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接着往下说哪儿不一样,对他们这样善于分析和观察的人而言,这些理由没有言说出口的必要。
夏洛克知道她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福尔摩斯喜欢让他的生活里充满各种刺激的挑战与冒险,克莉丝塔对这些挑战好奇,但并不想让所谓的刺激渗进她本人平静的生活,她只喜欢做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旁人的生死悲欢。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呢?
他有些讽刺地想着,下意识观察四周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操场左边的公布栏上。
更准确一点,是公布栏上,克莉丝塔的照片。
比现在的克莉丝塔更年少一点,还有几分孩子式的稚气,但那眼神和现在的克莉丝塔如出一辙,漫不经心的、潜藏在半含笑眼神之下的冷淡漠然。
他看了一眼照片下方时间,大约是克莉丝塔高中入学不久照的,是某个艺术节的表彰,不知什么缘故还没有被换掉。
克莉丝塔也看到了这张照片,有些意外,“还没被撤下来啊。大概是这几年都没举办过艺术节之类的活动,所以一直没换。”
夏洛克对这些不关心,盯了那张照片许久,对他行为一向敏感的克莉丝塔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目光在夏洛克和她的照片之间徘徊,可这确实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啊。夏洛克想到了什么?有什么会是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呢?
“怎么了?我的照片有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和姜漓还有安德烈的长相都不是很相似。……小时候像一点。”夏洛克移开目光,克莉丝塔拍摄这张照片的年纪应该在十五岁上下,但十五岁的克莉丝塔,长相稚气的让夏洛克有点意外——说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更容易让人相信。
发育迟缓?还是混血会导致容貌更稚气一点?
夏洛克的大脑开始转动。
“小时候确实很像。像我母亲多一点。”克莉丝塔想起她曾看过的“姜月白”小时候的照片,粉雕玉琢,眉眼间溢出的开怀笑容只有浸泡在幸福之中的孩子才会拥有。
那时候,姜漓和安德烈还没有发生激烈的争吵。
对“姜月白”来说,她短暂的一生拥有的永远是爱着她的父母。这算不幸的唯一一点幸运。
她的父母……
她得到了父亲倾注的全部感情,可惜都是压抑的、扭曲的、阴暗的。而来自母亲的感情少得可怜,却是她童年里唯一一点暖意。
她母亲不是会爱人的人,她被创造出来时没有被赋予爱人的能力,给她的那一点,已经是全部。
如果没有那一点“爱意”,她根本活不到认识江七乐的时候。
有时她甚至会羡慕姜月白,起码姜月白活着的时候,得到的都是真真切切的爱与温暖,即使背后可能藏着不堪,但至死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她这样的人相比,也不知道谁更悲哀一点。
夏洛克对克莉丝塔的说辞并没有异议,小时候的“姜月白”和姜漓,谁也不会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
那证明了“姜月白”'这个人确确实实存在过,可是她又去哪里了呢?
存在某一个契机,将克莉丝塔与“姜月白”的身份置换。
……是姜漓死亡的那场车祸!
“姜月白”和姜漓难不成一起死在那场车祸中了吗?
那起车祸。
夏洛克确定里面不止有姜漓的谋划,安德烈和塞西尔的插手,还应该有另一方人马。
那才是全局的操控者。安德烈是明面上的棋子,塞西尔是障眼法,只有无人所知的第三方,才是策划者与利益既得者。
于是,夏洛克开口问道:“你和你母亲生前关系很好吧?你什么时候会去墓园悼念你母亲?”
非常没有水平的套话,也不需要什么水平。
克莉丝塔也深谙这一点,对夏洛克的敷衍很不满意。为什么套别人话时候你都能发挥出奥斯卡影帝的水平,或者是一个优秀侦探的独家盘问技巧,到了她这里,问话水平和小学生差不多?!!
这也太不尊重她了吧!
