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村里就属你最不检点,不就靠着张漂亮脸蛋骗骗男人么?明明一个破鞋,新郎还当个宝,现在居然还敢装腔作势。
新郎说,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新娘说,你不在乎我的过去?那些过去,都是我的命,我这辈子都要刻在心里,谁要你在乎?
这句话惹了众怒,议论之声渐盛。
萧爸爸抬手给了女儿一耳光,你原先把家里的脸丢尽了不说,这时候还要丢祖宗的脸,我看这几天是关你关少了,你今天必须把这婚给我结了。
新娘走到庭院中间,冲着众人笑,说,结,婚我今天一定结。
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复杂,有人愤怒,有人开始说软话劝,你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这样不是很好,张真人说你常跟沈卫国在一起,阴气重,村里迟早招祸,本该将你赶出去,还好建城不嫌弃你,愿意娶你,化了你的戾气,你也该惜福。这样就对了,听话把婚结了好好过日子。
新娘站在庭院中,一身大红喜服艳的刺眼,她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枚木头做的物什,众人细细一瞧,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竟是一枚牌位。
新娘抱着牌位,目光温柔,她声音坚定,字字清晰,我萧云英,要嫁就嫁沈卫国,这世上谁都不能逼迫我,你们不行,张真人不行,生死更不行。
有人大声喊,她疯了,张真人当时就说她治不好,你们非不信,这下完了,村里也要跟着她倒霉。
这喊声一出,气氛骤然变的紧张,空气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和窒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赶走她,这话瞬间成为一个导火索,点燃了愤怒又炽烈的情绪,众人开始齐心协力的呼喝与发泄,那声势骇人,像是灭顶的巨浪。
阿国站在人后,目光哀伤又悲凉。
新娘站的笔直,长风掀起她的裙摆,她抱着牌位,天光皑皑之下,美艳又决绝。
我萧云英今日就与沈卫国结为夫妻。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纷纷剧变。
阿国立在人后,向来憨厚平实的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他想阻止她,飞快的冲到她面前大声的喊,可那无声的呐喊连气流也无法搅动,他想拽着她的手腕走,却只是茫然无措的穿过她的身体。
他死了,所以他无能为力了。
无法触摸她,无法保护她,无法带她走。
她一个人笔直的站着,面对群众愤怒的指责与谩骂,他却一点用也没有。
不知是谁丢了一颗石子,往常他可以轻易接住的石子径自穿过了他的后心,直直砸在新娘肩膀上,她只是皱了一下眉,他却痛的撕心裂肺。
阿国站在她面前,哭的像个小孩子,他不住的擦眼泪,眼泪却还是疯狂的掉。
阿国想说,你走吧,别硬撑了。
阿国想说,如果你喜欢他,就结婚吧,我不会回来了。
阿国想说,快躲开啊,你要受伤了。
阿国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把那块红布盖在了她的头顶,红布穿过她的身体,落在了她的脚边,随后又化成碎光消散。
阿国说,那好,我们结婚吧。
新娘转身跪下,阿国也跟着她跪下。
新娘说,一拜天地,阿国说,一拜天地。
新娘对着怒气冲天的父母磕头,说,二拜高堂,阿国也磕头,说,二拜高堂。
喜娘把牌位放在对面,说,夫妻对拜。
阿国看着自己美丽的新娘,深深的朝她鞠躬。
随着礼成,周围人的愤怒与恐惧终于到达极限,细小的石子朝他们投掷过来,失控的人也朝他们冲来,场面无序而混乱,眼看拳头就要砸在新娘身上,忽然有人冲上来,挡在了新娘的前面。
阿国抬头看,居然是那个逼迫女儿嫁人的岳父。
萧父艰难挡在前面,脸上不知被什么砸到,一片青肿,他说,英子,我不讨厌他,我只是心疼你。
一直没哭过的新娘在这一刻泪流满面,她朝自己的父亲磕了一个头,抱着牌位踉踉跄跄的走了。
阿国跟在她身后,他要跟自己的新娘子白头偕老。
白天阿国跟在她身边,晚上阿国守在屋外。
第一年他忘记了说话,第二年他忘记了思考,第三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第四年他几次从风水师手中死里逃生。
第五年他依然坐在屋外,默默守护自己的新娘子。
阿国永远都是这样,说回来就回来,说一辈子就一辈子,说白头偕老,就得白头偕老。
枫叶红了又绿,夕阳落了又升,沧海桑田,几多变化。
他还是那个阿国,她还是那个小萧。
阿国习惯了沉默的生活,他只是一个魂体,无法睡觉,只能永远清醒或混沌,他看着有小萧的屋子,过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日子。
那夜的月色很美,他坐在桥边,听不见也看不清,目光里是朦朦胧胧窗户的颜色。可是等待的时候很美,天亮的时候能看见她的笑容,他就觉得很开心。
可是那一夜很漫长,漫长到天几乎不会亮。
阿国很难过,他恐怕要彻底失去五感了,他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是无法再看到小萧,可他哭不出来,他也没有眼泪。
桥边很安静,树叶被风追着温柔的飘动,河水安静的流淌,月色美的惊人,点点碎光铺在石子路上。
一切都很美好,没有任何人知道,阿国的崩溃与绝望,他安静的坐着,与世隔绝。
你好像不行了。
忽然有人这么说。阿国有些惊讶,他有几年听不见有人说话了,听力早就丧失了。
你的魂体特别薄,要消失了。那人继续说。
阿国这次感受到了强烈的视线,他模糊的望去,看见一个人扶在栏杆上,仿佛是在笑。
阿国很惊讶,他不但听的到这人的声音,甚至他就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这人是谁
你每晚都守在这儿,是在等人么?
