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灵好奇、惊叹,甚至还有点不安。
离音的灵识一沉浸到第四层的九个关卡中,阁灵九层修真楼阁的虚影在空中一闪,直接就消失了。
它来到了望渊楼楼顶。
望渊楼楼顶,真实的九层楼阁最顶部,一方淡金色的镜子垂直立在空中,正慢慢旋转着。它看上去就像是阁楼的一个装饰物似的,平平无奇,十分普通。
但阁灵一看见这面镜子,就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它不敢离这面子镜子太近,只远远地攀住望渊楼楼顶琉璃瓦的边缘,轻轻唤着:“景昭,景昭……渊南隐!你在不在?”
楼顶的那面镜子依然慢悠悠旋转着,某一时刻,忽然顿了一顿。
淡金色边框的镜子里有一点波光荡开,待到波光平静下来后,一身白袍、于舟中垂钓的景昭就这般出现在了镜子里。
他抬起头来看向镜外,轻轻挑了下眉,“怎么?”
阁灵又急又快道:“离音已经到了望渊楼第四层了,你知道她用了多久吗?十八天!她用了十八天就完成了你当年近三年才能完成的事!”
它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也在你的预估之中吗?别瞒我,你给我个准话!”
景昭垂钓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神色一时有些复杂,“她真是切合得惊人,不是吗?便是我有意替她拦了一拦,冥冥之中似乎也自有天定,一定要将她推到那般特殊的境地……”
阁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是说……”
它似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荒芜之地的那道气息是你释放的?是你一手将她引到荒芜之地的?渊南隐,你到底想干什么?”
它忍不住有些急了,“你是亲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成长到现在这个模样的,你忍心这样对她?”
景昭轻轻皱了下眉,“你好好想想再说话!”
他这般一严肃起来,神色里便透着股淡漠的威严,气势格外摄人。
阁灵一是被他的样子怵的,二也是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了,一时没有言语。
是了,景昭将离音召唤往荒芜之地,其实不是想伤她,而是想护住她。
若是景昭真的想伤她,大可挑一个不惊动沈谈、应川和道师这些人的时间召唤她,届时他再对离音暗示几句。相信以离音的精明,短时间内是不至于让渊南的那些长辈知道的。
但景昭并没有那么做。他是光明正大地将离音召唤往荒芜之地了。荒芜之地的特殊性,注定了渊南长辈不可能等闲视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护住离音的法子,就是将她送往望渊楼。
望渊楼的法则自成一体,乃是渊南境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修真界真的面临什么了不得的大变故的话,望渊楼一定是最后一片净土。倘若连望渊楼也没办法,那再躲藏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景昭的做法,一方面是在向渊南的长辈示警,一方面也是向离音示警。
他们也的确都收到警告了,短时间内,他们也的确做出了最好的应对。可谁能想到,离音闯关的速度竟然能这么快呢?
倘若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望渊楼又能困住她几时?
阁灵这般想着,心里又忍不住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它看着景昭有些冷冽的眉眼,忽然顿悟,“这只是一层。以你的精明,必然也想到了另一层了是不是?倘若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历练其实也是另一手准备……你其实还是没放弃对她的安排是不是?”
它哈了一声,语气格外讽刺:“要么说曾经是做帝王的人呢?心硬!”
景昭轻轻垂下眼,“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觉得是让她毫无准备的好,还是让她至少成为一个知情人的好?远的不说,望渊楼的试炼,至少能带给她不菲的实力提升,能让她显得不那么被动……”
他看着阁灵,声音里有着看透一切的漠然,“我给过她选择了。她心里对荒芜之地的那几个棺材未必没有过猜测。既然有了猜测,她还敢一路闯进来,刚好她又是这般绝顶的资质……一切都恰到好处。阁灵,换做是你,你是觉得我一个死人能这般手段通天、算无遗策,还是更相信这是不可逆的天意?”
这些话并没有劝服阁灵,它反倒更激动起来了:“天意?哈!你说的是这生来就不能自我圆满的天意?它算哪门子天意!”
