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安有些愣,男生的话像是一根绳子,将她从那难以逃脱的漩涡中心拉出来。
她嘴巴一瘪,几乎是扑到他怀里,趴在他胸口又大哭出声:“还活着,我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徐疏野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在女生背上轻拍:“是啊,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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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媛媛的试图自杀事件,当天晚上,学校把所有教学楼的天台大门给封锁。同时,各年级也都下了新通知,重新开一次家长会。
但是这一次的家长会,和往常的都不一样。是紧接着周五家长会的这个周末,所有高三学生的自习都取消,两天时间,全校学生,给家长写一封不署名的信,以班级为单位,交到班主任手里,再由班主任向家长们,把每一封信读出来。
因为事先说好,信件不需要署名,真实信息也可以故意模糊,学生们不再忌惮自己事后被家长说教,也不用怕自己的真心话被别人听到而感到羞耻,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平时想说却不敢说的,大家都写在了信上。
学生们的委屈各有不同,却又都有相似之处。
我成绩不好,在班里倒数,我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我有自己的梦想,我也愿意去为了梦想拼搏,但是我爸妈说,我的梦想,只能是考大学。
我成绩不好不坏,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学习,每天都害怕跟不上班上的进度,我每天熬夜到两点才睡,这次考试发挥失常没有考好,我妈问我为什么不更努力一点?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却不行?我好讨厌她,也好讨厌我自己。
我是年级前十名吧,不知道这个成绩在你们眼里是怎么样,我自己觉得还可以,应该还可以吧?我朋友们也说我很不错了,但是我爸爸从来没对我说过,我很不错。
我没有读书上的烦恼,我只希望我爸妈不要再吵架,想离婚就赶紧离吧,不要为了我再凑合了,你们很累,我也很累。
我和你们的烦恼不一样,我烦恼的是我家里人总是拉着我谈心,我真的好烦啊,因为说是谈心,但是我又不能说真心话,每次都要被讲一大堆道理,我想告诉他们,我真的很不想再听那些大道理了。道理懂了就能做到的人,那不是人,那是神仙。
爸爸,妈妈,不要在问我为什么不笑了,我真的真的很累,真的真的很辛苦,也真的笑不出来。
妈妈不要再天天给我做夜宵吃了,我是读高三不是坐月子,而且一个菜吃一个月我真的吃腻了啊妈!
我就不说我成绩了,怕被我爸认出来,我想跟我爸说,XXX你个傻逼老子一点都不想考XX傻逼大学,老子一点都不想学XX傻逼专业,你想考你想读你不会回高中自己考啊?这他妈到底是老子读书还是你读书啊傻逼!好了说完了,对不起老爸我骂了你,不过真的好爽啊,而且我猜你一定认不出我,因为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这种话,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最后我想说,老爸,虽然我骂了你,但我还是很爱你,如果你不再逼我考那个傻逼大学,我会更爱你的。——爱你的贴心小棉袄(划掉),爱你的暴躁军大衣。
班主任给家长们念这些信的时候,有通过自己孩子的说话语气和自己平时和孩子的相处模式,把自家孩子写的信认出来的,也有因为孩子故意改变说话方式,让所有家长一脸懵逼的,有故意搞笑的小吐槽,把家长们都给逗笑,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委屈的真心话,让所有家长都沉默。
以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孩子,其实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另一个模样,他们有了心事,有了烦恼,他们的很多烦恼,是源于父母。
让孩子辛苦,是大人的错。可是好像很少有大人意识到这点。所以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悲剧发生,而这次,这个悲剧,差点也在骄阳中学上演,差点就在他们身边。
又或许,下一个悲剧,会不会轮到他们自己?
这一个周末,是让骄阳中学的学生家长们,都陷入沉思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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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冉安被徐疏野约了出去,说周五受了大惊吓,带她去散散心,释放压力。
冉安欣然应允。
然而周六上午——
女生站在一个很有“艺术气息”的大门外,空气里是里面传来的各种惊声尖叫。
冉安盯着门口那个血腥恐怖的涂鸦,面无表情地看向旁边的男生。
“所以你带我来了鬼屋?”
受了大惊吓后释放压力的方式,就是来鬼屋?
