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沁禾失笑,“有了父亲这句话,女儿就可以做事了。”
轰当然不会轰,朝廷还用着纳兰将军,她哪敢得罪严氏,只是尽量两边顾全而已。
她说完了事,对着兰国骑鞠了一躬,“不打扰父亲了,女儿告退。”
兰国骑原本坐在凳子上,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对兰沁禾一招手,“等等你回来。”
“怎么了父亲?”
却见兰国骑那张刚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自在,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犹豫。
“父亲,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兰沁禾心里奇怪,还从没见过老爷子这副迟疑的模样。
“你急什么。”兰国骑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接着走到女儿面前,小声道,“我听人说,京城开了间什么娟秀坊,你不许去那里知不知道!要是被我知道你去了那里,回来我打断了你的腰!”
娟秀坊?
兰沁禾茫然了一瞬,接着猛地回神。娟秀坊是一间专门为女贵人开的楼,但里面接客的不是男子,而是些貌美的姑娘们,在京城里很受欢迎。
兰国骑一直奇怪女儿怎么还没有男人,同老友们酒后谈了这件心事,就有人告诉他,“现在不少女子都养女宠,唤做磨镜。”
当场把老爷子的酒吓醒了。
他看见兰沁禾震惊的神色后,愈加觉得不自在,从衣服里掏出了两锭银子给她,“多去点你该去的地方!”
兰沁禾更加震惊,她实在不敢相信会有一天父亲主动让她去那种地方,以至于她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遍,“什么该去的地方?”
“这种事你心里清楚!”兰国骑又瞪了她一眼,“不孝子,老子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你大哥了,现在六十的人了还要操心你的事情。”
兰沁禾收起了两锭银子,心里欲哭无泪,面上十分惭愧,“都是女儿不孝。”
“知道就好,拿着钱快走。”兰国骑哼了一声,没气好气地甩袖离开。
一个个都不省心。
兰沁禾拿着钱走了,她心里确实有点愧疚。父亲多么古板保守的人,现在被她逼得给女儿钱去吃花酒了。
饥不择食到了这种地步,兰国骑是真的慌了。
兰沁禾想了想,这确实不是个事,她也二十七了,真的不能再让父母操心了。
过两日好像秋家要办宴,要是可以,她去问秋家妹妹要两个人过来好了,她院子里的各个都是好的,买回来就光是养着也能让父母安心一些。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兰沁禾跨上了马背,朝着西街医馆驶去。
她得去看看纳兰珏,那小姑娘吃了不少苦头,怪让人心疼的。
慕良她没有办法,纳兰家的姑娘,她一定得给养胖了。
到了医馆,将马给了小厮,兰沁禾提步直上二楼。
这间医馆是十五年前她同殷姮开的。那时候殷家遭了极大的变故,殷父因为给贵妃误诊了脉,关了三年后被杀了头,整个殷家一下子支离破碎。
百年的太医世家,出了误诊的事情,殷家下面的各家药铺医馆一时间无人问津,殷姮陷入了兰沁禾幼时的窘境。
“我不念书了。”刚刚考上了会元的殷姮回学堂收拾东西,她冲着兰沁禾笑笑,“母亲和我商议,回外祖母家去。”
“可你刚刚收到了国子监的请函呀!”兰沁禾焦急道,“凭殷姐姐的才能,再过几年一定能名列三甲,到时候不就都好了吗?”
殷姮低头,望着桌上的子集,自嘲一笑,“沁禾,现在的殷家,是不配有人名列三甲的。”
前三甲从不是学问的比拼而已。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反过来安慰兰沁禾,“别难过,我外祖母在当地还是挺有名望的,我回去了之后也能安心念书。国子监嘛……你也知道,我并不有意仕途,这一下子我还轻松不少呢。”
殷姮从来不喜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兰沁禾和她一起长起来,知道她的志向。
她想当个游医,逍遥江湖,治病研药。
“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兰沁禾一拍桌子,按住了她收拾东西的手。
十二岁的兰沁禾还一股子少年冲劲儿,她看着殷姮,眼眸坚定,“你现在逃了,日后人们谈起殷家来会是什么样子,千古之后史书上会怎么评论伯父和殷家?祖辈们百年的名声,不能就这么砸了。”
殷姮一愣,她望着面前的兰沁禾说不出来。
半晌,她别过头去,眼角泛红。“可我……可家里已经没有……”为了救狱中的父亲,他们上下打点花了不知多少钱,药铺里的药卖不出去,全都白费了,还有工人仆人的月钱……这么多算下来,本就清廉的殷家,更是一穷二白了。
她如何不想挽回殷家的名誉?