阁灵忽然莫名悲愤起来,“我看着这个族群兴旺繁荣了五百多万年,也看着他们自我牺牲了五百多万年。我生于蒙昧,一成灵就面临风雨飘摇。我成灵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婴孩时期的她……漂流界那几年,我虽然与山海无境诀一起被封印了,可我有感知!我是让她唤醒的……”
它深深抽了口气,似是想强压住满腹不平,“景昭,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一切都归根于天意?你别用这个借口唬我!倘若天意变不得,你景昭这会儿还能在这里跟我说话?”
景昭却不为所动,“可阁灵,倘若不是天意,我如何又何至于到现在这个模样?是,你几乎是被她启发成灵的,你觉得于她有相伴之谊,难以舍弃。可阁灵,世间的事不是这么算的。”
“她生来就是王裔,享受了这方天地与她的偏爱,就当承担起这方天地对她的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等价交易,这是她该有的命数。倘若她不认命,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当年我能从那种危局下逃下来,为什么她就不行?”
他的声音意外冷酷。
“可至少你当年已经拥有真正主宰一方的权利,你至少已经活了数百万年了,她呢?她如今不过四万年修为,还不满百岁之龄……凭什么?”
“就凭她本该死,却又活了。这一段不满百岁的命,本就是她偷来的。每一个偏爱暗中都有代价。我以为这点,如你我应该很清楚才是。”
景昭顿了下,又道:“再说了,我这不是已经尽力替她弥补修为和心性上的不足了吗?倘若渊南王的命数她逃不过,至少她还能有挣扎的余地……”
阁灵似是终于被说服了。它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道:“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年她就在漂流界没有归来的话,一切是不是又会不同?”
“没有不同。只不过原本该由她承担的命数,可能转移到了他人身上而已。世间的法则就是这样,没有一个离音,可能还会有张音、李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假如她不回来,渊南族将大祸临头。当年他们献祭了一族灵气才保下她,如果她真的不回头,渊南族人又该有多冤?”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在漂流界她就一定能过得好?未到尘埃落定、一脚踏入棺材的那一刻,谁人敢盖棺定论,评价此人的人生?”
“道理我都懂。可,我总有一种自己亲手将她推到那个境地的感觉。”阁灵轻轻叹了口气,“景昭,假如她真的出了事……终我一生,我可能再也无法得到安宁了……”
景昭看它这般替离音难过的样子,心头也忍不住发沉。
他道:“倘若这件事能让你好点的话……其实未必是你我做了推手,离音的命数,一开始恐怕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她回归渊南境以后,红尘三千镜一天比一天活跃,就差飞奔去找她了。尤其是她开始望渊楼历练之后,它的这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连我都感觉到了。我甚至怀疑,她的历练奖赏,有一部分是红尘三千镜给的……”
阁灵愣了下,“你是说……可为什么我没察觉?”
景昭便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它。
阁灵啧了一声,“是我傻了,它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我怎么可能察觉。这家伙在我头顶上立了数百万年了,我还不是一点也没摸透……”
“不管怎么说……你能确定吗?红尘三千镜的事?”
“基本可以确定。红尘三千镜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武装她,所以她的闯关只会越来越快。倘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在这里她将完成蜕变。至于这蜕变究竟是好是坏……”
他没有再往下说了。
阁灵听完后,忽然福至心灵,“倘若按照这个思路来想,是不是……是不是外界的战事,持续不了多久了?”
