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济良眼底光芒闪烁,心里又开始罗列出一系列计划。
离音倒是没严济良想得那么多,她心里对严济良有个大概的猜测,猜测完以后,她也没时时刻刻惦记这件事。去往学堂的这一路,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身周的风景上。
碧海潮升阁在炼器堂、炼丹堂、符箓集、阵法楼之外,还设有道峰、剑峰以及武峰。这七方势力分别位于七座主峰上,从场面上的宣言来看,这七峰的地位是平等的。但这场面上的宣言,也就是场面上的事。七峰实际地位的高低,在各位修士眼中,自有一番排序,只看这七峰所处的位置就知道了。
碧海潮升阁七峰里,剑峰为首,道峰武峰紧随其后,剩下四个后勤补给部门,炼丹堂打首,紧接着炼器堂、符箓集和阵法楼几乎同时并列其后。这七峰一字排开,沿着碧海边上围成一处大湾。在七峰之外,还有一座第八峰。这八座山峰与碧海紧挨,形成一个d字形的山势。第八峰离碧海最近,视野也最好,但它是d字形中的那道横,虽则突出,但同时也挡住了剩余七峰与碧海之间的视野,所以这第八峰,峰顶被人为削平,取名“平山处”。平山处修了一系列供弟子活动的场所,其中就包括学堂。每日里,碧海潮升阁的弟子迎着朝阳,在平山处打坐、舞剑、学习、感悟……端的是一片朝气勃勃的场景。
离音从炼器堂主峰下来以后,沿着七峰之下的主干道走着,想着碧海潮升阁的一些传闻,又跟这七峰的样子作了对照,心里有几分猜测。
走完七峰之下的主干道之后,路的尽头,便是第八峰。虽则第八峰被人为削平了,但也只是拦腰以上削平,想要到达平山处,还得沿着第八峰的山道往上走上一段不短的路。
碧海潮升阁依山傍水,贴近自然,任何一座主峰看去,都是草木葳蕤的模样,第八峰当然也不例外。去往平山处的路有很多条,不同的路被这些丛生的草木相互隔开,人走在不同的路上,彼此之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颇有几分雅趣。
严济良看离音兴致盎然的样子,嘴角勾起点意味深长的笑。
上山的路走了不到一半,于草木丛生处,离音忽然就听见一个嚣张的声音——
“哟,这不是刘大首座吗?平日里您不是傲得不可一世吗?现在怎么跟只狗一样,在地上爬啊爬的?”这声音带着点吊儿郎当,是那种张扬跋扈型的。依照离音多年的经验,这种人身边,应当有一堆狗腿子才是。
“我们萧大哥问你话呢!哑巴了,不知道吭声啊!”这个狗腿子的声音响起后,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响。
应该是那位刘大首座被打了。
宗门欺凌啊?
离音挑了挑眉,脚下的步子甚至没顿一下,依然朝着山顶的方向走着。
严济良眼底闪过一道幽光。
又是几声闷闷的响声,伴随着一道压抑的闷哼声。
“萧大哥,这刘彦是个孬货,你看都这样了他还能忍得下去,当日那件事应当是个误会,杨仙子那般漂亮的人,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东西?”
“谁跟你说我是因为杨珺仪了?杨珺仪能看上这种穷酸?她又不傻!”
“那——那您?”
“老子想干嘛,还得向你报备了?”
“不不不,那哪能啊!我就是想着为您排忧解难……”
“滚边去,去,把刘彦身边那小个子给我带过来!”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大混蛋!”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离音听着,这估计就是那刘彦。
接下来是几声推嚷碰撞声,约莫是起了点摩擦。
远处的呼吸开始杂乱起来。
那位“萧大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嚣张:“哎哟,可把老子感动坏了!都自身难保了还护着自己的小师弟,你们炼器堂还真是让人感动……”
炼器堂?
