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个道理蒋竞年懂,沈蕴也懂。看着脸色稍有缓解的沈蓄,沈蕴最后问了句:“你走不走?”
沈蓄瞪她,冷冷甩出一个字:“滚。”
“沈蓄,你不配姓沈。”
最后甩下一句话,在沈蓄的辱骂声中,沈蕴拉着蒋竞年坐回车里。
不远处,沈蓄被人拉扯着,嘴里还在骂。蒋竞年发动车,径自驶出这片区域。
等离得远些了,在路边停下,按下双闪,偏头看沈蕴。
从上车,沈蕴一直偏着脸,不动,也不开口说话。蒋竞年掏出手机,给陈望发了条信息过去,锁了屏,从车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默默递过去。
沈蕴接过,没擦,指尖绞着纸巾,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蒋竞年是个聪明人,从两人寥寥几句的对话中,提取出几个关键点。
沈世凡、沈蓄、赛车、赌钱。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这里面有故事,也许当年沈世凡的死、沈蕴的退学,都和这些关键点有关。
他想问,但理智告诉他,这时候不适合。
蒋竞年心里百转千回,沈蕴也没好到哪里去,心血翻滚。
她的这个哥哥比她年长五岁,从沈蕴有记忆开始,沈蓄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张扬跋扈、胡作非为。在学校时,沈世凡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到学校里,不是作弊就是打架。
高中毕业后,只考了一百多分的沈蓄,一气之下就被沈世凡送到了国外。当时沈世凡和杨爱芳想着,不管有用没用,混张文凭回来,总归要比现在好。
可谁知道,文凭尚未混出,沈蓄就从国外逃了回来。了解之下才知道,在国外的那阵,沈蓄跟着一群富二代厮混,迷上了赛车。只是赛车也就算了,竟然还跟人玩起了赌车。
一段时间后,欠下一屁股债。
知道真相的沈世凡和杨爱芳气得肝疼,但到底是自己的崽,还是给他擦了屁股还掉债。
直到这时候,沈世凡也算想明白,与其让他出去混日子,倒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好歹能管着他。
于是,抱着“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好愿望,沈蓄进了自家公司上班。
刚开始,沈蓄倒算听话,除了不按时上下班,至少没出去惹事。沈世凡也挺高兴,派了手下的人去教沈蓄。说一千道一万,以后这家业要传给沈蓄,总盼着他能转好。
可沈世凡的美好愿望尚未实现,沈蓄又出事了。他不过是出差谈个生意,回来却发现沈蓄不见了。
整整一周找不到人,打电话也没人接。
正当沈世凡和杨爱芳急得团团转时,来了个电话。来电显示的是沈蓄的手机号码,那头传来的却是陌生的声音。
——你儿子现在在越南,欠了我一千万,限你十天内拿着钱来越南,不然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说完挂掉电话,留下沈世凡和杨爱芳煞白的面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不一会儿,手机里跳出两条彩信,是两张图片。
一张是被绑着手脚、伤痕累累的沈蓄。
一张是有沈蓄署名的欠条。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身为家庭主妇的杨爱芳早就慌得没了主意,只“啪啪”地往下掉眼泪。
一千万,不是小数目啊。
虽然公司运营的不错,但手头上毕竟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
那天晚上,沈世凡不顾公司其他人的反对,从银行户头取出一笔签约金,赶赴越南。
沈蓄是救下了,公司却是倒了。
打算拿签约金赎回沈蓄前,沈世凡已经和经常合作的银行提前打过招呼,对方也答应了贷款。可临到了,突然反悔不愿贷给他们。而后几天,无论沈世凡怎么求人,都不愿借他们钱。
直到后来,沈世凡才知道,是竞争公司动了手脚,并将沈蓄的事传了出去。
都是利益至上的生意人,谁敢冒这种风险,借钱给这种家里有败家子的公司。
资金的缺口,迫使沈世凡的公司不得不违约,对方公司将他们告上法庭,几千万的违约款一下子就落到沈世凡的头上,再加上闻风赶来讨要货款的众多供应商。
顷刻之间,公司倒闭。
这其中所有的一切,杨爱芳和沈世凡一直瞒着沈蕴,直到沈世凡打算将沈蕴送回C市避避风头时,沈蕴方才得知。
公司倒闭,追债的人锲而不舍,沈世凡不想连累沈蕴和杨爱芳。
退学手续办得很快,沈蕴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学校,是杨爱芳代她去的。
离开S市前一晚,沈蕴跑去沈世凡的公司,原先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如今一片狼藉,沈世凡捂着头坐在办公室里,仿佛老了十几岁。
沈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一会儿,沈蓄来了。到了此刻,沈蓄才知悔悟,这个荒唐了二十二年的人,被沈蕴打着骂着,红了眼睛。
再后来,她被沈蓄拉回家。
豪车没了,娇生惯养的两人坐公交车回家,沈蕴哭了一路,到最后,在公交车上睡了过去。
沈蕴没想到,那一晚,竟然是见沈世凡的最后一面。
从S市到C市,从华丽的豪宅到破旧的公寓,就在沈蕴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落差时,又是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那个清晨,她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客厅传来凄厉的哭声。她穿着睡衣,推门而出,看到杨爱芳坐在地上,捂着脸在嚎啕大哭,手机被仍在一旁。
她吓坏了,跑过去,搂住杨爱芳:“妈妈,怎么了?”
