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盛君殊做了这么多年大师兄,有些习惯几乎镌刻在骨子里。
  这种一个屋檐下还是陌生人的情况,在他看来几乎荒谬。
  “没关系,有很多人问过我了。”沈莉直直站着,语调稍有些刻薄,看似刀枪不入,但她站在众人目光下,莫名地略显单薄。
  “这么说吧,我们俩的生活不重合。孟恬经常翘课,起不来就迟到早退。我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是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那种人。”
  “你坐第一排的时候,”她转过来,镜片反射了一点光,“你会每节课留心去看最后一排有没有你的室友吗?”
  “……”
  盛君殊的目光落在资料页面上,沈莉是贫困生,家庭条件很差,但她的成绩很好。
  她的保研不是封口费,而是名正言顺的保研。
  她也很要强。
  即使当时她被孟恬的尸体吓得跌坐在地,她接受了一个礼拜的心理辅导后,就不再去了,继续在本校攻读研究生的课程。
  沈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旧手机上,她看见衡南将聊天记录往上滑动。
  最后一次聊天是5月22号,再前面,就变成了前一年的12月份。
  孟恬问她要班级群里分享已过期文件,语气亲昵:“莉莉,我又忘记保存了~他们两个都不回我,你可不可以再发我一下……”
  沈莉也发给了她。
  不过除了分享文件,没有别的多余的话,孟恬也没说谢谢。
  这中间隔了小半年,她们俩甚至没有一句对话。
  “我们中间没有发生矛盾。”沈莉讥诮地看着衡南,好似猜出来她想问什么,“是一直都不熟。”
  她停了停:“孟恬有抑郁症。”
  如惊雷炸响。
  这个名词是在近十年才变得越来越耳熟的。
  标志就是垚山解决的案子里面,与这三个字挂钩的死亡突然间暴增。
  一开始盛君殊不了解这是什么死法。去做过功课以后,他觉得这其中有一些矛盾。
  抑郁症病人的死不是因为受到什么冤屈,而是因为他们感受不到生活中的快乐,好比得了癌症难忍病痛一样,活着对他们来说是种生理性的折磨。
  抑郁症病人不会变成怨灵。
  因为当死亡都变成了向往和解脱,哪还来的不平之气?
  但凡真的能形成怨灵的,都不是因为单纯的疾病困扰,夹杂着其他被忽视和隐藏的因果。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再度看向沈莉。
  “她不是在我们寝室抑郁症的。”沈莉冷笑,“她是一来就告诉老师同学她是抑郁症了。所以……”
  “没有人可能暴力她。我们寝室,相处得相亲相爱,甚至是小心翼翼。”
  *
  吃饭的时候,盛君殊一直在看孟恬的朋友圈。
  她的黑色裙子把自己裸露的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信教徒,朋友圈倒是完全敞开的。
  而且她很活跃,几乎每天都会发布2-3条动态。
  “这都是在干什么……”
  他转过手机给衡南看,烫金笔在黑纸上写出几行花体英文。
  “练字。”衡南言简意赅。
  照片摆拍得很文艺,羽毛笔斜放,色调复古,还附着一大段英文文案,“你自己翻译一下,我英语很差。”
  她沉着脸地拆开筷子。
  她英语是真的很差,高考英语都没及格,四级到现在还没过。
  她现在明白了,她是一千年前的人嘛。逼古人学英语的人都该杀。
  “没让你翻,这是莎士比亚的台词。我让你看看照片。”盛君殊无奈地勾了下嘴角,又看九宫格摆拍,“你说这是她写的?”
  盛君殊还以为是网上下载的。
  “对啊。”衡南说,“照片上有她的水印。”
  盛君殊果然在每张照片右下角看到了孟恬的姓名。
  现在的小姑娘,上大学都在干些什么……
  他越看越觉得疑非常诡异,充满了他认识以外的东西。
  “这个呢?”盛君殊又让她看。
  照片里依然颇多装饰,丝带,鲜花,黑红为基底,几根金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斜放着,色调暗沉。
  “火漆。”衡南说,“在蜡烛上烤化,凝固以后封住信封。”
  盛君殊微皱眉头,稍有些迷惑。
  “还有这个?”
  “胶带。”
  “胶带?”盛君殊看了一眼,他不信。照片上至少有五六十卷,花花绿绿的,粘什么东西用得了这么多?
