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苟三叔说,“你说的对,可她毕竟是个女娃,光学习好有啥用?把人生正常的节律都耽搁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嘛,说死就死了,连个精血也没留下。”
  “说实话,她爸妈都后悔让她考那么远读书工作了,在家里,兴许早就结婚了。”
  苟三叔掀起厚重的门帘,四人坐在小饭馆小桌对面,大铜锅边上两个铜环,锅里翻滚着喷香的萝卜炖羊肉。
  衡南问:“她是独生女?”
  “不,她还有个弟弟哪,唉,她弟弟比她小两岁都结婚了……”
  “那还要她留下精血干什么用。”衡南不解地问,“苟慧父母想要后代,她弟弟愿意生结婚,让他生不就行了。”
  苟三叔眼睛一瞪,一口血卡在嗓子里,让盛君殊摆摆手按下去。
  在这里开辩论赛显然无用,他斟酌了一下说:“她是自己不想结婚,而不是还没来得及结婚。”
  苟三叔急着辩解:“她不是不想结婚,她是没想明白,我们也是心疼她……”
  “你们做家属的,要是真心疼她,更应该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违背她的意愿。”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刮过,小饭馆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身宽体胖的女人立在门口,扫一眼众人,目光定在苟三叔脸上:“解阴婚的?”
  手一抬,锃亮一把菜刀架起来,周围的人一片惊呼。
  折腾的顺便,肖子烈一撑桌子翻过去架住她的胳膊,板凳翻到,女人半个宽厚的身子压在肖子烈身上,破口大骂,震得他胸口痛,“姓苟的,我儿子这事是你牵的线,你说结对子就结对子,说解就解,哪有那么好的事。”
  苟三叔无奈摊手:“不是我要解呀,你也看见了,这两孩子过不下去,闹得众邻不得安宁啊!”
  和苟慧配了阴婚的,是西村一个出车祸去世的青年,叫王勒。眼前这个人,是王勒他妈。
  女人啐了他一口:“我儿子才十八,当初隔壁有一个十六的姑娘,如花似玉的,不比你家那老姑娘好?都是让你忽悠的,什么博士生女文青,不好好过日子屁用都不顶。
  “我儿子在地下还不得安宁,都是你家苟慧闹的,我非跟你拼了!”
  苟三叔摸了把脸上的唾沫,也恼了,一脚踢翻板凳,指着她的脸道:“王勒开拖拉机的小混混能娶到我们家苟慧,真是死了才修来的福气。”
  “瞧瞧你家王勒的那样子,初中都没毕业就乱跑了,我们慧慧还委屈着呢……”
  “停停停。”肖子烈满脸烦躁,拧着眉,把刀从女人手上一抽,“锵”地插进木桌子里,惊得女人尖叫一声,苟三叔也向后一躲,险些绊倒在椅子上。
  “十六,十八,你们俩当这是买菜呢?”
  他转向苟三叔:“你们怎么想的,给三十岁博士侄女配个十八岁开拖拉机的混混?”
  “荒唐,真荒唐。”肖子烈向他勾了勾指头,“我问你,如果苟慧还活着,你敢不敢给她介绍这样的对象。”
  “我……我……”苟三叔憋得满脸通红,“我给她介绍过啊,她她她太挑了,我……她活着我介绍过好多……比这个好多了的……”
  “你呢?”肖子烈向女人扬了扬下巴,“你儿子活着,你敢不敢要这样的媳妇?”
  女人揪住衣角,眼中含泪,半是臊,半是委屈:“我……我……我是找不到这样好的,但我们肯定找个合适的,肯踏实过日子的。”
  “那凭什么死了就可以随便将就了,凭什么?”
  肖子烈的声音猛地拔高,一巴掌拍向桌子,“你们把死人当成什么东西了?啊?菜市场称斤的萝卜白菜,还是房上的瓦片砖头?”