离音伸出的脚停了下来。
“你以为炼器堂还是当年那个炼器堂?啊呸!你信不信今日老子就是把你这个炼器堂首座宰了,炼器堂的人也不敢吱一声?就赤安那个孬种……”
“砰——”地一声响,把萧大公子的话打断了。
脚步声杂乱了一会儿,紧接着就是萧大公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刘彦你敢打老子?真是长本事了!你们几个,给老子抓住他,蓄灵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一个破败首座而已,还敢跟老子叫板……”
“萧,萧大哥,宗门规定,不许参灵打斗……要是,要是让执法堂的人……”
“滚开!老子还怕执法堂?你去不去?不去是吧,你们两个去……”
萧谦摸了摸嘴角,狠狠呸了一口。
刘彦浑身上下都是伤,尤其以眼角边的那个伤口最为狰狞,只差一点就砸到他眼睛了。他看着朝自己不断逼近的两个筑阶境弟子,心头既苦涩,又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一峰首座,他要活得这么辛苦?
当初选择炼器堂,难道错了吗?
身边的小师弟还在哀哀哭着。今年收徒季,偌大一个炼器堂,七个坊加起来,一共就收到十个弟子。
堂堂流空界第一大宗门的一大主峰,竟然只收到十个弟子?
难道炼器堂真的要亡了?
既然都亡了,既然都没有出路,为何还要忍?不如就跟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同归于尽啊!
刘彦直勾勾地看着萧谦,眼底深处压抑着疯狂。
两个小跟班蓄了灵的拳头闪着微光,将将落到刘彦身上,刘彦体内灵力鼓荡,暗暗蓄力,准备奋死一击。
千钧一发时刻,有一双玉白的手,举重若轻地拦住两个来势汹汹的拳头。
离音的声音带着点凉意,“我说,打人不打脸,你们是不是不太懂规矩?”
第96章
离音出现得突然,打了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两个小跟班的拳头都被离音卡着,不上不下的。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就身高而言,比离音高了一个头。这两人涨红着一张脸,使劲儿往回缩拳头,但任凭他们如何使力,他们的拳头就是被离音牢牢卡着,死活收不回来。
萧谦隔着两个小跟班,微眯了眯眼看离音。
“阁下是何人?奉劝一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离音挑了下眉,“没本事的叫多管闲事,有本事的,叫——助人为乐!”
说完,她双手一使劲,这俩小跟班的拳头被她往前一送,她手腕再一转,这俩拳头就被她拐了个弯,相互间狠狠碰上。
砰地一声响。
“啊……哎呦手!”两道惨叫声先后响起。
这俩小跟班的手腕不自然拐着,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刘彦护在身后的那个小师弟见状,猛地打了个哭嗝,抽泣声一下子就小了。
萧谦一见离音这干脆利落的姿势,眼神都微微一缩。
他深吸口气,“在下武峰首座萧谦,阁下是何人?”
离音却没回答他,她微微侧了侧头,“嘘——”了一声,像是在凝神细听。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从平山处那个方向,渐渐有齐整的脚步声传来。
在场之人脸色微变,他们下意识看看离音,又看看萧谦。
“何事在此喧哗?”一道冰冷冷的声音响起。
离音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十分清冷的眼睛,像是凝着冰似的,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这人一身蓝色长袍,腰间系了条黑色的腰带。在他身后,还有四个一模一样打扮的人。
蓝袍黑带,执法堂的人。
离音还没回答,萧谦倒是先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弟子萧谦,见过任师兄。”
“何事喧哗?”这位任师兄像是没看到萧谦行礼似的,又冷冰冰地问了一遍。
萧谦被噎得不轻。
这位任师兄眼神平静地从萧谦身上移开,直直看着离音。
离音笑了下,“没什么事。萧谦跟我约架来着,我刚刚已经答应他了。”
“灵力波动?”
“哦,那个啊!萧谦的两个小跟班整出来的,好像是为了讨萧谦欢心,想变个什么术法,只可惜没什么看头,反倒把自己的手给弄伤了。”离音面不改色。
任清寒冷冰冰地看着离音,眼神带了点压迫。
任清寒身后,那四位执法堂的弟子面面相觑了下,然后以一种看着勇士的眼神看着离音。
离音嘴角挂着点笑,直视任清寒,“这位师兄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萧谦。”
萧谦顶着任清寒冷冰冰的眼神,愣是没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气氛有点冷凝。
刘彦低着头,他额间的发微微垂散下来,透过这垂散的发丝,他看见一个不算高的身影,直直挡在他身前,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剑,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锋芒。
刘彦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恹恹地垂着头。
“约架,可!我作见证,平山处第八号台,随我来。”
……
有位不知名的修士要挑战武峰首座萧谦,这消息刚一传开,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世上的修士千千万,但不是每个修士都能成功跨过攀脉期,攀脉期是一个分水岭,它像是独属于修士的“成年”分界线,攀脉期以上以下的游戏规则完全不同。一峰首座的名号,代表的是该峰攀脉期以下弟子中的最强战力。这称号不止是一个荣誉象征,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峰首座是该峰弟子的精神领袖,攻击人家的首座,一个不慎,就是与该峰全体攀脉期以下的弟子为敌;同样的,若一峰首座众目睽睽之下被欺侮了,那该峰弟子的脸面,也就被踩得一点也不剩了。
有鉴于此,在执法堂面前把一切都摊开了说,萧谦虽有可能会被处罚,但炼器堂的脸面也丢得差不多了。
身为炼器堂首座,刘彦比谁都知道游戏规则。他微微垂着头,哑着嗓子,“方才,多谢姑娘。但这场战斗,应该是我来。”
离音脸上诧异的表情恰到好处:,“你不会以为我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你挣脸面吧?”