这算哪门子释放压力?这难道不是惊上加惊吓上加吓吗?还是他以为她的心脏不是肉做的,是铁打的?
徐疏野吊儿郎当地搭在她肩上:“你不是一直很想来鬼屋吗?”
冉安冷漠拍开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来鬼屋了?怕不是在你梦里和你说的?”
她很久以前确实是有过来鬼屋玩的打算,因为没朋友陪着,一个人又不敢来,所以一直没来。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善变的人心就像是十月底付定金和双十一付尾款的女人,以前和现在的心态和想法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好吗?
听到她的反问,男生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又很快被他掩饰住,见她没有露出什么怀疑或多想的表情,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徐疏野又抬起手搭在她头上,故意用挑衅的语气问:“怎么,怕了?”
“谁怕了?”女生果然被激将法套住,还浑然不觉,再次拍开他的手,一脸不服地瞪着他:“我看你胆子才小到连门都不敢进呢。”
徐疏野挑眉:“谁胆子小,进去才知道。”
“进去就进去!”
冉安就要往里走,却被身后男生拉住手。
她转过身,脸上是为了壮胆而做出的一脸凶狠的表情:“怎么?不敢进去!”
徐疏野好笑地看着她:“不去买门票,你怎么进去?”
冉安:“……”
十分钟后。
鬼屋里传来女生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啊啊啊徐疏野救我救我!”
“啊啊啊啊啊我艹谁他妈摸我脖子!”
“呜呜呜我刚刚好像用巴掌扇到什么东西了……”
“徐疏野你抱紧点别撒手啊啊啊啊我他妈要被吓死了。”
“……”
十几分钟后。
英俊男生面无表情地从门口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头发凌乱,一边的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他身上还扒着一个女生,女生像只树袋熊一样,整个人都扒在了他身上,双手圈着他的腰,双腿勾住他的一条腿,紧紧扒着,不敢松手,眼睛都不敢睁开,嘴里还在呜呜地叫唤:“妈妈啊好可怕啊……”
和他们一同出来的,还有其他几个同行的人,都有不同程度地被吓到,却没有一个人像他们俩这样狼狈,都看着他们俩,小声偷笑。
徐疏野冷着脸,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偷笑声立马消失,人群散去。
身上的女生还死不撒手地扒拉着,他低头拍了拍她的手臂:“喂,睁眼了,出来了。”
冉安还是紧紧闭着眼,不信任地问:“你没骗我吧?真出来了啊?”
徐疏野声音冷漠:“再不下来我现在可以再进去一次。”
“我下来!”冉安闻言,马上从他身上跳下来,眼睛也睁开了,看到真的离开了鬼屋,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顺了顺胸口:“我的妈啊,我再也不去鬼屋了,太可怕了。”
又看到男生脸上鲜红明显的巴掌印,她凑过去,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哎徐疏野,你这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徐疏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
冉安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他这么默契,不应该这么容易就看懂他的眼神。
但是已经晚了。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干巴巴地笑,又抬手去帮他整理好疑似被她揉凌乱的头发,退后两步,讨好地笑:“徐疏野你可真帅,被扇了巴掌也还是很帅呢呵呵呵。”
徐疏野活动了一下五指,朝她缓缓扯出一抹笑:“是吗?我觉得我揍人的时候更帅呢。”
冉安:“……”
作者有话说: 叉叉:差点没捂住马甲。
看到有读者姐妹说六点要回学校了,我就提前更新啦~
第45章
【45】
周一的班会, 校方下达的班会主题是关注学生的心理问题, 但汪成才却在黑板上, 写了与这次班会主题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个字。
——梦想。
大家面面相觑。汪成才坐在讲台上, 笑眯眯地问:“同学们,你们有梦想吗?”
最爱插科打诨的宋潜在第一时间举手:“有!成为史上最强狗仔,为我国八卦事业做出贡献!”
台下一片哄笑。
汪成才也没生气,继续笑着问其他人:“你们呢,你们长大想成为什么?”
“大学生!”
另一个喜欢开玩笑的男生再次抢答,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汪成才这次却没有跟着笑,脸上的表情稍显认真起来:“可能大家觉得彭陶是在开玩笑, 但是仔细想想,同学们你们现在的梦想,有多少人不是计划着以后考什么大学?”