那是先祖耗费百年打拼下来的,到现在,竟是变成了人人都喊他们卖假药、开假方、是庸医的地步。
百年的名声,毁在了她这一辈,就是死后都无法安魂。
“不过是银子的事,我身上还有个王爵,每年那么多的俸禄我也没处使。”兰沁禾执起殷姮的手来,“就当我借你的,等你日后成了名医,人家排着队来给你送钱,到时候你多给我两分利就是了。”
殷姮怔怔地望着兰沁禾,片刻,她忽地埋在少女的肩膀上痛哭了出来。
那之后兰沁禾在西街最繁华的地方,给殷姮盘了座两层的店铺。殷姮每天散学之后就来店里坐两个时辰,店里的所有进项都归殷姮。
除此之外,每月兰沁禾还打着孝敬的名义,给殷夫人送去八两银和一石米。
这样的收入,比殷姮父亲供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兰沁禾养了殷家四年,直到四年后,殷姮高中状元,进翰林院供职。
殷姮知道,这个状元,是那些人看在谁的面子上给的。
……
这间医馆一开就是十五年,到了现在,成了吏部侍郎的殷姮自然不会再来坐馆,里面的大夫都是她推荐的殷家本家,医术精湛,治个纳兰珏绰绰有余。
兰沁禾上了二楼,敲开了纳兰珏的房门。
二楼专门供伤患居住,她让纳兰珏住进了医馆给自己预留的小间里。
一开门,她看见纳兰珏趴在床上啃馒头,啃得津津有味、啃得心无旁骛。
她一进来,小姑娘就警觉地抬头,和她望了个正着。
兰沁禾发现,纳兰珏下意识将馒头往自己胸口塞了点进去,可当意识到来人是谁后,又伸手将馒头递了出来。
“您吃。”
那上面还有她的口水和牙印。
兰沁禾被逗笑了,搬了椅子坐到纳兰珏跟前,对她说,“我不饿,你吃吧。”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个小丫头好像一直不停地在吃东西,怕不是在纳兰家被饿怕了。
这么一想,兰沁禾心情又差了起来,暗骂严氏没有良心。
纳兰珏很实在,兰沁禾刚说一声你吃吧,她就立刻缩回了手,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上辈子白面馒头是很宝贵的东西,所以纳兰珏在这里待了一天,已经吃了二十个解馋了。
这里的生活真好,她想死在这里,最好有馒头做陪葬。
那个只有硝烟的末世,打断了肋骨也不一定能抢到包方便面。
纳兰珏指的是打断别人的肋骨,没几个人能打断她的肋骨。
兰沁禾看她吃得高兴,小腮帮子一股一股得分外可爱,心里愈加怜惜。
她伸手想摸摸小丫头的头发,却被人一下子躲开。
躲开了的纳兰珏同兰沁禾对视,她似乎僵硬了片刻,接着才把头放到了兰沁禾手下。
她不习惯被人摸头这样致命的地方。
兰沁禾见她不喜欢被人碰,就收回了手,只说话,“刚才你母亲派人来找你回去,我打发她走了。”
纳兰珏抬眸,听兰沁禾接着道,“我给你父亲写了信,恐怕要半个月才能见回复,这段时间,你是打算回家,还是去我府上暂住?”
“我要跟着您。”纳兰珏又重复了一次。她不顾背后的伤痛,爬下床就要给兰沁禾磕头,被兰沁禾按着又坐回了床上。
“我什么都能做,”她郑重道,“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也不用月钱,有一口饭吃就好。”
兰沁禾一下子鼻尖泛酸,十二岁的贵家女孩,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酥酥十二岁的时候,整个京城见谁不顺眼就抽谁,别说是馒头,就是御赐的糕点,她都嫌弃冷了油了不肯吃。
“别怕,”她忍不住抱住了纳兰珏,轻轻抚着她的背,“以后郡主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抱着纳兰珏,她感觉像是抱了一根木头,柴硬得很。
纳兰珏懵懂地点了点头,她脸埋在兰沁禾胸口,感觉软乎乎的香喷喷的,末世里少有人抱起来这么舒服。
她喜欢这个女人,特别是胸。
“我今天来接你回去,大夫说你这都是皮肉伤,回去静养就好。”兰沁禾稍稍退开了些,“楼下已经停了轿子,咱们这就回去吧?”