杨爱芳抬头的瞬间,沈蕴从她眼里看出了绝望。
再后来的事……
沈蕴不敢再往下想,她偏头看向窗外,咬着唇,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想哭,尤其在蒋竞年面前。
幸好,除了递给她两张纸巾外,蒋竞年没再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任由车载音乐在密封而狭小的空间内流淌。
良久,沈蕴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害您没爬成山。”
“嗯。”
“……”
沈蕴忍不住转头看蒋竞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没关系”才对吗?
蒋竞年迎上沈蕴的目光:“下次补上,我就原谅你。”
“???”
蒋竞年笑了下:“跟你开玩笑。”
见沈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蒋竞年抬手,摸了下鼻子:“不好笑?”
“嗯。”沈蕴如实答,不知道那句话里好笑的点在哪里。
“……”
“那……你等着……我百度一下……”这么说着,蒋竞年真的打开手机,在百度搜索框里输入。
——逗人开心的笑话。
沈蕴:“……”
车子开着双闪停在路边,时不时有车开过。电台里放着一首粤语老歌,沈蕴听过很多遍,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蒋竞年没有讲笑话的天赋,低沉的嗓音不适合讲笑话,更适合去播音。
沈蕴看他,阳光正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谢谢。”她突然开口。
蒋竞年止口,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看手机屏幕:“嗯。”
“我没哭。”沈蕴说。
“知道。”蒋竞年回。
“所以你不用特意讲笑话逗我开心,其实——”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蒋竞年再看她,见她不说话,问:“其实什么?”
沈蕴低头,看那两张被自己□□地不成样子的纸巾:“其实我挺不愿意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蒋竞年直勾勾地看着她,视线从脸,慢慢移到那双修长的手指:“为什么?”
沈蕴抿着嘴,静默片刻,忽然长吁一口气,笑了:“也没什么,就是家丑不可外扬嘛。”
“我也是。”
“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蕴不明就里。
因为喜欢,想将最不堪的一面隐藏起来,想将最好的自己展现给你。怕你嫌弃,怕配不上你,所以拼命后退,明明喜欢却不敢承认。
当年的我,也是如此。
怕让你看到不堪的样子。
第28章
“你也是什么?”沈蕴追问了一句。
蒋竞年张了张嘴, 车窗被人拍的“啪啪”直响, 原来是陈望三人照着蒋竞年给的定位, 找到了两人。
一钻进后座, 陈望就抱怨道:“你们搞什么啊, 等了你们半天都不来,我们都快爬到半山腰了, 一个微信让我们回来。蒋竞年,你整我们呢。”
方回从后备箱拿了三瓶矿泉水, 扔给陈望和莹莹,自己“咕噜咕噜”倒了一瓶进胃里, 叹道:“终于活过来了, 渴死我了。我就说不要爬山吧, 你们非得去,累得我啊,差多死在半山腰。”
陈望“啧”了声,给了他一后脑勺:“可别再逼逼了。”
因为方回三人的到来,车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莹莹毕竟是女孩子, 心思细腻,立马发现沈蕴情绪不对, 探着头朝副驾驶座张望。
“姐,你怎么了?”
