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说:“时间正好,先吃饭吧。”
正是午饭时间,老宅厨师已经备好菜了,桌上很快布满菜式,只是他们只有三个人,对着一大桌菜,未免显得冷清。
蔺仲亨像是习惯了食不言,菜式上齐后便开始动筷,没多看文苒他们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
餐桌上一时很安静,连杯盘碰撞的声音都少有。
文苒感觉到气氛的沉闷,也不敢发出动静,手上的动作都尽量放轻。
只是难免不适应,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没滋没味地吃了一点,一心希望这顿饭早点结束。
谁知这沉闷的气氛却被蔺惟峥打破了。
他舀了一勺龙井虾仁在文苒的食碟中,瓷勺和盘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平时你不是最爱吃这个,怎么今天没见你吃?”
文苒原本埋着头,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不由一愣,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啊,我、我忘了。”
然后拼命向他使眼色:不是不能说话吗?
蔺惟峥不知是没接收到,还是毫不在意,总之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好像吃得也有点少,没胃口?”
文苒:“……不是,我就是,吃得有点慢。”
“那就好,”蔺惟峥温柔一笑,“还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添?”
文苒:“……不,不用了。”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饭桌上聊起来——主要是蔺惟峥问,文苒答,声音在空空荡荡的餐厅回荡。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蔺仲亨抬头看了他们几眼,竟也没说什么。
文苒松一口气。
饭后,三人进了蔺仲亨的书房。
面对面坐下,管家送上茶,后又离开。
蔺仲亨淡淡开口,却是对着文苒:“听说,文小姐在和犬子谈恋爱?”
文苒听到他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原本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嗓音微微发紧:“是,我们——”
手背忽然传来一股温热,原来是蔺惟峥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微微握紧,带着安抚的意味。
然后蔺惟峥开口:“我们的确在一起了,父亲。”
他的神态从容,视线对着蔺仲亨不避不让,蔺仲亨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下沉,文苒几乎以为他要发火了,最后却只是听他不紧不慢道:“你着什么急,我没问你。”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脸色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丝毫没有自己意想中剑拔弩张的样子。
感受到手上源源不断的温度,文苒渐渐放松下来,坦然道:“伯父,惟峥说得没错,我们是在一起了。”
蔺仲亨又看向她,表情有了些变化,像是想做出温和的样子,眼神减去锋利,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大概是经年日久积威深重,面部肌肉都有了记忆,这样的变化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这张脸适配,不但看不出多少温和,反而显得更古怪了。
蔺仲亨或许自己也有感觉,最后放弃这个尝试,恢复冷淡的表情,只放缓了声音道:“哦,那很好。”
顿了顿,又说:“我这个儿子,从小就独来独往,身边也没见什么亲近的人,还以为他以后就和工作过一辈子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文小姐。”
这意料之外的和善家长画风,文苒不知如何应对,含糊的应了一句。
蔺仲亨又说起文苒的父亲:“我和你父亲曾经也是中学校友,只是多年没有往来,不知他最近身体如何?”
文苒:“父亲身体很好,每日都还能散上几公里的步。”
“你父亲身体比我强,”蔺仲亨说,“他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文苒:“父亲喜欢古董书画,平时……”
文苒和他聊了一些父亲的情况,又聊了些母亲和哥哥的事情,最后又说起自己,总之都是些轻浅的问候,非常的平淡且……公式化。
过了一阵,或许是觉得寒暄够了,蔺仲亨终于终止交谈,对文苒说:“文小姐,我和犬子还有话要谈,能不能请你在外面稍等?”
文苒不动声色地看了蔺惟峥一眼,得到宽慰的眼神,便答应下来,带上门离开。
书房里终于只剩蔺家父子二人。
蔺仲亨像是卸下什么皮囊似的,神色一下变得冷淡,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很会挑人。”
文苒,文家唯一的千金,掌权人文珩的亲妹妹,即便对蔺家而言,也称得上是强强联合。
难怪他连蔺念琴和顾家的面子都不顾。
蔺惟峥猜到他误会了什么,但他不想解释,便保持沉默。
蔺仲亨也不恼,冷哼一声:“也对,你本来对你姑姑他们就不怎么亲近。”
忽然又问:“文家那个养女呢?”