夏洛克看得见她写在眼里明明白白的疑惑还有一点孩子气的不满,友好地回应:“对你来说没必要,我们是一样的人,用不着这些小把戏。”
克莉丝塔没发现,这句话比起解释,更像某种隐秘的宣告。
“……承蒙您如此高看我。”她其实还是觉得夏洛克只是不想多花功夫,毕竟她一向对夏洛克的盘问配合而且诚实,不值得“冷酷无情”的伟大侦探多花心思。
她内心为这几个形容词尴尬了一秒,随即抛之脑后。
与此同时,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就给夏洛克带来了一个多么复杂的谜题,并且在解谜过程中毫不配合。
“你想去拜祭我母亲吗?”克莉丝塔不太确定夏洛克想做什么,但这不妨碍她确定夏洛克要做的事和她母亲有关。
“什么时候可以去?”侦探十分上道。
“……明天吧。”她微做沉吟,“过几天就要回伦敦,这件事要趁早。”
而且她今年七月不一定能顺利从伦敦赶回,提前拜祭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伦敦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拜祭你母亲?”夏洛克没有去墓园拜祭过,但死后的灵魂理应受到更多尊敬。就算活着的时候只是条没什么用处的金鱼。因此他问了这一句。
“带束花吧,我母亲喜欢白蔷薇。”她纠结了一下,“只要你不把我母亲的墓挖了,其他事情……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
这是一句很真心实意的提醒。
她不能确定夏洛克的目的。他来中国的目的,克莉丝塔模模糊糊有些感应,但没有仔细分析,趋利避害的感应本能也使她也抗拒去思考这些。他突然提起姜漓,那一定和他的目的有关。
而挖开墓碑这种事,夏洛克还真不是干不出来。
“我不会这么做。”
他保证道。
“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就别想活着回英国了。”克莉丝塔似笑非笑,“说到回伦敦的事情,你的证件处理得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了一下,有话说被抽掉了。本来有一点点解释,干脆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第97章 命运回廊(二十二)
对于克莉丝塔的问题,夏洛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他认为克莉丝塔接下来会遭遇到的麻烦比他还大一点。
所以他如实地回答证件不知去向这个最终结果。
克莉丝塔沉默两秒,像是在思考,“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谁知道回去途中会不会有人追杀你,或者一下飞机就立刻再次被绑架!”她对这个推论说出来颇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无可避免地还有淡淡的同情。
她一定不知道夏洛克在这个问题上对她也抱有微妙的怜悯。
但侦探将这种想法藏匿得格外隐蔽,克莉丝塔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将兔毛手套的边缘往上拉了一点,确定它们能盖住衣袖和手套间那一段不得不暴露在冷风中的手腕。
她半低着眼睑,“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行踪就不能暴露,得好好计划一下回伦敦的事情,坐飞机可能不太安全。”
“麦考夫会接应我们。”夏洛克道。
克莉丝塔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她在思考一些事。
最麻烦是夏洛克现在无法在中国补办.证件,夏洛克入境是没有合法手续的——曾经有过,但是凭证被他弄丢了,就相当于没有。
你不能教唆他去入侵某些系统篡改入.境信息,那样最可能的后果就是夏洛克被扣留在中国,某些事直接上升为外交问题。
而对方完全可以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将夏洛克滞留在中国。
何况夏洛克的身份无疑极为敏感。
,
等等……她突然想起某些一直被她所忽略的问题,对方对夏洛克没有一定要他死的恶意,却要阻止他回伦敦的进程。伦敦发生了什么事,夏洛克的出现会影响到局势变化?还是说,对方仅仅只是想通过夏洛克这条路径来阻止她去往英国?
谁会这么做呢?又是为什么不可以去英国呢?
