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此言一出,那就是绝无与杨家和解之意了。换了谁前一天孩子让人堵了,下一天又被说是吃软饭的,还是从小吃起的,都不会轻易原谅。
读书人自命要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最讲的是修身,要的是名声。被人说成吃软饭的,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所以沈信一点儿也不觉得沈越把砚台摔到杨佳身上有什么错,现在他要的不是杨林一个简单的赔罪,而是要去与刘祭酒讨论一下,以杨佳如此欺压同窗、非礼而言的品行,适不适合继续留在国子监的问题。
沈信没有与沈学士与沈尚书汇报,就要与刘祭酒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侄子。沈家不是没有国子监荫生的名额,加之沈超做了七皇子伴读,那个名额并未用。
沈家人都清楚,将来的沈府将由沈信承继,也默认了那上沈超没用的名额会给谚哥儿留着。所以在听到林如海愿意将林家的国子监督名额给沈越的时候,沈信自己也是松过一口气的。
不想就因为早松的这一口气,竟然让侄子小小年纪承此大辱,心里的内疚化成激愤,沈信没有那么容易原谅杨家,相信沈学士与沈尚书也不会让沈越小小年纪就让人如此诟病!
杨林一脸恼恨地跟着沈信一起来到了刘祭酒的办公之所,然后听着沈信一条一条地指控自己的儿子,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要是国子监还留着杨佳这样品行不端的学生,那他将上书圣人,请求对国子监进行整改。
“沈侍讲,不过是小儿玩笑,不致如此赶尽杀绝吧?”杨林觉得沈信太过不留情面,读书人不应该光风霁月、胸有城府吗?不是应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这当面直接撕破脸,怎么看都不是已经在官场上十来年的读书人所为。
“小儿玩笑?”沈信不屑地看了杨林一眼:“杨员外郎说得还真是轻巧。你家儿郎先堵门后辱骂,并非一日所为,竟只是玩笑?那明日我家侄儿于广众之间,向人说明令郎仗势欺人、行止无状,杨员外郎也觉得是玩笑吗?”
杨林无言以对,只好向刘祭酒求情,希望他能留杨佳继续在国子监中读书,别的任打任罚绝无二话。别说刘祭酒本就与沈家有渊源,就是没有,人家沈信都已经说了,还留杨佳的话就要打御前官司了。
到那时被弹赅的就不光是杨林教子无方,还有国子监诸人尸位素餐。
“以前多位博士曾经向我提过,杨佳此子骄横、目无师长又欺压同窗,我也曾经与杨员外郎谈及,可惜……”刘祭酒说得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他确实提醒过杨林。
这下杨林更加无话,只好亲身向沈信行礼:“沈侍讲,还请念在大家同朝为官,几世交情的份上,网开一面。犬子尚幼,若是被国子监退学,日后怕是……”
“我侄儿才九岁!”沈信听到刘祭酒的答复,脸色和缓了下来:“昨日回家吓得脸都白了,家母本让我昨日就登门拜访一下杨员外郎,也是我念着大家同朝为官,想着大事化小。不想今日竟然辱及长辈,回府后我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埋怨呢。”出了问题就说你孩子年纪小,怎么不想想沈越比你儿子小好几岁呢。
“林必将亲带犬子登门向老夫人请罪,还请沈侍讲宽宏一二。”到这个时候,杨林心里再恨沈信小题大做,也得先把人给安抚住了,要等刘祭酒开言的话,恐怕自己儿子真在国子监存身不住了。
刘祭酒拿眼示意沈信见好就收,沈信却一言不发,抬头去打量刘祭酒房内挂的画。杨林无法,又请刘祭酒从中调停。
“教不言师之惰,对于杨佳如此嚣张,也有我们国子监的责任。看我薄面,不如让他回家反省三月,沈侍讲以为如何?”刘祭酒想着国子监诸人年底的考绩,不得不说出一个方案。
沈信摇头:“不是我不给刘祭酒面子,实在是杨佳是在教室之中说的那一番话,现在丙班的学生都已回家,不时就会传入各家。刘祭酒教书育人多年想也知道,小孩子往往更要面子,如此一来我侄儿怕是不敢再在丙班读书。”
杨林听他如此说,只好再向他行礼,又向刘祭酒打躬,只求能留杨佳在国子监。刘祭酒道:“这有何难,沈越本就已经中了秀才,让他先在丙班不过是为了适应国子监环境。现在环境已熟悉,让他到乙班上课也就是了。”
沈信听此才算无话,他是考校过沈越学问的人,知道以沈越的进度,在丙班就读就是耽误时间,进了乙班又有他两个表兄看着,想来不会再有不开眼的惹到他头上。
