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临阳侯府,一直苦等贤真公主回头,也是因为他们从未介意公主追捧一个翰林——王莫笑在大家的心里,毫无竞争里。
为什么几天没关注,公主突然就要下嫁那个平平无奇的翰林了?!
王莫笑今天奉旨休息,没有来翰林院点卯,而是留在家里开始准备三书六礼的行当。
但是这件事许多人并不知道。
不少六部官员前来拜访,不幸扑空,不舍得走,在外面转来转去,眼底满是好奇和震惊,于是明明没了他这个主人公,翰林院却出乎意料的热闹。
作为王莫笑的半个外甥,温钧也得到了非常多好奇试探的目光。
陈子安仗着和温钧是同年,关系好,第一个上前来打听这件事怎么回事。
温钧不方便细说,但是承认了公主下嫁这件事的真实性,并不是谣言。
陈子安一愣,立刻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愣愣地念叨道:“原来皇上昨日召见王大人,就是为了这件事。”
作为掌握第一手消息的人,他只惊讶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有道义地帮助温钧向众人解释。
翰林院众官员侧耳倾听,听完一时心情复杂。
事情不但是真的,而且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却没有将事情联想到一起。
这王家,不知道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倒真是幸运。
“是啊,未免也太幸运了……”
角落里的孔丰易不可置信,气得脸色都扭曲了。
眼看大家知道了传言的真实性,纷纷追捧吹嘘温钧,拼命将话题往贤真公主身上带,恭贺温钧,他更是咬牙切齿。
殿试本来有可能是状元,遇见温钧这个连中五元的;进入翰林本有可能成为最出色的那个,获得皇帝的垂青,遇见温钧这个六元及第的状元;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稳了,想要开始报复温钧,温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了半个皇亲国戚。
温钧是天生来克他的不成!
孔丰易眼底满是怨气,却不敢露出分毫。
毕竟,一旦公主真的下嫁,王家以后就是皇亲国戚。
而温钧,说不定也会借着这股东风,彻底将自己压在脚底下。
他已经得罪狠了温钧,此时此刻能做的,只有缩小存在感,免得让温钧记起他的存在。
孔丰易拼命压制脾气,起身避开大家,沉着脸往外走。
他今天的任务是去礼部核对往年典籍,昨天他还嫌弃这工作又要出门太过麻烦,今天却觉得不错,这样至少他一天都不用待在翰林院里看温钧得意洋洋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圣谕出现,将他故作冷静的脸色彻底打破。
皇帝有旨,召温钧御书房伴驾。
第109章
不说孔丰易, 其他知道内情的人也为此彻底怔愣。
如此人心浮躁的时刻, 温钧还接到了皇帝的召见,太令人迷惑了, 难道皇帝真的如此看重王家,连王家的普通亲戚都另眼相看一分?
当然, 也不乏有人想到了三个月前, 皇帝对温钧这个新科状元的看重。
那时候, 温钧这个名字真正是百官皆知, 朝中上下议论纷纷。皇帝对他的看重和欣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所有人都在等他从江南回来, 随君伴驾,一步登天。
几个月过去, 温钧的名字沉寂了几分, 但是仍有许多有心人记得他,甚至在暗暗谋划,将他收入自己这边。
所以,皇帝看重王莫笑, 将公主下嫁,是真的因为王莫笑的自身才华, 还是因为他和温钧有关系,皇帝欣赏温钧的才华, 对温钧有期待, 才对王莫笑松了手呢?