景昭脸上就露出点讽刺的笑来,“如今外头的顺天盟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沈谈之所以还特地拉长了战事,一方面是想寻当年之仇,一方面也是想威慑。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应该会速战速决才是。顺天盟背后的人应该也要出现了……”
阁灵忍不住有些担心,“那到时候,事情能如沈谈预料那般吗?他们能在这场合作中获得话语权吗?还是这不过是与虎谋皮?你知道外面那群人有些时候跟疯子一样,完全不可理喻,更别提什么大局观了……”
景昭便也一叹,“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就在这段对话结束不久,离音在望渊楼内飞速往更高的楼层去的同时,渊南境外的战事,真正迎来了转机。
跳梁小丑应该撤去了。修真界的大舞台,应该交给真正能决定此间生灵命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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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没有迟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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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本源之花
新本源大陆北境,灵气波动卷起的云雾几乎能在天空中聚起乌云,轰炸声不绝于耳。若是只从这动静来看,整个北境约莫已经血流成河了。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这倒不是说没人伤没人亡了,事实上,整场战事的战损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渊南族民受伤了两成,而顺天盟的人数,直接锐减了八成。
死伤惨重。
但摆在场面上的画面却又不显得凌乱血腥。因为那些飞溅的血,残损的肢骸,甚至是残破的法器……所有这些跟血腥扯得上关系的东西,都让沈谈一开始召唤出来的绿植给吸收了。
也是因此,死人越多,草色越青、越浓、越旺盛。
这青青草色从河道的那一头渐渐蔓延往河道的这一头,像是春天突如其来,美不胜收。可观战的人看着这般旺盛的生命景象, 第一时间想的却不是什么风光独好,而是心冷。
越是茂盛的草色深处,越是藏了累累骸骨……
不,连骸骨都不剩了。这些绿植就是靠着攫取枯骨残肢的能量生长起来的。
渊南的这一手,真正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有些自诩正派的人,比如正在与沈谈缠斗的圆知,一注意到脚下的场景,就厉声喝问沈谈:“养这样的邪植,你渊南是想让正道得而诛之不成?”
沈谈借着渊南族民的愿力,与三名渊南长老一起,在十多名修士的围攻下久久不败,甚至还游刃有余。
她听到圆知的话,不过意味深长地一笑,“急什么?你若是等会儿还是这般想法,那我还敬你圆知是个人物。怕就怕在这会儿是一套说辞,一会儿又是另一幅嘴脸了……”
沈谈刚这般说完,就似是被谁提醒了一般,手中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
她脸上的笑容更盛起来。
她将手中的法杖往前一划,阵阵青光似是天上下坠的流星,纷纷扬扬洒向地面。
沈谈的几个对手看她这架势,心下意识一提。
没等他们看个明白,自脚下传来的奇异动静,一下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下意识往下望去。
河道的另一头,应川正带领着渊南族民尽数撤离。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管他们这些人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地盯住绿植深处的某一个点,一眨也不眨。
沈谈布下的道道青光终于结束了飘荡,轻飘飘地落到绿植中。整片绿植瞬间大亮,亮到了极致,却又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尽数枯萎了。
绿野数百万里,瞬间成一片枯土。但在这枯土之上,却有一点点更加纯粹的绿光升了起来,自四周向着中心某一个特定的点靠拢。
中心的这个点绿光渐深,渐亮,纯粹得几乎能晃伤人的眼。
透过这点绿光,众人隐约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它很快长出了嫩叶,嫩叶又舒展开……
不过片刻,它的枝头又凝起花苞,花苞缓缓绽开……
这是一朵金黄色的花。很难描绘出它具体是何模样,因为绿光实在太盛了,就像是一张过曝的照片,将这株花的模样都模糊起来。
便是看不清模样,许多人的瞳孔仍在这一刻急剧收缩了下。因为自这朵花内,传来了一股勾魂夺魄的气息。
看到它的第一眼,所有人心里或多或少都得到了这样的信息——得到它!只要得到它,飞升指日可待!
即便如沉魁、洗剑宗修士这般心思清明的人,也心神恍惚了一瞬,这才冷汗涔涔地回过神来。
他们都如此,更别提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了。
剩下没死的两成顺天盟修士、第三方观战势力里的五成人马、天空中跟沈谈几人打得难分难解的圆知众人……在这一刻,所有被蛊惑的人,几乎以一种癫狂至不惜代价的姿态,直朝着这朵花猛冲而去。
隔着一道干枯的河道,沈谈等渊南众人看着这副众生百态图,神色俱十分复杂。有漠然、有冷冽、有伤感,甚至还有几分物伤其类。
当年的渊南和如今的这朵花何其相似。所不同的是,这朵花至少还名副其实,可当年他们这一族,更多的却是无妄之灾。
那么,愚弄这些人……痛快吗?
看着这群人像是失了神智一般,轻易就让一些所谓的宝物挑动了心神,突破了底线,忘却了生死……看着他们丑态尽出的模样,痛快吗?自认清醒以至于高高在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