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千千岁——江枫愁眠
时间:2020-01-30 11:09:01

  兰沁禾顺道望了眼那人身后的太阳,此时不过九月,天气还热得很,司礼监也没有摆什么冰。寻常公公们值班,到了这儿都不太穿官服了,最少也该不戴帽了,像这人这般一丝不苟的,真是少见。
  “娘娘。”那人走近了,一边行礼一边掀起衣袍就要跪下。
  兰沁禾还沉浸在“第一次见到司礼监的二祖宗”的新奇感中,冷不丁见他行大礼,心里惊了一下。
  “慕公公这是作甚?”她急忙上前,弯腰扶着人两臂,“快些起来,我怎么能受您的大礼。”
  她并非皇室血脉,慕良行不行礼,都是不打紧的事。
  “娘娘是我西朝的郡主,奴才当然该给您行礼。”
  兰沁禾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颤,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震。待礼行完,慕良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在红色的两边帽页下,兰沁禾才发现这人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双眼睛眼窝深陷,眼底一片青黑,眉宇之间沉着些许的阴鸷,许是因为管着东厂和锦衣卫,自己也沾染了这些戾气。
  兰国骑身高九尺,万清也并不矮,自然的,兰沁禾也身材高挑,大半男子都不如她。可面前这位慕公公却比她还要高出一些,在太监中少有见到这么高的人。
  虽然身形高大,可瘦得惊人。她目光微移,见这人的玉带收得极细,还是松松垮垮露出些许空档来。
  这腰细得过分了。
  “娘、娘娘?”慕良微微低头,避开了兰沁禾的目光。他双臂还被兰沁禾扶着,不上不下得不敢动作。
  兰沁禾回神,啊了一声后退两步,松开了慕良。
  她怎么会这么失态。
  “慕公公伺候皇上辛苦,自己也要多保重才是。”她坐回了位置,有些掩饰地开口关心。
  “多谢娘娘挂念。”慕良弯了腰,“娘娘也是,秋日多病,千万保重身子。”
  兰沁禾端起茶轻抿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二祖宗看自己的眼神深邃得紧。
  昨天杨士冼来问自己“谁会接林公公的班”,这个事情母亲一早就和她提过,兰家是支持慕良掌印的,也只能支持慕良掌印。
  司礼监几个禀笔中,慕良最受皇帝宠爱。他自小入宫,一开始做洒扫太监,后来调到了当时的太子身边。
  太子年幼,慕良是陪着太子长起来的,这份情谊非常人所能比。正因如此,太子一继位之后,便赐了慕良司礼监提督一职。
  慕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并不奇怪,这些日子应该有不少人都想攀他这根高枝。
  而她兰沁禾身份着实尴尬,这般突然来司礼监,很难让人不联想她是不是算好了日子,打着看望林公公的名头来接近慕良。
  兰沁禾猜得不错,从上午开始,陆续有人偷偷进了司礼监来见慕良,像她这样明目张胆的,倒还是第一个。
  兰沁禾本想着不打招呼就走不礼貌,可既然如此,这里就不能久待了。
  她打定主意,盘算着三两言语让自己脱身,遂笑道,“本来是想来看望林公公,谁想他老人家不在这,我便想来都来了,好歹和今日当值的公公打个招呼再走,不想耽搁了您老的公务,是我唐突了。”
  “娘娘这么说就折煞奴才了。”慕良从小太监手里取了茶盏,弯着腰托着茶盏递给兰沁禾。
  兰沁禾从未见到哪个司礼监的大太监,在面对皇上以外的人时有这般恭敬。她接过,视线落到那人递茶的手上,忍不住眼神一暗。
  青瓷上的手指修长匀称,手背上能见到突起的根骨,皮肤和脸色一样,带着点病态的苍白,可却肉眼可见的细腻漂亮。
  贴身伺候皇上的,这双手经常保养。
  兰沁禾的手虽然形状好看,但是提笔抚琴多了,再加上自小习武,手心里全是薄茧。