刘彦讷讷的,“那你……”
离音似笑非笑的,“看不出来,你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面子跟里子,你要的是里子,那就不要想着挣面子的事了。一边自认忍辱负重,一边又愤愤不平,想感动谁呢?”
这话,就像一巴掌,狠狠甩到刘彦脸上。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你不懂!”
“我不懂,那受你庇护得小师弟就懂了?你看看他那样子,像是懂了的模样吗?”
刘彦猛地回头。
小师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怯怯看着他。
刘彦的脸色猛地一变,小师弟怯弱的模样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在这瞬间,什么炼器堂大义,什么首座责任……所有束在他身上的枷锁,忽然挣开了一瞬。
他蹲下身,狠狠地抱住脑袋,“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话头一起,原本夜深人静里,百般萦绕在他心里的不甘,忽然就有了个宣泄口。
“你们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你们什么都不懂,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炼器堂这么些年来破败成什么样子了?我也想快意恩仇,我恨不能宰了那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可我不是一个人。我是炼器堂首座,我得为那些低阶弟子考虑。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今天敢反击,明天那些低阶弟子就会被欺负到死,靠我一个人,我又有几双手,我能护住几个人?”
刘彦的眼底遍布血丝。
离音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那你想过没有,这么多年来你忍辱负重,得到了什么结果?”
刘彦喘着粗气。
“你看看你身后护着的那个小师弟,你问他,方才那个局面,他是希望你冲上去跟萧谦打个你死我活,还是希望你替他挡拳头?”
刘彦愣了下,他的心头仿佛忽然被浇了一盆冰水,凉意顺着血液循环到他四肢百骸,冻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没敢回头,那个小师弟却怯怯地蹲下身,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大师兄,我……我虽然怕疼,但是……嘤,你还是打死那些大混蛋好了……”
刘彦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离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你以为对他们好就真的好了。有句话说,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你以为今年炼器堂为何只收到十个弟子?忍辱负重,终究是少数人该做的事,报仇打脸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啊大兄弟……”
离音看着远方的第八号台,笑得意味深长,“反正对我来讲呢,我才不管什么面子里子这种事。今儿这场战斗,可是我凭自己的本事忽悠来的,我纯粹看那什么萧谦不太爽,你就别跟我争了。”
离音一说完,脚猛地一蹬地,反冲力一顶,她整个人瞬间飞到第八号台上。
“炼器堂弟子离音,萧谦,你可敢与我一战?”
围观的人群瞬间沸腾了。
“哇!炼器堂?是我知道的那个炼器堂吗?”
“没开玩笑?七峰排名最后的那个炼器堂?炼器堂首座终于疯了?派出个傻子来?”
“欸……炼器堂现在是真不行了,也就能搞搞这种噱头……”
人群议论纷纷。刘彦站在台下遥遥看着离音,眼底晦涩不明。
纷乱的人群里,忽然间让开了一条道。萧谦沿着这条空出的行道,一步一步地走上第八号台,跟离音面对面站定。
“武峰首座,萧谦,应战!”
任清寒一甩袖,第八号台四周升起一层白色的光幕,一闪而逝。
“叮”地一声脆响过后,萧谦率先动了。
他右手向下一握,一柄弯月形的巨刀渐渐成型。巨刀出现的一瞬间,萧谦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如猛虎下山一样,带着股势不可挡的霸气。他在原地猛地一踏步,整个人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指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