条件即已谈妥,沈信脸上也就露出笑意:“给刘祭酒添麻烦了,改日必带小侄登门拜谢。”杨林也是一样说辞。
刘祭酒自然要送他们到门口,发现房家两兄弟也就是沈越的两个舅舅匆匆而来,见他三人出屋,沈越的大舅直接向刘祭酒道:“明日早朝必有一本参你国子监。”他在御史台行走,说这话并不是威胁。
杨林只好再向着两位房舅舅道歉,心里把自己儿子骂了个臭死。等听说杨佳要回家反省三个月,沈越也直接到乙班就读,两位房舅舅才算无话。杨林不由得擦把冷汗:别看刚才房大舅只说参刘祭酒,那是因为人家两人关系好给刘祭酒提前打个招呼,并不等于人家就不参自己。
各家长带各家的孩子回府,杨林一进府门便直接叫人:“请家法,把这孽畜绑到祠堂去。”
下人们答应一声四散而去,有取板子拿人的,也有去往内院报信的——杨佳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若是不报信的话,说不准老爷打完杨佳,自己就要被老太太发卖了。
所以杨林还没打上几板子,老太太与杨太太已经哭叫着带人过来阻止:“你要打他,先打我。”各家的老太太说出来的话都差不多。
“母亲。”杨林却没有如贾政一样,看到杨老太太哭叫就直接跪下认怂:“你可知道今日在国子监门前,除了沈信,房家两兄弟也去了。这还只是与儿子同辈的。”
杨老太太恨道:“他们敢参你,你就不会参他们?他们这是结党营私!”
对不讲理的老娘,杨林只有苦笑,自己儿子养成这样骄纵的性子,与老太太平日说的话不无关系:“此事回头我会禀报父亲,老太太不必伤怀。”
提起自家丈夫,杨老太太还是有些畏惧的,向杨林摆摆手:“些许小事,何必让你父亲分心。”儿子都如此暴怒,杨老太太不指望自己的丈夫能因隔辈亲而饶过孙子。
杨林也知道老太太即来,自己是打不成了。不过虽然放了杨佳,却还是恶狠狠地吩咐他:“这三个月不许出府门一步,否则别指望老太太讲情,必给你一顿好打。”
杨佳没想到自己明明挨了沈越一砚台,却还要禁在府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林向着祖父的书房而去。
听了杨林回话,杨侍郎点了点头:“此时弯弯腰没有什么。等到大皇子大事成后,沈家又算得了什么?你做得不错。”
“老太太刚才倒是提醒了我,沈家一直不肯与大皇子亲近,他家的几个姻亲势力不小。若是弹赅他们结党……”
杨侍郎听了寻思了一阵:“也不可冒然行事,还要与大皇子商量一二。”自己替大皇子清除异己,总要让大皇子知道才好。
不说杨家父子如何要借此事增加自己在大皇子眼中的份量,那边沈信带着沈越回府后,直接去了沈尚书的外书房,向他汇报自己的处理结果。
“没有将杨佳赶出国子监,你可觉得你大伯行事太过软弱?”沈尚书听完前因后果之后,最先问的是沈越。
刚得知结果的时候有过想法的沈越,坐了一路车已经想得很明白,沈家老太爷虽然已经致仕,可还有沈尚书、还有沈信这个侍讲学士,更有房、刘两户有实权的姻亲,就这还没算上沈太太与沈老太太的娘家。这样的势力下来,想把杨佳赶出国子监并非难事。
可事却不能这样做。
如果真的让杨佳无法要国子监中立足,固然沈越可以大畅胸怀,可强弱之势就会反转——世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同情弱者,不管这弱者为何而弱,事不关己地同情一下总能让人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
强弱即分,有理的人也会被人说成不大度,得饶人处不饶人。有心人再把沈家的几户姻亲罗列一下,当此夺嫡的关键之时,沈家很可能成为别人攀咬的靶子。
就算到时可以撕掳开,耗时耗力不说,还容易被那别人利用。现在杨佳被禁足三个月,自己也能进乙班,谁对谁错一目了然,这就足够了。
“大伯如此劳心劳力为我奔波,我若还心怀怨怼,成了什么人。”沈越早站起来向着沈信深施一礼,谢他为自己出头之恩。
沈尚书对孙子的回答很满意,不过还是接着问道:“即无不满,若日后再遇到杨佳这样的人,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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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再遇到杨佳这样的人如何?沈越不假思索道:“如杨佳这样依着家中权势欺人的,孙儿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你是没让人欺负了去, 还欺负回去了。沈尚书面色有些沉下:“是因为我沈家势比杨家大, 让你心有所倚吗?”