  “做手账用的胶带。”
  “手账?”他倒知道做账。
  或者手账是什么破碎成渣的东西,需要很多的胶带。
  “日记。”衡南暴躁地换了种说法,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的同时,也一把将他的手机夺过,“你影响我吃饭了。”
  “对不起。”盛君殊满头是汗地缄口。
  衡南开始自己翻,她觉得盛君殊压根找不到重点。
  “孟恬家很有钱。”她总结,“收集这些漂亮但用不上的东西,一买就买这么多,要很多零花钱。”
  盛君殊很认真地听着,“嗯”了一声。
  “她的爱好很小众。”衡南的睫毛微动,继续总结,“总是发这些摆拍的照片,想炫耀或者吸引谁,因为她太孤独了。可惜点赞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没有了。如果我是她的同学,我应该已经烦得把她屏蔽了。”
  衡南“咔哒”一声锁屏。
  垂眸继续安静地啃鸡腿。
  “就完了?”盛君殊伸臂拿过手机,又翻着看了看,倒是发现些别的东西。
  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些比摆拍随意很多的现场照片。很像坐在剧场或者影院里,背景是黑的,舞台上却很亮。
  关键的是,舞台上的演员跟孟恬穿得很像。
  追光灯下,女演员露出的脸和手臂雪白,身上是这种黑色繁复的中世纪裙,不过是另一种效果:束腰一裹,裙摆蓬开,沙漏形状。
  更关键的是,这些照片下面有定位,“寒石·重光剧场”。
  寒石是城市名,毗邻清河,但是已经在别的省区域内了。
  也就是说,孟恬生前,每周都要坐往返至少四个小时的汽车,跑到另一个城市去看一个剧场的固定剧目。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狂热?
  衡南忽然抬眼看他,眼珠像琉璃珠似的,幽幽的,“师兄。”
  “嗯?”
  “其实开放的朋友圈说明不了什么。”
  四目相对,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漆黑,带着点奇异的光亮,“开放给别人的,都是‘展示面’,是想要让人看到的一面。”
  “你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必须去看没人知道的账号,看她加了锁的私密相册,看她留给自己的部分。”
  电话陡然响起,盛君殊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仿佛被人从一场沉梦中惊醒。
  “喂?”他清了下嗓子,什么也没干,莫名地有点沙哑。
  是蒋胜。
  盛君殊:“哦,我刚要找你……”
  “祖宗,我还要找你呢,让我先说!”蒋胜急切地打断他,“你今天能不能抽空来寒石一趟?我知道有点远,但是,车票我给你报销,这边有个剧场闹鬼,小肖出差,我同事应付不了。”
  盛君殊凝神片刻,忽然福至心灵:“重光剧场?”
  蒋胜倒吸一口冷气:“太强了。这么远都能算出来?”
  *
  从清河到寒石没有高铁,长途汽车人满为患,混杂着浓烈的汽油味儿,盛君殊几乎全程屏着呼吸。
  蓝色窗帘拉拢,阳光滤成冷色,映在衡南颈上。衡南的脑门靠在盛君殊肩膀上,睡得一塌糊涂。
  盛君殊的手绕过她的头发,把她滑落的脸颊往上托了托。
  这种条件,实在有点对不起她……
  两个小时拥挤、颠簸的路程很难熬,开始她横屏打游戏,打着打着晕车了,她只好睡觉。
  盛君殊又想,孟恬曾经就一个人坐在这样老旧的大巴里,周周风雨无阻地往重光剧场跑,比她上课还积极,到底什么剧那么好看?