没有人知道。
不过, 虽然不知道王莫笑和温钧谁更得皇帝亲眼,但是有个事实大家却看得明明白白——从今以后,王家和温钧是再得罪不起了。
孔丰易脸色发白,毫无斗志,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翰林院。
他有一位族亲,为户部左侍郎,外人都羡慕他有如此后台,他也是仗着对方的名声,才敢在翰林院里肆无忌惮。但是有个事实,他一直没敢说出来,那就是对方身为嫡系子弟,压根看不起他这个新科榜眼,来京城后,他去拜见过这位族亲,对方见了他一面,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起身叫人送客了。
而现在,那位他高攀不起的族亲,也不能小觑王家了。
他身为一个靠着对方的名声活下来的小角色,更别提和温钧争锋。
对于孔丰易的离开,翰林院里几乎没人发现,只有陈子安遥遥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很快没放在心上,转头恭喜温钧。
“温大人,恭喜你,快准备好就去吧,这可是面圣的机会。”
“这就走。”
温钧点头,回身放了东西,立刻随着传旨的太监一起出门,神色淡淡,看起来不急不缓,冷静而从容。
直到走出门,他才眉眼微挑,勾唇一笑,垂眸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其他人不知道皇帝召见他的原因,他还能不知道吗?不过,能够借着这件事,脱离这些八卦的文人,就是好事。
男人八卦起来,可真是没女人什么事了。
王莫笑躲在家里,这些人只能来烦他,他又身份低微,不好拒绝,只能维持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接待众人,还不能发火。
真的让人无奈。
温钧叹息,随着太监走出了翰林院范围,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小太监停下,将他交接给另一名太监,他才回过神,将心思收回来,冷静面对眼前的事情。
“温大人,奴身份低微,不能靠近御书房,接下来的路程就交给这位公公了。”靠近御书房,传旨太监小声说着,示意另一名太监过来,将温钧交给他。
温钧点头,温和地谢过他。
他没想到第一天代行王莫笑的职位,就能接到召见,所以压根没有来得及做准备,身上也拿不出打赏给传旨太监,只能口头道谢。
传旨太监却十分受用的样子,微笑道:“温大人客气了,您可是今科状元,前途无量,为您带路是奴的荣幸。”
温钧含笑再次谢过,然后才越过他,随另一个人往里走。
走到台阶上,他神色不动,微微眯眸,回头看了传旨太监一眼。
不对劲。
这太监好歹也是御书房的,便是身份再低,也不可能这么好脾气。或许对着那些三品以上的高官有可能,可是他区区从五品,怎么可能?偏偏他辛苦走一趟却没有打赏,不生气,反而还朝着自己笑。
或许……
今天不是简单的起草诏令那么简单?
如果是皇帝需要起草诏令,派了人叫他来,那传旨太监不可能如此周到,顶多派个人叫他,到了地方再将他转交给别人,哪里还会有特意提醒,和现在这样态度好得不像话的待遇。
温钧只能试探猜测,应该皇帝传召他的时候,态度和传召王莫笑有所不同,所以才能让这御书房的宫人都在掂量,对他特别优待。
而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这一切,只怕还要多谢王莫笑。
王莫笑昨天提起了他的名字,叫皇帝想起了他的存在,才会发生这些事情。
不然王莫笑在职的时候,皇帝半个月才召见一次,还要分摊给王莫笑和曹学士两个人,等于他们个把月才能见一次皇帝,温钧又怎么可能会上任第一天就如此幸运地接到传召呢。
温钧心神一定,知道皇帝没有彻底忘了他,这次召见,肯定不简单,立刻在脑海里开始回忆起了面圣的规矩,然后才不急不缓地随着太监叩开御书房的门。
面圣先行礼,温钧弯下半截腰,两手交叠,朗声开口请安。
本朝对文人和官员十分尊重,并没有面圣需要三跪九叩,脑袋贴着地那样严苛过分的礼仪。进士面圣的时候,也只是跪了一下,很快就叫起。现在成了官员,更不需要三跪九叩,只需要弯腰行半礼就好。
只是这个姿势,看不见皇帝的脸色,很容易让人心里不安。
这仿佛也正是皇族所希望的,用这样让人不安的姿态,压迫性的声音,来树立在朝臣心里的威严。
温钧冷静想着,等待皇帝的下马威。
但是整件事并没有按照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来了?”