“好的。”纳兰珏没有意见,郡主府里的东西一定更好吃。
她说着就要下床找自己的鞋,被兰沁禾又一次拦住。
“都叫你静养了,怎么还乱动。”她俯身,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这是纳兰珏第二次被女人抱了,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正都抱过一次了。
况且兰沁禾身上香香软软的,她很喜欢。
“娘娘,你经常抱人吗?”纳兰珏问。感觉兰沁禾抱人的动作很熟练。
兰沁禾点了点头,“我家妹妹身体不好,人也娇气,有时候走两步就累了,要我抱她回去。”
“哦,那她可以多走走。”纳兰珏这么中规中矩地建议着,其实内心压根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人走两步就累了。
她就算肠子被掏出来,也还能爬百十米,这世上怎么会有连路都走不动的人呢。想不明白。
下了楼,将人放进轿子里,兰沁禾带着纳兰珏回了自己的郡主府。银耳和莲儿一早安排好了事宜,将纳兰珏安置进了东厢房,紧挨着兰沁禾住。
“纳兰小姐您瞧瞧,还算可以住吗?”
“很好,我很喜欢,谢谢。”纳兰珏坐着轮椅看了一圈,感觉自己进了桃花源似的,看什么都觉得隔了层纱,不真切。
这个西宁郡主很有钱的样子。
“喜欢就好。”兰沁禾招了莲儿过来,“纳兰小姐在医馆闷了一天了,现在日头不辣,你推她去园子里玩一会儿,仔细风口,别找了凉。”
“诶奴婢知道了。”莲儿握住了轮椅的握把,冲纳兰珏甜甜一笑,“纳兰小姐,咱们走吧。”
第29章
那边纳兰珏被接近了西宁郡主府,这边纳兰夫人严氏被请进了兰府。
到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她忐忑不安地坐着,自从昨日接到光禄寺卿的帖子,她就心里直突突。
光禄寺卿,兰家的三小姐兰沁酥是出了名的刁钻,她上有皇上宠爱,下有西宁郡主的庇护,中间还有万阁老和兰将军,做起什么来都无法无天,跟个疯子似的,看谁不爽就从谁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三小姐的院子是兰府里最大的一处院子,原本是分开的两处,她十五岁的时候,让人打通了隔壁姐姐那的围墙,把二小姐的院子也给并了过来。
平时兰沁禾不在府里,这偌大的院子就她一个主子,两边的丫鬟小厮都听她调遣。
严氏坐在小厅里,一个时辰下来,起码有二十个丫鬟在进进出出,脚步匆忙却有条不紊,各个穿得跟大家小姐似的,还有几个身上甚至着了丝绸。
“那个,劳驾……”她等久了,忍不住想问问。
可谁想刚问了一句,就挨了训斥。“放肆,三小姐也是你能叫的?”那丫鬟瞪了她一眼,“你身无诰命,得唤我们主子光禄勋大人。”
严氏没想到一个小丫鬟有这么大的架势,被呵斥了一通后,心中又慌又恼,却又奈何人不得。
这时,内门的珠帘被掀开,响起了一串叮咚清脆的声音。
就见从里屋走出一女子来,狐眼朱唇,十指染红,身穿金罗蹙鸾华服,臂间挽了条较短的镜花绫披帛,梳了个盛气凌人的双刀髻,上面的发饰晶莹闪烁,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低头。
她从里屋出来,走路时腰肢微晃,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配着那丰满妙曼的身段,难怪传言兰沁酥常常在内宫一待就是三两天。
女子坐上了贵妃榻,手肘撑着右侧的方枕,手支着脸,放浪形骸,没有一点点见客人的尊重,跟自己一个人在屋休息似的。
她见了严氏就笑,“好个无礼的奴才,见到纳兰夫人在这儿,连碗茶也不倒,倒对着客人教训起来了。”
那丫鬟欠了欠身,下去拿茶了,徒留严氏尴尬地跪下行礼,“妾身见过光禄勋大人。”
她总觉的刚才那话是兰沁酥对她说的。
“真是不好意思,你远来一趟,还让你等久了,实在是衙门里事情忙,我也是没有办法。”兰沁酥睨着跪在脚下的严氏,“行了,别跪了,纳兰将军在外劳苦功高的,我怎么好叫你多跪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严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坐了回去,仔细陪着兰沁酥说话,“光禄勋大人说笑了,妾身跪您是应该的。”
“呦,可别介,”兰沁酥勾了勾嘴角,将划下的披帛提了提,“赶明儿还得我跪您呢,哪敢让您跪我?”
严氏吃了一惊,“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啊?”
兰沁酥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望了她许久,半晌,抬起了自己左手,手上带着一枚龙眼大的红宝石戒指。
“怎么着,您儿子都接了我的定情信物了,我这个做儿媳的,难道不该跪跪您?”
严氏一看,当场软了膝盖,噗通就给兰沁酥跪下了。
“大人恕罪,是犬子不懂事,胡闹着玩的,妾身明日、不、今日就让他给您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