  或者……她是像现在很多女孩一样,追星,去给自己的偶像捧场?‘
  “盛总,孟恬的企鹅空间解开了。”
  圣星技术部的人发来信息。
  盛君殊忙拿着手机看,顺手又托了一下衡南的脸。
  衡南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拿微信加老师同学,而企鹅空间添加很多陌生人,展示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她没说错。
  孟恬的朋友圈显得精致、小众、晦涩难懂。空间却装点得斑斓如糖纸,有很多更少女、更直白的心情。
  她的生前的最后一条动态:“心心念念的裙子终于到了,开心。”
  底下评论都说恭喜,都让她穿上拍个照看看。
  可惜再也没有了回复。
  孟恬的空间里,还有很多写真照片。
  面容姣好的女孩,穿了和她一样复杂华丽的裙子,皮肤苍白得像吸血鬼,嘴唇点得殷红,双眼无神地坐在建筑前的台阶上,头发衣服湿透,裙摆铺下来,背景是黑夜和斜织的雨丝。
  底下盛赞无数,都夸好漂亮,好有意境。
  盛君殊没觉得,感觉像刚吸完毒。
  ……总之,这些照片和她的头像一样,都不是她本人。但也不一定——
  “你看一下这些照片是PS过的吗?”盛君殊非常谨慎地问。
  技术部的小哥瞪了半天,冷汗都快流下来:“不是啊,盛总。PS到不了这个程度,这就是另一个女的。”
  盛君殊放下心来。
  孟恬盗取别人的照片,在网络上假扮成这个外貌出众的女孩,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但还有一种可能。
  照片里这个女孩是孟恬的偶像,所以她空间里铺天盖地都是她的照片,甚至连日常的穿着都模仿着她。
  “盛总,还有您要的另外一个空间……”
  盛君殊的思路骤断,从对方发来的网址进入,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这感觉不像是看看空间,倒像是查成绩。
  这个空间是衡南的。
  他想着要查就顺便一起查,于是把师妹的信息也报了上去。
  他略有心虚地看了一眼衡南。她睡得悄无声息。
  盛君殊在颠簸的大巴上,感觉手机变成块烫手山芋,迅速地将衡南的空间翻到了底。
  她的空间非常寡淡,也从来不发相片,只有文字。
  文字更是敷衍,比如:“下雨了”“下课了”“饿了”“想睡了”
  盛君殊:“……”
  但是,就这么寥寥几个字,下面的评论却像山洪一样,多得令他震惊。
  “下雨了”底下足有四五十个男生问她在哪里,有没有淋到,需不需要送伞。
  “饿了”下面更是有无数关怀,问她想吃什么,愿不愿意一起吃饭……
  “想睡了”底下就更不堪入目……
  盛君殊读得青筋逐渐暴起。
  但是再向上翻翻,她就一个评论也没有了。
  大概是嫌烦,她把空间关了。
 
 
第56章 双镜(四)
  盛君殊翻到了一个带锁的相册,他跟技术说:“能不能把这个密码破了?”
  “可以是可以。”技术硬着头皮说,“这样吧盛总,我远程指导您操作,您自己把这个密码解开……”发现什么秘密,也别杀我灭口……
  盛君殊心不在焉地答应。
  衡南说,想真正了解一个人,要看她带锁的相册,看她留给自己的部分。
  他满脑子都是那几十个嘘寒问暖、不怀好意、自荐枕席的评论,心里莫名有些急躁。
  他倒要看看师妹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在……
  正想着,照片冷不丁一张张弹出来,自动放大,都是局部——
  腿。腿。腿。胸。腿。
  盛君殊脑子里轰地一下,闭了闭眼,才稳住那股骤然被照片糊了一脸的被袭击感。
  照片停了。
  他睁开眼。
  面前这张光线不好,有点虚。
  上缘是碎发和锁骨,下缘到肋骨,是对着镜子的自拍,没拍到脸。
  吊带碎花裙,中间两颗纽扣解开,纤细的手慵懒地压着一边衣服角,另一边薄薄的布料就垂落下来,皮肤起伏,半遮半掩,就在走光边缘试探。
  他冷静地跳过这张,后面还有无数张。
  都是自拍。
  照片里的人颇为随意,拿手稍微挡一挡,就将若隐若现的曲线,近乎自满地露出来。
  还有。
  百褶裙微乱地翘在凝脂般的皮肤上,带着勒痕的过膝袜是底衬,像夹心饼干,使视线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上。
  ……
  盛君殊如坐针毡。
  他不是没看过更直白的小广告,弹出来之后,他极其嫌恶,直接让技术部永久性解决了他电脑上所有的弹窗广告。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他知道这是衡南。
  师妹的一切,在他心里全都提不起厌恶之情。
  既然没有先入为主的厌恶,那就只剩下最原始最单纯的冲击——女人对男人的冲击。
  她知道自己身体哪部分最美,才自矜地拍下来,自我欣赏。
  这才是加锁的奥妙……他不该窥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