……如果我告诉您一件事,您能不能治好我妈妈?我知道您有这个能力。”
“哦,是这样的请求?”米德尔含笑的神情一动,“我可不忍心拒绝小姐的要求啊。但是,即便没有我,莫家应该也能处理好这样的伤势才对。”
“……那个男人是不会管妈妈,更不会管我们的。”莫如烟露出怨恨的神情。这种怨恨让她下定了决心。
“之前在遗迹那边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她说,“莫如云半夜悄悄溜出去,我本来是想跟去看看她要干嘛,结果那个男人出现了,而且在莫如云额头上画了一个符。”
“我想……那多半是催眠符咒。那个男人是很优秀的通灵人,完全可以把操控死者的手法用在活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很快就要结束了。唔,我在考虑把这一卷切割一下,分成上下,不然实在太长了ORZ
第93章 死神代理人
“现在看起来,还是暂时停手比较好。”
灯火如豆。
莫家四叔——莫成载,僵直地坐在桌边,只有一双眼珠在转动。他将目光投向黑暗,试图搜寻那名在黑暗中发声的人,然而所见到的只有黑暗。那点火光反而让黑暗更黑暗。
漆黑的房间,只悬浮着一点火光。一双手自黑暗中伸出,指尖触及那点火光;一缕光明跳跃到这只手指上,进而滚落到下方的黑暗中。很快,树枝形状的火焰集群亮起来,散发出不断跳跃的暖黄色光线。
是一盏烛台。九层高,银质,所雕刻的繁丽纹饰氧化发黑,仅能从留存的部分辨认出蛇、藤萝花、三头犬,隐约还有别的怪异符号。
莫成载盯着这盏烛台。他的喉结猛地滑动一下,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怎么样,暂停吧?”点灯的人说,“试图将执法者排除出这件事的尝试失败了,毕竟双胞胎回来得太不是时候。而且,光法师的力量也出乎意料。原本的计划,看来已经难以进行了。”
说话者整个笼在黑色的罩袍中,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声音听不出男女,看似露出的双手也呈现出死人般的苍白,没有任何特点,更找不出任何往事可能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莫成载的确从未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哪怕他们已经保持了五年的联系。
“可是……”他听到自己嘶哑的、艰难的声音,“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为了避免暴露,法阵被设定为自行启动,‘那样东西’已经被启动,只是处于休眠,时间一到……”
“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说话者的声音丝丝缕缕,像是无数声音混出来的,仿佛细细的金属丝擦过黑板,叫听的人心里异常不舒服,“往好的方面想,也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当时你是跟我保证一定会成功!!”
莫成载陡然爆发了。
“你说有成功的前例,一旦发动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怒火裹挟着嘶哑的吼声,咆哮着如同要将浓稠的黑暗刺穿,“你们保证云外竹海会经历暗影的洗礼,所有不合格的人都会被淘汰,而进化成功的人将由我引领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啊,光明的图景,不错。多谢你提醒我关于……你那统领云外竹海的野心。”黑袍似乎笑了一声,懒洋洋道,“但正如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停不了手,那就放手一搏。”
“你……!”
“别忘了,莫成载。别忘了你一直以来对执法者们的艳羡,也别忘了你对我主的誓言。”黑袍继续用那丝丝缕缕、令人不适的声音,嘶嘶笑着。
“从上一任族长开始,你就开始不甘心。等你为莫家当牛做马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族长去世,你满以为族长之位自己当仁不让,结果一个黄口小儿都能把你踩下去,只因为他是云外竹海公认的天才。”
黑袍漫不经心地说出莫成载心中隐痛,完全不在乎他那铁青的脸色,说:“你不忿莫家只以天赋和实力为尊,但与此同时,你自己也变得更加迷恋力量。云外竹海人人忌讳的双胞胎,却是你暗中羡慕嫉妒的对象,尤其当你自己的儿女是比你还不如的废物的时候。”
“怎么,有错吗?”莫成载脸颊的肌肉猛地抽动一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袍,“代理人,当年正是你们告诉我——暗影才是世界前进的方向,是生物进化的全新道路!”
“不错,事实如此。”黑袍代理人爽快说,“我正是想提醒你,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并非被我主强迫,而是因为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莫成载脸色稍缓,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在莫家主事多年,并非软弱怕事之人,转眼已经镇定下来,目露狠色,“但是,你也必须助我!”
“‘那个东西’启动的那一刻,你自然会蒙受我主的恩荫。”代理人举起烛台,走到莫成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苍白的左手。
那白得发青的手握成拳,手背朝上。
莫成载盯着代理人,目光从那迷雾般的身形上寸寸挪开,落到这只手上。他盯了两秒。
然后他也伸出手。
嘭——
一枚燃烧的徽记从他们相对的指节间跃出。那是一枚黑色的五芒星,被衔尾之蛇环绕,中心有一枚不停滚动的血珠;蛇身上菱形花纹清晰可见,又被一圈半枯萎的藤萝花缠绕。
在许多神话传说中,“衔尾蛇”都象征着循环与重生。
“三一会……死神啊。”莫成载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勿要直呼我主之名。”代理人又笑了一声,不男不女的声音阴测测的,“否则,即便是眷属,也会招致不幸。”
“顺便提醒你一句,”代理人悠然道,“你的小女儿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并且已经和那边通风报信了呢。所以我之前劝你处理好家庭关系,毕竟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从背后捅一刀。”
莫成载悚然一惊。旋即,他脸上的悚然之意就平息下来。
“不必。”他冷冷道,“也就是今晚的事了。”
*
呵欠——
林溪揉着眼睛,努力把困意赶走。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睡裙,但坐在床上却坚持不肯躺下去。她还在想白天的事,尤其莫如云的表现,并不像被戳穿后的慌乱和心虚,而更像搞不清状况。
“怎么还不睡?”