阿国想,我不是在等人,这是我的生活。
你别等了,走吧,过去的记忆再刻骨铭心,时间也会冲淡一切,没意义。
阿国想,怎么会呢,至少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这样。
你坚持不到天亮,不走的话,真的会消失。
阿国担心的是,这样算不算白头偕老?
我觉得你跟我有点像,我帮你。那人发出轻轻的笑声,随后阿国便觉得身体有些微微发热,视线居然渐渐的清晰起来,听力也有所回转。
阿国抬起头,发现那个男人扶在栏杆上,月光照亮了他的发丝和肩膀,面部藏在阴影里,不知道眼睛是什么颜色,他看见他微微勾起嘴角,说,我也很想她。
阿国觉得这人很奇怪,但他很喜欢他。
也许有一天,你还可以跟你的心上人说话。那人轻声说,世事发展的这么快,谁知道呢。
阿国愣愣的看着男人,有些惊讶。
他还可以,跟小萧说话么?
他想起小萧的花裙子,在金黄的麦田里像只轻盈的蝴蝶,他连靠近都不敢,生怕自己唐突了她,她却笑着扑过来,拽着他猫在田埂里,睁着眼贴上他的唇。他直愣愣傻乎乎,脸又红又窘,满是男子汉激动又失措的模样。
小萧笑眯眯的问,你该跟我说什么?
阿国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真香。
小萧在他的胸口捶了一下,说,笨蛋,你应该说,我亲了你,我会负责,我会……她却忽然止了话头,害羞的转过身,别过脸不看他,一边说算了,算了,一边想走。
阿国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夕阳染红了他的瞳孔,他腼腆又认真的说,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想把你娶回家。
小萧一愣,先是羞窘,随后“噗嗤”一声笑了。
她穿着花裙子站在田埂上,比任何一株花朵都娇艳,比那天的夕阳更要美上十分。
……
沈卫国
许央央看着这三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攥住,她狠狠吸了一口气,飞快的跑到人群中,拽着萧姨的手就走。
萧姨被她拽的莫名其妙,但也只是口里说:“丫头,慢点,丫头,慢点。”
许央央低着头,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下来,说:“不能慢,四十年了,不能慢。”
萧姨更加弄不懂,见她迫切,也不再说话,匆匆跟她走。
许央央一直把萧姨带到河堤边上,她走到一旁,示意萧姨看湖面。
现在是六点整,距离“镜中笑”失效还有两个小时。
不知道六十多岁的阿国,能不能学会这个高科技。
许央央坐在河边的木椅上,居四方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坐在她旁边,不说话,出神的望着湖边的萧姨。
许央央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他了,阿国居然从来就没有走。萧姨等了他四十年,他就陪了她四十年。早些时候,没有“镜中笑”,只有风水师,只要被发现,他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他也依然没走。
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人能看到他,他藏身在一片混沌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看就是四十年,好不容易有了新产品,他迫切的来买,却怎么也学不会。
这可能是他四十年来离自己的心上人最近的一次。
他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也不能交流,许央央不知道他如何忍受这孤独的四十年,如何忍受这伤痕累累的四十年。她仿佛看见他,每天坐在河堤边上,凝望着人群中,那个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
那是自己的心上人。
阿国是个傻乎乎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但他爱起来总是那么毫无保留。
许央央不知道阿国跟萧姨说了什么,那是属于他们漫长的秘密。
那个黄昏阿国还是回来了,他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用纸包的整整齐齐的东西,笑,喏,你要的红布。
第60章
许央央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了很久, 居四方把萧姨送回了家。
后来司南来了,他坐在她旁边,把她抱进怀里, 还带了一块小毯子, 小心的把她裹住。
“为什么不回家?”司南的声音随着风向远处飘散, 温柔的。
“我想知道, 坐在这里一整夜是什么感觉。”许央央脑袋靠在他胸口,听见他平稳的心跳。
“好, 我陪你。”司南搂着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
行人熙来攘往,远处的巨大招牌亮着红白交错的灯,天空被染成浅灰色,闹哄哄的鸣笛与轰气声像乱弹的琴音。
“好像没那么孤独。”许央央忽然道。
司南低头看她。
“因为你在这儿。”许央央看他一眼, 又飞快的低下头。
“害羞什么?”司南轻笑,“表白要勇敢一点。”
“我没有表白。”许央央嘟囔。
“好, 你说没有就没有。”他嘴上这样说,眉眼却全是戏谑的笑意。
许央央脸一红,说:“算了,回家吧。”
“你不是要坐一整夜?”