她心底万般思绪一收,暂时将这件事搁置,转而开始关心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来,“咱们得尽快回伦敦,对方可能会在你的手续问题上大做文章。”
“我们可能需要借用一些手段。”
克莉丝塔说完后直接拨通了她代理人的电话,现在她也懒得管夏洛克会从中得知些什么了。
这一通电话结束之后,克莉丝塔的面色轻松些许。
“咱们明天就走,陈若泽和其他人的问题都再说,目前最要紧的是顺利赶回伦敦。我会为你连夜准备一套假.证件,飞往伦敦的机票和从洛杉矶转机再去往伦敦的机票我都会订好,明天还有一趟可以去伦敦的轮船,最后,有一趟从中国到莫斯科的火车,再从莫斯科到伦敦。一共四种出行方案掩人耳目。”
夏洛克看着她。
克莉丝塔没有犹豫地将自己计划和盘托出,“我们明天早上租车去附近一个市,我们坐私人飞机到爱丁堡,再回伦敦。”
放在明面上的四种方案,都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
“你通电话时没有提到私人飞机这个方案。”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克莉丝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回伦敦的事不能再拖,你留在这儿可能会有什么麻烦。虽然你自己不担心,但我总要为我年迈的外祖父母考虑一下。他们经不起折腾。”
“还有……这些一直在我底线上反复蹦哒的家伙们,真是让我太不爽了。”
最后一句大实话。
侦探如是判断。
克莉丝塔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她瞬间心情极其恶劣。
不过私人飞机,侦探挑眉,克莉丝塔的交友圈也没他设想的那么贫瘠。
被克莉丝塔连夜叫出来开飞机的倒霉鬼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也是个混血儿。
一半德国血统。
家里和克莉丝塔父亲关系不错,甚至在姜月白小时候还考虑过两家联姻。这件事以姜漓的车祸作为结局告终,再也没人提起过。
不过克莉丝塔和这人关系还不错,还能请动这家伙的私人飞机。
当然,能请动这位大爷的主要原因还是克莉丝塔付出了一大笔报酬。
“顺利抵达伦敦之后会转到你卡里。”
这位名叫克雷尔的浪荡子对此欣然同意,肆无忌惮打量完夏洛克后,还有闲心开玩笑,“啧啧,要带男朋友私奔啊?”
“私奔?”她重复一遍,然后用阴森森的语气纠正,“是逃命。”
克雷尔没能领会这黑色幽默,讪讪摸了摸鼻子,“行吧,你们走吧。我过会还要和女朋友约会呢。”
擦肩而过时,克雷尔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洋溢,他压低了声音道:“福尔摩斯先生,祝您好运。”
英文。
夏洛克没有停顿地走过去。
克雷尔继续说道:“记得保护好她,如果这位春神出了一点意外,那么伦敦的大地就无法平静了呢。”
他说完这句,对夏洛克挥挥手,做出一个告别的姿态,脸上过分的笑容有几分诡谲。
夏洛克才冷漠地看向他,“这些不用你多说,倒是我建议你不要和昨天认识的女人上.床,毕竟一不小心就会染上什么疾病。”
克雷尔恶寒了一下。
绝对是报复!
上了飞机,夏洛克把大衣搭在一侧的椅子上,克莉丝塔正在读一张伦敦的报纸,日期是三天前。
这样的报纸她身前还堆着一沓。
她想从这些报纸里寻找伦敦最近动向的蛛丝马迹。
“克雷尔友情提供的报纸,要一起看吗?”克莉丝塔发出邀请。
“克雷尔是谁的人?”夏洛克抽出一份报纸,头版头条一则无聊不实的政治新闻。
“不知道,反正和我父亲脱不了关系。”她抬头,“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吗?那你能知道的比我多。”她无奈耸耸肩。
克雷尔对她来说有时候还挺有用的,克莉丝塔于是默认了他的存在。
她身边出现过许多如伊西多和克雷尔这样的人,她默然许可的一直都在,她不喜欢的人随时会换成另一批人。这两年出现在她附近的人已经有所减少,甚至很少与她直接接触。
这些人没有恶意,克莉丝塔于是放任自流。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过来用一用。
让这些人过来的人极为了解她,永远不会触碰到她的底线,其中一些人似乎还和安德烈有所联系,少数几个和姜漓有点关系。
鉴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应该察觉到这些人身上的问题,克莉丝塔就愉快地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这种全方位监控——在你的反感范围之内吧。”夏洛认为克莉丝塔在中国的生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这种近似监控的保护……就是克莉丝塔对贝克街能习以为常的原因?
“啊,我是不喜欢这些。”她顿了顿,“可是没办法。我更害怕彻彻底底只有我一个人的环境。”
那才是最不可忍受的事情。
所以这些人的存在才被她默认。
***
曾是欧洲艺术的心脏的佛罗伦萨。
作为秘密逃犯,塞西尔的日子比普通潜逃者自在得多。
可惜这份自在在听到属下传来的最新消息后就有些不自然了。
“你说——安德烈·希尔德不仅仅准备叛变,还把我们在研究的东西透露给了麦考夫·福尔摩斯。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对计划泄露很是开怀,让汇报的下属拿不准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