  她在国子监当久了瑶琴师傅,此时看见慕良的手,忍不住赞叹一句,“慕公公这手适合抚琴。”
  慕良呼吸一禀,将头低得更低。
  “奴才、奴才不会抚琴。”
  “那若是公公哪日得了空,来我府上,我教公公抚琴。”兰沁禾自然而然道,“司礼监离我的郡主府不远,公公想来,随时欢迎。”
  这本是句客套话,可慕良听着,忽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头顶。
  “奴才记住了。”他咬着唇,半有些踉跄地退到对面的座椅坐下,双手藏在袖子里,死死地攥着,手心里全是汗水。
  兰沁禾有些奇怪,什么叫记住了?她只是礼貌而已,又不是命令。
  “公公身体不适?”她望着对面那人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额上也隐约出了些细汗。
  “干爹?”平喜也吓了一跳,半蹲下来给慕良擦汗,“可是中了暑了,儿子去给您请太医来。”
  慕良伸手将他拂开,“就是天太热,我没事。”说着他将头上的三山帽取了下来,没了帽子的遮掩,兰沁禾瞅见对方的一双耳朵红到了发紫。
  她当即起身,上前道,“我还读过两本医书,慕公公不介意的话,太医来之前我可以替您诊诊脉。”
  慕良刚要拒绝,边上的平喜就欢喜道,“那真是麻烦郡主了,奴才这就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兰沁禾便当慕良也同意了,执起他的手,搭在了脉上。
  这些年同殷姐姐在一块儿,兰沁禾对简单的病理还是通晓的,她断了一会儿脉,心中有些疑惑。一抬头,就见这人将视线飘到了别处。
  这就有些怪了,但凡病人看病,诊脉的时候不是看着自己的手,就是焦急地看着大夫。
  可慕良却仿佛刻意避着她一般,眼神飘忽不定。
  “慕公公?”她轻唤了一声,那人才将视线移过来,只是依旧没有看兰沁禾的脸,仅仅盯着自己的手而已。
  “我医术浅薄,没瞧出是什么症状。只是公公的心脉有些快,可是这段时间受到了什么刺激?”
  慕良被女子那双杏眼逼着,他连呼吸都不敢呼,唯恐吐出的浊气沾染到了贵人身上。
  “恐怕是熬了几个晚上,身子有点吃不消了。”他努力压下窒息般的紧张,轻轻地将手腕从兰沁禾手中抽出来,心里越是汹涌万分,面上的语气越是恭敬有加。
  “怪我鲁莽,公公这般繁忙今日还被我打搅了时间。”兰沁禾琢磨着差不多该走了,低头致意道,“公公要是有急事需要处理,不必管我。”
  慕良抿了抿唇,眸色里有些惶恐。
  他要不是陪在皇上身边,要不是在司礼监或是御前处理事情,鲜少同别人说闲话,此时到了这一步,他竟是一时不知道该同兰沁禾说什么。
  “娘娘的事就是大事。”他努力让自己端出些大气来,一边却又害怕兰沁禾会不会觉得他脾气大不好相处,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兰沁禾也有些拘束,她平时见平辈小辈和长辈都有一套话可以拿出来说。乍一见到司礼监的祖宗,还是年纪同自己相仿的太监,不知该如何相处。
  太医还没来,她此时也不好先走,只能尴尬地陪坐在一旁。
  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她又无事可谈,弄不好慕良还在等她先开口,听她的“攀枝之言”,这可真是……
  不消片刻,还是慕良主动开口,打破了平静,“娘娘这身装扮,是去见过太后了么。”
  “慕公公如何得知?”
  “宫中不得佩剑,奴才斗胆猜测,这是太后娘娘赐予您的。”
  兰沁禾转头,看见了莲儿手里提的剑,对慕良递的这个台阶十分感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慕公公好眼力。我本是来为太后抚琴清忧的,她老人家听腻了琴,让我为她舞剑,这才赏了我这套衣服。”
  说到舞剑就可以谈到秋猎,“宫里也快张罗秋猎了,慕公公今年可会伴驾?”