威严醇厚的声音随意开口,语气平常,仿佛是好友一般,带着笑意:“爱卿,你这探亲祭祖的日子也太长了些,朕等得好苦啊。”
温钧心惊,蹭地抬头,正看见了皇帝眼底的笑意:“……”
皇帝见他失礼,也不恼,招手道:“别傻站着了,过来说话。”
温钧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犹豫再三,收回行礼的手,上前叫道:“皇上。”
皇帝点头,点了点桌上摊开了一卷纸,揉了揉鼻梁道:“这是你会试时候的考卷,我这几个月,看了无数遍,发现了一些不够妥帖之处,爱卿,你是第一个提出这套理论的人,你来看看,可有解决之法。”
温钧眉心微拧,没有顺着皇帝的话去看考卷,而是先观察了皇帝一眼。
皇帝年已五十,头发花白,神色坚毅,双眸昏黄紧盯着考卷,神色忧国忧民,没有发现他的动作。
温钧一顿,内心微妙。
皇帝的言行分明表露着他并不在乎虚礼,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耽误正事,只希望他能尽快投入政务里,以当事人的身份帮忙开拓新的思路。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需要再装相了。
会试之时,因为时间不够,他没能将所有的遗漏补充完整,匆匆交卷,现在时间充足,他可以彻底地将理念倾洒出来。
“皇上,还请告诉臣哪里有不妥之处……”
温钧上前,顺着皇帝的指点看见了他写出来的批阅,静心看了一遍,解释道:“这里臣早有想法,只是会试时间不够。臣的看法是,都说堵不如疏,水至清则无鱼,就算想要变革,也不能强硬地下命令斩断百官的财路,还是先一步步来,尽量减少他们对百姓的侵害才是正道,所以我觉得,这里完全可以……”
御书房里,一老一少丝毫没有身份之见,投入到了热烈的讨论里。
左右服侍的宫人悄悄对视一眼,眼露惊叹,十分不可思议。
但是只看皇上不断点头,眼底流露出越来越浓厚的欣赏,他们就知道,这朝中的天,怕是要变了。
……
这场酣畅淋漓的探讨一发不可收拾,双方越讨论越来灵感,直到三个时辰后才潦草结束。
当然,温钧和皇帝都是工作狂,结束并非他们的意愿,是太监总管金公公进来,跪在地上要死要活地劝诫皇帝用膳,皇帝才不甘心地结束了这场讨论。
温钧又发现了皇帝身上一个不错的点。
他除了勤政爱民之外,还是个不错的上司,并不像一些记载中那样的独断专行,在生活上,他也愿意听取身边人的劝诫。
这是个好事,毕竟伴君如伴虎,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触怒他而失去性命。
对温钧这个野心勃勃,试图入中朝廷权力中心的人来说,更是再好不过。
是的,温钧的野心被点燃了。
之前他没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对皇帝不了解,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所以不敢太过妄想——上次见到皇帝,还是在琼林宴,一大群人簇拥,他压根没有接近皇帝的机会。
现在了解皇帝几分,他才敢生出这个野心。
皇帝是个不拘一格之人,骨子里甚至和贤真公主是一样的离经叛道。只是贤真公主的外露一些,而皇帝的内敛一些。
既然皇帝当时能破格提拔他成侍读学士,再等等,皇帝也能破格他做别的官位。
温钧并不想一年年的熬资历,等到四五十岁才能发挥他的能力。
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注定不凡。
第110章
酉时, 繁星初上, 温钧从皇宫出来。
他眉宇间有些疲倦,神色淡淡,慢悠悠往外走, 仿若无事发生。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垂下的眼底,是如同燃烧般释放的勃勃野心,这让他的眸子显得明亮惊人,气势非凡。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为他引路, 神色恭敬, 没注意到。
温钧勾了勾唇, 眼眸愈发清亮逼人。
虽然来时的待遇已经不差, 但是他还是喜欢现在这样,甚至期待更好。
不知道明天皇帝的旨意传到翰林院,会激起怎样的风波。
一边想着一边赶路,走到皇城门口。
小太监打算去找马车送温钧,温钧随意而立等待。这时他扫了一眼前方道路,微微一顿, 勾唇道:“家里人在等我, 就不用劳烦两位公公继续送了。”
两名太监转头看了一眼, 看见皇城门口孤零零的马车里, 那一位掀开车帘探看的秀丽佳人, 纷纷一愣, 随即默契地停下脚步。
“温大人小心, 一路慢走。”
温钧颔首,然后朝着马车走去。
到近前,他将车帘抬高一点,无奈问:“你怎么来了?”
“你没事吧?”
季明珠眼露担心,扫了眼远处的太监,皱眉道:“那又是怎么回事?”
“好事。”温钧一笑,上了马车,在季明珠身边坐下,“先回去吧,到家再说。”
丫鬟见状识趣地出了马车,在车辕处和车夫一起挨着,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周围安静下来,季明珠默默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平息心里的不安。
下午的时候,温钧和丛安迟迟不见回家,丛老爷子害怕,非要带着人出来找丛安,温常氏也有点担心,就答应了,结果他们一行人在皇城门口,只找到了丛安,并未见到温钧。
询问丛安怎么回事,结果得知丛安不回去,正是因为他找不到温钧,不敢独自回去,所以才在皇城门口等。
这样一来,温钧的去处彻底成了谜,没有人知道。
温家只有温钧这一个当官的人,丛家也是,甚至比温钧还不如,丛安只是一个不入品的庶吉士,连翰林院都进不去,压根不知道温钧是受了皇帝的召见才留在宫里。
事发突然,温钧也没来得及找人通知。
最后还是同在翰林院的陈子安有心,主动派人告知,温家人才没有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