“又不想坐了。”许央央跳下他的膝盖, 站在地面上, 说,“女孩儿就是这么任性。”
司南笑起来,把小毯子塞给她,让她抱着, 随后揽上她的肩膀, 两人沿着月色往停车的地方走。
上车之后司南侧身拉过安全带,轻轻替许央央扣上, 他离的很近,低头的时候靠近她耳边,说,“抱你一晚上,麻一点算什么?”
呵,这个小机灵鬼,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觉得太硬了,没有床舒服。”许央央的视线里是他长长的睫毛,和笑意绵绵的眼。
“我也可以在床上抱。”
许央央用小毯子一把盖住脸,怂的很彻底。
司南无奈的笑笑,转身开车。
这之后阿国再也没有联系过许央央,不知道是走了还是继续陪着萧姨,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选择。
一切又恢复了往日模样,这天早上,狗子没来,许央央一个人顾店,她稍作整理,开始查看手机,发现阿国已经确认收货,现在她手上的点数很可观,一共有30点。她琢磨着是先订货,开启鬼屋第二季,还是等一等,毕竟每个点数都有它出其不意的作用,她一时拿不定注意。
半仙和海老一边下棋一边斗嘴,自从听过许央央的建议之后,两人对萧姨倒是愈发殷勤。
许央央端了两杯饮料,在一旁看。
海老落下一子儿,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追不上换一个算什么男人?我不是只想找一个凑合结伴过日子,如果这样,我跟半仙一起就行了。”
半仙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回:“你可拉倒吧,谁要跟你一起过日子。”
海老又说:“我是真心喜欢她,不是别人,不是凑合,不是孤独寂寞,什么也不是,就是单纯的喜欢,除了她,别人都不行,在不在一起无所谓,我看着她好就行,我就想照顾她。”
半仙斜他,说:“刚才不是还说要跟我一起过日子?”
海老捏着马往前一跳,坏笑着说:“你个臭老头居然还期待了?”
半仙气的老脸一红,扑过去就掐海老的脖子。
许央央目瞪狗呆的看两老头打架,生怕被讹了,赶紧离开案发现场。
……
苏慕像往常一样从电梯里走出来,扔掉笔记本,扯掉领带,他走近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砰”一声关上冰箱门,拧开瓶盖,仰头喝水。银灰色的冰箱倒映出他疲惫而苍白的脸。
工作总是让人心力交瘁,他苦笑一下,刚想放下空瓶,余光一凝,垃圾桶旁边黑漆漆的,似乎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是他多心了吧?他摇摇头,大概是太累了,他用力捏紧手中塑料瓶,刺耳又尖锐的塑料变形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塑料瓶“哐当”一声砸在垃圾桶的金属壁上,一个翻转,掉在地上,咕噜噜又滚了好几圈。
“切”,苏慕不爽的往垃圾桶走去,没走两步,脚步骤然止了。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看向塑料瓶,面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
那粘在塑料瓶底部,还在不住流淌的,红色的,是什么啊?
如果是血的话,那么多的血,是哪里来的?
苏慕紧咬牙关,挪动着颤抖的腿,战战兢兢的往垃圾桶旁边的卧房看,那里关着门,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紧闭的门缝下面,却缓缓流出黑红色的液体。
苏慕左右看看,终于鼓起勇气,往卧房走去,松软的布拖鞋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很快浸成了难看的红褐色,他终于碰到了门把手,一用力,打开了一条缝。
……
“这么恐怖么?”狗子抬起头,鼻尖还挂着米粒,眼睛里是意味鲜明的兴奋。
“西老师不会让你去的,死了这条心吧。”傅听弦斜他一眼。
“我就想拍两张照片,放大送给老师。”狗子蔫蔫的道,“弦哥你这种糙汉是不会懂我这种细腻的小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