汪成才又问:“如果我去问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他的梦想是什么,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回答?”
有女生回答:“小孩子的梦想,不都是当科学家宇航员各种家各种家吗?”
说完,另一个男生故意捏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捧哏开了句玩笑:“我的梦想是当太空人, 爷爷奶奶可高兴了, 给了我爱吃的喜X郎。”
班上又是一片笑声。
汪成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正了神色, 说:“小朋友的梦想想着怎么伟大怎么伟大,从你们现在的角度来看,确实会觉得很空乏, 但是反过来呢,如果小朋友们问你们,哥哥姐姐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你们对他们说,考上某某大学,你们猜,他们会不会也觉得你们这梦想太过于渺小?”
“当然啊,我作为一个老师,一个高中班主任,我不能批判你们考大学这个梦想是个渺小的梦想。身为高中生的你们,确实需要考大学,也确实都在为考大学努力。但是,我希望大家清楚一件事,人生,并不是止于高考,你们的梦想,也不该止于高考。”
“大家经常开玩笑,说分分分,是学生的命根,好像高考就是你们的天,每天都在担心这天会不会塌下来。但是,等你们毕业后,你们就会发现,在高考这片天空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高考是你们人生的转折点,但不是你们人生唯一的转折点。所以,别一次考试没考好,就觉得天塌了,人生无望了,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放心,你们的天没那么容易塌,你们的人生不是只有考试这两个字。”
“孩子们,考大学这件事,努力做吧,但不要太竭尽全力了,至少得剩一口气啊,才能有机会看到外面更广阔的的天空。”
这个经常笑眯眯的年轻男人,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十七班的同学们说这样的话,台下原本嬉笑的众人渐渐地都认真起来。
冉安也是第一次没有在班会课上埋头写作业,而是认真地把这些话都听进去,她想了想,撕了一小片草稿纸,写了一句话,揉成一团,递到旁边男生的桌前。
徐疏野看了她一眼,将那个纸团打开。
——想好你的梦想是什么了吗?冉老师催你交作业了。
他笑了一下,回了过去。
——先欠着。
冉安看完回答,皱着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想到什么,又回了一个纸团过去。
——要不然你就听江教练的话,进田径队,没准以后还能拿个世界冠军呢。
徐疏野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空白的纸,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徐疏野。
冉安接过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小声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徐疏野:“世界冠军的签名,留给你收藏。”
冉安:“……”
冉安还想说什么,这时,却听到台上的汪成才敲了敲黑板,说:“在班会结束之前,我还得给大家宣布一件事。”
冉安闭上了嘴,转头看向黑板,但手却偷偷伸到徐疏野桌子上,单独伸出小拇指,悄悄地说:“没有梦想的咸鱼,小指蔑视你。”
徐疏野低头看着女生伸出来的纤细手指,弯了弯唇,伸出同样的小指,将她的轻轻勾住。
冉安反射性要缩回,却被他勾住手指。
她侧过头要瞪他,想问他又要干嘛,却见男生勾着她的小指,将两人的拇指指腹按在一起。
“这可是第一份签名,你可别给我扔了。”
冉安微微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唇角弯起,目光如炬。
这一刻,她第一次从他的眼里,见到了光。
终于冲破屏障,砸进他无趣的人生里的,名为梦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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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的十七班,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校霸加入了校田径队。
据说是因为校霸和他同桌打了个什么赌,要在多长时间之内,去把田径队那些人高马大的运动能手们,收入麾下。
这消息很快就在班里传开,冉安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正在喝水,喷了徐疏野一脸。
“什么鬼玩意儿?”冉安一脸无语至极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去田径队收小弟了?这是谁乱传的谣言?说得我好像是逼迫你去征战沙场的昏君一样。”
徐疏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浑身散发着冷气:“你问我?我问谁?”
他说怎么第一天进田径队,那些人就对他抱着莫名其妙的敌意,说着什么让他别想把他那套带小弟的垃圾作风带进队里。虽然第二天,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叫大哥叫得欢,但这垃圾谣言,还真是让人莫名地不爽啊。
见他被自己喷了一脸水,冉安连忙拿出纸巾往他脸上铺,狗腿地帮他擦干净:“大哥擦擦脸,大哥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