沈蕴清了下嗓子:“没怎么啊。”
咦。
莹莹再看看蒋竞年,两人连视线都不敢对到一块:“你和竞年哥哥吵架啦?”
“啥啥啥?”方回一听,立刻凑过来,跟着莹莹一起打量两人的神色。看看沈蕴, 再看看蒋竞年,问:“竞年哥,趁我们不在,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蒋竞年转头,将那颗大脑门推回后座:“你再多说一句,初九不用到公司报道了。”
方回瞬间变成一颗打蔫的茄子,哭丧着脸扑到陈望身上:“陈望哥,蒋总以权压人。”
陈望嫌弃地将他的头推开,凉飕飕地送了他两个字。
“活该。”
-
活动提前结束,方回乐得清闲,让他爬山,他宁可窝在酒店里打游戏。蒋竞年先把方回和陈望送回酒店,驱车将莹莹送到家。沈蕴跟着下车,要道别,蒋竞年却是熄了火。
车窗被摇下,蒋竞年的手臂懒懒搭在车窗下,看她:“我送你回家。”
是刚才在车上和莹莹聊天,得知沈蕴今天回家住。
沈蕴摆摆手,婉拒:“我家离得近,没几站路。”
蒋竞年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径自按下副驾驶的车窗,飘出一句话:“快去拿东西,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
两人身影走远了,蒋竞年看到莹莹趁着沈蕴不注意,回头,用手指朝他比了个心。
蒋竞年失笑,低头,点开微信里的聊天记录框。
往前翻昨晚的聊天内容,有几条红包记录,还有寥寥几句对话。
全世界最棒的哥哥:竞年哥,你是我姐的男朋友吧?
NIAN:?
全世界最棒的哥哥:我姐说,她觉得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NIAN:真的?
全世界最棒的哥哥:当然,她亲口说的。
NIAN:[微笑]
全世界最棒的哥哥:微笑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姐单向暗恋[惊恐]
NIAN:不是。
全世界最棒的哥哥:嘻嘻,我就知道。谢谢姐夫的红包[坏笑][坏笑]
NIAN:不客气[微笑]
约莫十五分钟后,沈蕴就拎着小包来了。上了副驾驶,沈蕴报了个地址,蒋竞年打开导航。
C市的路况比S市好很多,基本没有出现堵车的情况,只在接近沈蕴家小区时,道路变窄,周边的住宅建筑群明显呈现出年代感。
车速缓缓慢下来。
“蒋总,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以为蒋竞年会说些什么,却是沉默一路,沈蕴不得不率先开口。
“定了明天的飞机票。”蒋竞年左手手肘撑着车窗,右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方向盘。沈蕴发现,这是蒋竞年的开车习惯。蒋竞年补充了一句:“回B市。”
“您没在S市过年吗?我记得您之前是S市人。”她随口问了句。
沉默片刻,就在沈蕴以为蒋竞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时,蒋竞年开了口。
“S市没有值得我留下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意有所指还是……沈蕴在脑子里迅速思考着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我唯一的亲人在十年前去世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令沈蕴瞪大眼睛,偏头看他。
蒋竞年依旧保持着慵懒闲适的姿态,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可语气……
听起来让人难受。
沈蕴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
蒋竞年笑了声,眼神飘过来。
“我都不难过,你替我难过干什么。”
沈蕴咬着唇,没说话。
那天晚上,沈蓄依然没有回家,饭桌上,沈蕴犹豫良久,终究没有把沈蓄赛车的事告诉杨爱芳,只是反复叮嘱她,以后无论沈蓄怎么求她,都不要借钱给他。
杨爱芳虽应了,沈蕴还是不放心。她了解她妈的为人,耳根子太软。
饭后,沈蕴和杨爱芳一起洗碗。两人挤在狭窄的厨房,杨爱芳拿了双橡胶手套给她,带绒的,冰凉的水下也丝毫不觉得冷。
“打算什么时候回S市?”沈蕴挤了点洗洁精,搅着水,泛起泡沫,听到杨爱芳问。
“初八早上吧,跟孟易一起回去。”
沈蕴洗碗,杨爱芳冲水,拿着盘子甩干水,放到一边。闻言瞟了眼沈蕴:“你跟妈说实话,傅孟易是不是在追你。”
沈蕴生无可恋:“我都跟您说多少次了,我跟孟易只是朋友,人对我根本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