蔺惟峥脸色不变,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还是没说话。
蔺仲亨于是自己又得到了答案:“无论多喜欢,在利益面前也不算什么,这点你倒比我强,当年我和你母亲可是……”
“父亲,”蔺惟峥冷声打断他,“你已经见到小苒了,还有别的事么?”
蔺仲亨嘲弄一笑:“怎么,害怕被她知道?是了,她是文家的女儿,不像你母亲,她想离开,就可以走得远远的,她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
“她不会走,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蔺惟峥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道,“父亲不必为此担心,我的时间不多,还是说正事吧。”
……
***
文苒在客厅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才等到蔺惟峥出来。
她紧张地打量他:“怎么样?你们吵架了吗?他没有动手吧?”
文苒思来想去,觉得蔺仲亨刚才平静的态度应该只是不屑在她面前表露,一旦和蔺惟峥单独相处,就要爆发怒气了,于是十分担心。
蔺惟峥对上她瞪大了的眼睛,有些好笑,揉了揉她的头:“没事,我们只是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这样?文苒狐疑地眨眨眼,“他没有要求你和我分开?”
“他没有,”蔺惟峥说,“就算他要求也没有用。”
“为什么?”文苒还是不相信,“之前不是还被气病了吗?”
蔺惟峥淡淡道:“我这个父亲,装模作样的本事比我强多了……”
低低在文苒耳边说了什么,文苒听得脸色微变,“你……”
蔺惟峥安抚轻笑:“没事,不用担心。”
两人离开蔺家老宅,上车离开,文苒消化了一会蔺惟峥刚才的话,回过神时,发现车子并没有朝着回公司的方向开。
偏头问:“我们要去哪?”
“不是说要带你去见家长?”蔺惟峥眼神温柔,“我们去宋姨那。”
大黄正趴在门口处晒太阳,听见车的动静抬起头,警觉地叫了几声。
宋姨闻声走出院子,看见熟悉的车,笑了。
“你们怎么来了?”宋姨笑笑走过来,发现两人之间似乎和上次不太一样,试探着问,“你们这是……”
蔺惟峥微笑道:“宋姨,我带小苒来见你。”
宋姨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脸上笑意更深,连声道:“好好好,太好了……”
大黄似乎也认出了来客,摇着尾巴绕着两人溜圈,边欢快地叫着。
三人和狗一起进门,宋姨满心的欢喜都压不住,忙前忙后地端茶送水果,又想起家里没什么菜,着急着出去买。
蔺惟峥拦住她:“宋姨,不用忙了,菜一会就有人送过来,您坐着聊天就好。”
蔺惟峥已经推了今天全部的工作,两人陪着宋姨过了一下午,晚上热热闹闹地吃了饭,还喝了点酒。
到最后酒意上头,饭菜的雾气氤氲中,宋姨终于忍不住道:“阿峥她奶奶见到你们这样,一定也会高兴的。”
声音渐低,带着轻微的抽泣:“小苒啊,阿峥小时候过得不太容易,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文苒认真道:“宋姨,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会好好的。”
蔺惟峥温柔地看着她微笑。
最后蔺惟峥似乎也喝多了,一回到公寓就黏在文苒身上,走到哪跟到哪,文苒要去厨房给他煮解酒汤,他也要黏糊糊地挂在身后,手从腰间环住她,下巴搭在她肩上,像个人形挂件。
文苒脸红红地搅动着小汤锅,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样不累吗?”
他明明比自己高这么多,背都是弓着的。
耳边一声轻笑,“不累。”说话听起来倒没什么醉意,可腰上的手臂又紧了紧,耳廓甚至还被人轻轻吻住。
文苒:“……”
不是,她就想问,大家都是母胎solo新手上路,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说起来他们正经谈恋爱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天?
耳边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还有男人胸腔传来的震动,文苒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把话问出口了。
“我……”她刚要慌慌张张地解释,却又被男人落在脸颊的吻打断。
“因为太喜欢你了……”
“……什么?”