精灵带着一身水汽走来,等来到床边时,那些水汽已经变成他身后细微的冰晶粉末,剔透地一闪,而后彻底消失。
林溪抬起脸,让他在自己唇上烙下一吻。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感觉到精灵温热的唇瓣和冰凉的发丝,以及他轻笑出声时气流的震动。林溪想问他在笑什么,但他握住她的肩,加深了这个吻。
床柔软得像云,身边这只精灵的头发凉如月光。林溪打了个呵欠,把自己埋到他怀里,手臂穿过浴袍横在他腰间。她喜欢肌肤相贴时光滑温暖的感觉。
伊瑟也一样。他梳理着伴侣的头发,又轻轻拍她的脊背;因为侧身埋头,她背上的肩胛骨微微突出,像蝴蝶,又像平原边缘的山脉,起伏的线条柔缓动人。
“在想什么?”他问,“白天才连续用了嘉德丽雅和高级法术,应该很累了。看你这只小菜鸟都要困傻了。”
“又说我……坏精灵。”
他的人类闷闷地、孩子气地抱怨,但头颅依旧乖乖贴在他脖颈边,手臂还把他抱得更紧。依赖,信任,亲昵,爱恋;每个词都让他感到发自灵魂的震颤和喜悦。精灵就是这样的生物:对伴侣的爱意深入骨髓,每时每刻缠绵如初,永远新鲜饱满、不会褪色。
“我在想……白天的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呢喃都带上了梦境的含糊,“想不明白。”
“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明天再想。”伊瑟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声音可以温柔成这样,“你累了,睡吧。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嗯,晚安。”她嘀咕说,“还有,睡前照例的,呵欠……我爱你……”
他一定笑了。面对她的时候,精灵总是忍不住微笑。
“我喜欢这个照例。”他亲了亲伴侣的头顶,“以后也要继续才行。”
……
林溪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睁眼时整个眼球都在发涩。她迷迷瞪瞪往旁边一滚,惊觉空无一人,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一点灯光从门廊那里传来。
“吵醒你了?”
关门的声音,然后是精灵的身影。暖黄色的灯光从他背后照来,只勾勒出他披散的银发。
……还在啊。
林溪松了口气,甚至暗暗嘲笑自己刚才本能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噩梦,但梦的具体内容她已经忘掉了。她只依稀记得一些碎片,似乎有常常梦见的歌声,有那个反复叫她“Lindsey”的声音,还有哭泣和……水声?
她拍拍脸颊。
床头柜显示的时间是01:55。距离她入睡不到三个小时。
“怎么了?刚刚有谁来敲门吗?”林溪问。
“是米德尔的信使。”
伊瑟走过来。林溪才发现他居然已经换好了衣服,神情也很严肃。
“我恐怕不能再给你更多的休息时间了。”他弯腰吻了吻她的面颊,有些抱歉地说,“有新情况,最好马上处理。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带了精力补剂……我喂给你?”
“你真把我当小孩啦。”林溪忍不住笑了一声,接过那支淡蓝色的补剂一饮而尽,并且被冰冷的液体冻得打了个哆嗦,倒是一瞬间清醒了,“这个是新出的子夜莓果口味?还不错。”
“具体怎么回事?”她抓过衣服匆匆往头上套。
“米德尔说莫成载才是元凶,我必须确认一下。”伊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其他人也都准备好了。”
他们来到庭院中时,夜空中的银月已经落下。漫天镶嵌着银亮的星辉,地面灯光流动,细节处都被黑暗隐去。几道人影立在庭中,除了特殊组的人以外,两名巡逻者也在。爱丽丝显然也是匆忙前来,发型和妆容都不如往日精致,但即便如此,她微笑时的甜美也并未减少半分。
“紧急状况呐。”她说,“副队长大人,我们要直接拿下莫成载吗?不事先通知莫家一声的话,说不定会被视为挑衅甚至被判定为敌人哦?”
“事后再解释清楚就好了。”米德尔笑眯眯,不以为意,一头粉发依旧轻盈如樱花花云,每一根发丝卷曲的弧度都精致完美,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压根儿没入睡。
“我可不能转头就把线人卖了啊,”他轻巧地说,“为女士纯洁的声名而保持缄默,这是我的人生准则之一。”
“是是~果然是副队长大人的风格。”
进行着如此轻松的对话,实际上两名巡逻者的速度并不比执法者慢。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们并未使用飞行类的法术,也没有动用光轮;急速奔跑的身影轻捷灵动,自草尖一闪而逝。
林溪注意到了爱丽丝轻灵的身影,心中有些敬佩。伊瑟曾说她这个小菜鸟除了法术以外,也就灵巧程度勉强值得一提,换言之就是善于逃跑,但她依旧要尽全力才能跟上其他人,不像爱丽丝轻松随意。能成为巡逻者精英的女孩子,果然很有实力。
莫成载的房间在槐院东南角,距离不远。但当他们闯进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影伏在地面一动不动,走近一看,居然是沈老太太。
“您没事吧?!”
林溪一眼看见老太太身上缠绕的黑气,急匆匆跑上前察看情况。柔和的淡金色光辉在她手中亮起,转眼驱逐了那些纠缠不休的污秽之气。
“唔……”
老太太动了动,发出一声呻/吟。她额角和唇边都有凝固的血迹,眼皮颤动着,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恢复意识。林溪给她喂了一只药剂,尼尔也在边上用了一个恢复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