  “知道阴婚为什么损阴德吗?”肖子烈脚尖一抬,红色帆布鞋尖稍一点,踩住桌缘,指节收紧,“吱吱吱”将菜刀拔出,刀尖向周围点点,两人都慌张向后躲。
  肖子烈却将那把笨重的菜刀轻盈地上下抛了抛,刀在空中旋转,握住的却总是木头刀柄。
  “因为总有你们这些人,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把活人的自我安慰建立在死人的屈辱和苦痛之上。”
  黑衣少年握着刀,眼含戾气,红唇弯起,森然一笑:“我要是苟慧,我要是王勒,我也半夜找你们闹,让你们也尝尝不得安宁的滋味。”
 
 
第81章 姻缘(七)
  “人死以后魂归何处,大致有两种说法。”盛君殊说,“第一种,去了我们所在世界完全相仿的冥界;第二种,人死转入六道轮回。”
  “你们给儿女配阴婚,希望他们死后有人陪伴,大概算第一种吧。”
  苟三叔和女人想了一下,都点着头。
  盛君殊看看他们:“不巧,对我们天师来说,人死了,只分两种情况:心中无不平者,生命消散,再入轮回;心中有不平者,一律化成怨灵,游荡世间。”
  苟三叔眼睛瞪起:“你是……你是说,我们给娃娃找个夫婿,反而激得她不平,留在这里,入不了轮回了?”
  女人一听这话,也悚然一惊,急得六神无主:“那不能耽搁他们,这阴婚……那就解开吧!快解开吧!”
  黄昏笼罩,残阳铺陈。山峦间橘黄的雾气萦绕,大槐树下,铁锨翻动,一铲铲土泼出来。
  东村苟慧的父母两个,西村王勒的母亲和姐姐,三三两两地站在树的两侧,望着树下抹泪。
  盛君殊肖子烈两个阳炎体站在树下,恶念诞生的怨灵不敢作祟,村里的年轻人顺利地挖到了并排放在一起的骨灰盒。
  刨出来,吹一吹,分别交给两家的亲属。
  盛君殊回想了一下苟慧的抱怨,跟捧着灰头土脸的苟三叔补充一句:“回去给她清理一下吧。”
  苟三叔眼睛都瞪大了:“怎么个清理法?”
  盛君殊说:“拿白茅把骨灰盒擦一遍,多摆点鲜花,去去味。”
  “别再她面前提任何男人和结婚的话题了。”盛君殊淡淡,“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怨灵觉得舒服了,怨气没了,自会消去。”
  苟三叔笃信地点头。
  那一边,衡南也把王勒的骨灰盒递给女人:“给他烧点色.情杂志吧。”
  王勒他妈愣了一下,忙问道:“啥杂志?”
  衡南面无表情:“就是有女人裸体的那种杂志,女孩要年轻漂亮,屁股要翘。”
  王勒他妈拧着眉看了看骨灰盒,脸都憋红了。
  送走两波人,天暗下来。
  槐树之下只剩下两个空空的小坟堆。小木屋的门,仍然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盛君殊说:“子烈,今天你来和我们一起睡。”
  肖子烈断然拒绝:“我才不要……”
  “如果我们拆开,万一再发生昨天那种事情?”
  衡南在盛君殊话语里听出一股厉色,回过头,只见盛君殊面容严肃地看着肖子烈。
  少年盯了他一会儿,承不住这种目光,挪开眼:“睡睡睡,睡一起就是了。”
  他眨眨眼看过来:“师姐……”
  “我没意见。”衡南揣着口袋,直接进了他那件小木屋,“我帮你把被子搬过来。”
  “哎师姐!”肖子烈三步并作两步,抢在衡南之前进屋,一屁股坐在床上,挡住她视线,双手背在身后,飞速拢了拢瘫在床上的内衣,睫毛乱颤,满脸通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衡南揉乱他的头发,转身折返,眼梢含着高深的笑:“那你自己来吧。”
  ——小孩。
  黯淡的落地灯照着并排的三块铺位。
  衡南正在涂抹的护手霜很香,香得肖子烈想打喷嚏,胳膊上就一凉,一坨乳白色挤在他手臂上。衡南垂睫,削葱根交叉:“抹多了。”
  “你睡我这边。”灯下,盛君殊跟衡南耳语。
  肖子烈笨拙地抹着护手霜,边抹边不适应地闻自己的手指,还没听过师兄这么小声说话,小得几乎有点不真切。
  “我想睡中间。”衡南已经往下一遛躺在了中间,被子一拉,一双眼睛闪闪地看他,“师兄,可以吗?我还没跟子烈一块睡过。”
  她做二师姐时,肖子烈还是个小孩子,牵着她的衣服角,想跟她一起睡觉。