文苒喃喃出口,才反应过来蔺惟峥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蔺惟峥继续道:“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无师自通。”
他更加低下头靠近,唇落在文苒的耳廓、侧脸、下巴、嘴角,直至触上她的双唇。
文苒像是被什么蛊惑,维持着靠在他胸膛的姿势回过头,和他交换了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
汤锅小声咕嘟着,带来蒸腾的雾气,在柔和的灯光下,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
男人和女人静静地在唇齿间诉说爱意。
直到其中一人最先回过神——“停……蔺惟峥,停!锅要糊了!”
***
好险最后抢救了过来,蔺惟峥喝到了一碗来自女朋友的超级浓缩爱心解酒汤。
文苒看着他喝完,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怎么样?很难喝吗?”
蔺惟峥还没有说话,文苒就先一步板起脸:“难喝也得忍着,反正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蔺惟峥失笑:“是,都是我不好,我已经喝完了,女朋友大人要不要检查一下?”
文苒还真的拿过碗看了看,淡淡道:“马马虎虎吧。”
正要把碗收回厨房,却又被人拉住。
“陪我坐一会。”
两人并肩坐在露台的软垫上,看着头顶的夜空。
蔺惟峥拉着文苒的手,轻声道:“小苒,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尤其是你答应宋姨的时候。”
文苒一愣,半晌才想起她答应宋姨的“我们肯定会好好的”。
她调皮一笑,故意板着脸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蔺先生,你可要加油啊!”
蔺惟峥捏了捏她的脸,换来她的惊叫与恼怒,逗弄一会,突然说:“我和你说说我父母的事吧。”
顿了顿:“上次我姑姑好像和你说过一些,她都说了什么?”
文苒眨眨眼,不知道蔺惟峥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还是大致把蔺念琴的话都复述一遍。
她有些担心蔺惟峥的情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然而蔺惟峥只是轻轻点头,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没事,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有些不太对,我从头和你说吧。”
“我父母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在一起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结婚时的确遭到了我爷爷的阻碍,但因为很快有了我,我爷爷也就软了态度,那段时间,他们还很恩爱,家里气氛应该很好,但那时我还小,没有太多记忆,等我渐渐能记住东西,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紧张起来。”
那时蔺老爷子病重,公司的事开始全数转移到蔺仲亨身上,他每日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也就少了陪伴妻儿的时间。
康澜自和他相恋起,还没有受过这种冷遇,起初只是有些抱怨,后来渐渐发展成争吵,虽然冷静下来后,两人还是会道歉和好,但难免留下隔阂。
康澜婚后就做了全职太太,本不觉得什么,自从蔺仲亨日渐忙碌,她也开始觉得无趣,就提出自己也要去工作,起初蔺仲亨还是同意的,直到他发现康澜与其他男人有了暧昧。
他亲眼看见康澜从另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与她拥抱告别,他压着怒气想问清真相,却听到康澜轻描淡写地说,“对,我是有点喜欢他,你没空陪我,一样有别的男人陪我。”
蔺仲亨勃然大怒,从此不再允许康澜继续工作,时刻让人留意她的动向,康澜却仍旧我行我素,每每蔺仲亨长时间冷落了她,她就要故意和其他男人亲近,激怒蔺仲亨。
两人这么互相折磨着,终于有一次,康澜在酒会上,当着蔺仲亨的面招惹了一个男人,蔺仲亨当众和她爆发争执,此后不再允许康澜出门。
可康澜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自由,只执着地要求蔺仲亨给她足够的爱和陪伴,一旦觉得自己得到的不够,就用尽各种办法激怒蔺仲亨,逼迫他注意到她。
她已经察觉到蔺仲亨可怕的控制欲,却依旧乐在其中,甚至把它当□□情,买下锁链、镣铐来延续她所谓的爱情,直到他们终于消耗完彼此最后的爱意,康澜才决定带着孩子离开。
“大家都以为是我父亲的控制欲逼走了我母亲,其实我母亲,也在用她的方法控制着我父亲。”
蔺惟峥神色淡淡:“我的父母,都不是正常人,所以蔺念琴害怕我,我父亲也把我当做他的同类。”
“今天他告诉我,也许有一天你也会走,我说你不会,”蔺惟峥偏过头看着她,“其实我不是那么确定,但你好像给了我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