沈越摇头:“仗势欺人可欺一时,怎么可能欺一世?这样的人行事不会周密, 只会争勇斗狠, 把柄也好找。便不用家中权势压回,不过是费些时间罢了。”
沈信便想起教沈越的博士向他重复沈越一连串的话, 可不就是找了几样杨佳的把柄让他无以反驳?不过这个侄子年纪还是小不知道还有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幸亏那杨佳是在国子监出手,还有祭酒与博士压得住他, 若是在国子监外,沈越就吃不了的亏。
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向沈越说了一回,得了他点头日后再不莽撞行事,沈尚书才满意地让他回自己院子。
“任儿以前来信, 说越儿面似平和, 内里多有离经之想,我还觉得他夸大其词。今日看来任儿所言非虚。”沈尚书有些头痛地向长子道:“你要看着他些。”
沈信自然点头应是, 向沈尚书道:“明日怕会有人弹赅我们府上。”
沈尚书轻蔑一笑:“让他们参。闹腾了这么长时间, 连眼色都不会看了, 圣人正怕他们不闹呢。”
沈信听了微有些惊:“那任儿那里?”
“他自己无事。林如海倒有些麻烦,就是不知道谁提醒了他, 他夫人刚中了药便查了出来, 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两天有江南的密折进宫,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林如海奏的。”
说是密折, 也要经了人手传递。皇家便有暗卫, 也不可能全做传递之事,因此说是密折,不过是只能皇帝亲开的折子,不经内阁传递罢了,从哪儿递上来的知道的人不少。
沈尚书所说的密折正是林如海所上。沈越一进京发现人人不看好林如海,立刻让林管家往江南连着送了两封信,让林如海越加警醒。
他自己出入增加了护卫的人手不说,除了上衙绝不往他处行走,饮宴之事也是尽量推却,入夜后林府更是几班值夜的来回巡视。
林如海这里防范得严密,中招的就换成了贾敏。一日杨太太遣人邀贾敏赏花,被贾敏以宽哥儿身子不好推辞,便让人送了几样细巧点心并折了几枝花过来请贾敏在家自赏。如此正大光明送来的东西,贾敏也就没有防备,自己吃了两口觉得味道还好,又分给黛玉与宽哥儿。
好在宽哥儿那几日脾胃确实不好,又刚用了药便没吃。而古嬷嬷替黛玉接了点心,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便让大夫看了一眼。亏得林如海请的这位府医也是有真本事的,发现点心里多了一味东西。
这样的东西单独一味不成气候,可与杨太太送来的花儿放在一起,立时成了催命的东西。说来杨太太这心思也用得够了:她送来的点心,贾敏总要分给孩子吃,到时孩子没事儿她自己出了问题,几枝花又早谢过扔了,让人从何处查去?就是明知道是她动的手也没有证据,到时只能扯皮。
就算发现的早,贾敏还是病了一场,身子也弱了起来。林如海心中大恨,也知此事怕不是杨太太甚至杨森一人敢做主的。至于谁想出这样阴损的主意,那是不问自明。
林如海敢断定是大皇子容不下自己,还得从沈越院试时让李先生捎回的消息说起:那时沈越察觉金陵刘同知竟然要与杨森府上联姻,不得不想到这是大皇子想收拢地方上的兵权。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这秀才手里有了兵呢?
身负替皇帝监察江南动态之职的林如海,自然要把这消息报与皇帝知道。年老的皇帝最担心的可不就是自己儿子总惦记着自己身下的椅子?听林如海上报大皇子在江南的动作,就让人深查起来。
这一查更要命,大皇子的门人之广、暗中势力之盛已经超出了皇帝能容忍的底线!这也是皇帝近日越发不待见大皇子,时常出言敲打他的原因。
而林如海那头想明白贾敏中招的原因之后,也是后怕不已。看来自己上报大皇子一党不轨之事已经泄露,大皇子是不准备留自己了。
别看林如海将家底交给沈越让他带进京中,好象视死如归的样子。可能活谁愿意死呢?更何况这一次大皇子一派行事太过阴狠,竟然直接对内宅妇孺动手,不光让林如海看低他的人品,更让林如海明白,自己与大皇子算是不死不休,人家这是要让他断子绝孙呢!
那还客气什么?要是沈越没有拔开林如海碍目的那片树叶,身为臣子的林如海怕担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还不敢与大皇子死磕。现在人家都对他后宅动手,今日是贾敏,明日说不定就是黛玉与宽哥儿,林如海只能接着上折子。
不过林如海宦海浮沉不是虚的,他的折子只陈述事实,没有一点夸大,将这些年盐商们如何日渐嚣张少交盐税,怎样要求他多放盐引,如何为富不仁等事笔笔有踪一一奏上,也附了杨森与盐商勾结的证据。
先扳倒杨森,这就是林如海当前要做的事。他能教出沈越这样借家族之力干倒国子监凌霸主角的学生,自己也知道如何借力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