  “这个奴才还不知。”慕良倾身,“一切都得等着圣上的旨意。”
  兰沁禾不免感慨,难怪慕良能这般得皇上宠爱,他就算在面对自己一个徒有其名的郡主面前,都这般的谦卑有礼。
  “往年我似乎没见过慕公公跟去秋猎,若是今年林公公和慕公公能一起去,必然会更加热闹些。”
  慕良目光一沉,捏着袖口的手指用了几分力气,他马上回道,“郡主说笑了,奴才一不一起去,该热闹的都该热闹。林公公是掌印,伺候了先皇二十年,奴才就算真的去了,也是跟着他老人家做事,这秋猎不会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
  兰沁禾微怔,她万没想到慕良心思敏感到了这般地步。
  不过是随口一句恭维的话,他都原封不动地给自己打回来。
  看来人家真以为她是来过问朝堂上的事了,这是在这给她含沙射影。
  “慕公公说的是,”兰沁禾弯了嘴角,“总归去的还是那班子旧人,想也和以往差不了多少。”
  她心里有些郁闷,这算是被人擅自揣度后警告了一番?虽然今日自己确实举止有歧义,但她是真没想和司礼监、和内阁有什么牵连。
  “娘娘说的是,去的还是那班子旧人,奴才想着,往年秋猎,娘娘拿的都是首揆,往后也会一直是首揆。”
  兰沁禾眯了眯眼,她分不清慕良这是在敷衍她还是真的打算站在兰家这边。
  不论如何,再在这坐下去她恐怕招架不住了。于是起身,“借公公吉言,今年若是猎到了什么好物件,我一定给公公送来一份。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去太医院见林公公,就先走了。”
  “那奴才也不多留娘娘了,”慕良起身弯腰,“奴才送您。”
  “不劳烦,司礼监还得公公坐镇,您快些回去吧。”兰沁禾冲他笑了笑,提步带着莲儿走出了司礼监的大门。
  母亲说的不错,这种地方她现在还来不起,能坐在这个位置的太监,都是人精里的人精。
  只是已经迈出司礼监的兰沁禾没有看到,那抹红影一直望着自己,眼神低落懊恼。
  “主子,您想什么呢。”回去的路上,莲儿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兰沁禾对着她吩咐,“回兰府,派人看看母亲今日回来了没有,我有事和她说。”
  “什么事呀?”
  “司礼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这篇文之前
  “二十九岁以上的男主也太老了吧?这啥中年爱情故事啊。”
  写这篇之后
  “三十岁不到的男人也太嫩了吧,屁股蛋子都是青的,能干啥啊能?”
  像慕良(现32)二十来岁就当上司礼监秉笔,这是纯属做梦。
  我每周六放感谢名单
  谢谢村头恶霸爱吃火鸡的浅水炸弹!
  谢谢五個綠、靠酸奶续命、23531606的地雷!
  谢谢蘋末夜语卿、村头恶霸爱吃火鸡、不想当非酋、应行路、安棯、苒秋、你就是风月、混世大魔王、芷芷、Shelter的营养液!
 
 
第13章 
  “你说慕良?”万清回到家里,就听说大女儿在书房等自己。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女儿今日去了司礼监没见着林公公,本想同当值的禀笔打了招呼再走,接着就遇见他了。”兰沁禾答道。
  “慕良。”万清抿了口茶,想了想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我从前跟你讲过不少他的事儿,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怎么,是他今天对你说了什么话?”
  “母亲,”兰沁禾又无奈又好笑,“您就别套女儿的话了。”
  万清哼笑了一声,停止了发问,说道,“他这个人还是实心办事的,手段是狠了些,但是大局上是靠谱的。”
  “我听说慕良每年都从各地甄选不少美女送进自己的府里,那些都是伺候他的?”
  “慕良贪权,但是不贪人。”万清摇了摇头,“他搜罗那么多美女都是献给皇上的,自己倒是周围连个伺候丫鬟都不见。”
  “他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吧。”万清算了算,“若是他能当上掌印的位置,又能同我们交好,工部也就好办些了。”
  工部在下面同各处的河道衙门、制造局、针工局等等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慕良成了掌印,又同兰家交好,不管什么事都会少很多麻烦。
  他打个招呼的事情,轮到万清和下面的官员,便是艰难险阻。
  “母亲想同慕良交好?”兰沁禾问。
  “司礼监的那些人,谁不想交好。”万清道,“这个慕良对皇帝是极为忠心的,要想拉拢他不容易。只要他不倒向……便是好事了。”
  “母亲,有件事女儿得告诉您。”兰沁禾有些迟疑,不知道今天自己冒然去司礼监见了慕良、同他说了那些话,是不是犯了忌讳。
  她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万清听完后皱起了眉。
  “他真这么说?”
  “是。”
  “你确定他真说‘你以后还是首揆’这种话?”
  “千真万确。”兰沁禾一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万清起身,背着手在房间踱步了片刻,“你不知道慕良,他嘴巴紧得很,从不向外人透口风。如今日这般赤.裸.裸的明示,是绝不会有的。”
  她狐疑地看了眼兰沁禾,“你是第一次见他,他怎么会同你说这些话。”
  “想来是要我做个传声筒,将这些话告诉母亲。”
  “不可能,内阁的票拟都要司礼监批红,我同他打了五年的交道了,算上先帝在时,也差不多认识八年了,他要说早该说了。”
  “怕是不方便对母亲直言。”兰沁禾猜测道。
  “你不会是给他什么孝敬了吧。”万清依旧怀疑。
  “母亲。”兰沁禾哭笑不得地喊了句,“您当您女儿有多富可敌国,人家能瞧得上我给的孝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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