  她曾经跟他说过,进了内门就能住在一起。不过还没等到他洗髓完毕入住青鹿崖,她就先死了。
  “……睡吧。”盛君殊停了停,轻轻地按了一下枕头。
  他心里不太赞同,但他师兄妹几个彼此一同长大,非兄弟姐妹而胜似兄弟姐妹,亲昵惯了,不会遵着死板的规矩。
  盛君殊也躺下,慵懒地闭着眼,伸臂熄了灯。衡南躺在中间,躺得十分放松。女性温柔的香气,一直萦绕在身旁。
  肖子烈心跳砰砰,倒有些局促。脊梁骨在褥子上蹭来蹭去,窸窸窣窣。
  “你身上是有虱子么?”盛君殊想了想,打破寂静,“聊一会怎么样。”
  “好啊。”肖子烈又艰难地拧了一下,“太好了师兄。”
  衡南在黑暗里扑哧笑了。
  盛君殊默了一下:“……你可以不这么造作。”
  “我又怎么了?”肖子烈冷笑,“师兄你睡在一对已婚夫妻旁边试试看?”
  盛君殊声音隔着衡南飘过来,更平易近人,甚至含着点和白日不同的促狭,“我和你师姐做夫妻才几年?小时候我们几个一块睡大通铺睡多少次,也没见你这么矜持。”
  “我……”
  盛君殊恍然:“记错了,那时候还没你呢。”
  “切。说的好像我是你儿子似的。”肖子烈生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他枕着胳膊,用拇指在地板上画圈,又挑起无声的笑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快活过。
  “师兄,问你件事。”
  “你说。”
  “师父和姽丘当年真的好过么?”
  盛君殊万万没想到师弟开局就扔过来一个大雷:“……谁给你说的?!”
  这还编排上师父了,“师父”两字一出,他脑袋里嗡地一下,背上的汗都下来了。
  “不是你说的随便聊聊嘛……”肖子烈忙翻过来,心虚地放低声音,“当时弟子私底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你也知道呢。”
  “……知道什么?”
  “就……天下玄学门派也不少,姽丘派干嘛总是跟我们过不去,非要立志屠我们的山,灭我们的派,这不典型的受了情伤,无差别攻击的弃妇嘛。”
  这传言竟然能把死敌和师父牵一块,盛君殊气得胸口痛:“谁传的?!”
  “知道谁传的又怎么样。”衡南幽幽地插话,“反正都死了。”
  盛君殊让她拿凉水一泼,冷静下来。
  “……你也听说过?”
  八卦流言,小道消息,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没印象。”
  说真的,她当年一心一意都扑在他身上,其他琐事哪里挂过心。
  “你看,你师姐也不知道。”盛君殊心里好受一些,“多半是无稽之谈,以后别再提了。”
  衡南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细细思量道:“我们住垚山,姽丘派住抚崖;垚山五座主峰,抚崖五座主峰;我们收百十来弟子,姽丘派也收百十来弟子;我们弟子借天书之力洗髓,得到阳炎灵火,姽丘派弟子借那颗珠子炼行尸,操控怨气……现在想想,除了他们没有天书,还真是桩桩件件都学着我们。”
  盛君殊沉默。
  他极聪明,衡南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肖子烈说:“……师兄别生气,大家也就是随便乱猜。而且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前尘往事,又不是师父收了我们以后才搞的露水情缘,这样想是不是好一些?”
  衡南垂眼:“我真想不出来丹东和女人好的样子。”
  肖子烈倒吸一口冷气,暗中怼了怼衡南,张牙舞爪地指指盛君殊。
  “我没生气。”盛君殊平淡开口,“师父某一次是曾经和我说过,他原本有个尘世妻子,后来分道扬镳,总而言之是对不起她。”
  “……”衡南说,“不一定是她。”
  ”……“肖子烈咬住拇指,“我也觉得,这脑洞太大了。”
  盛君殊又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师父其实是一具行尸。”
  肖子烈瞪大眼睛,衡南脑子里也轰地一下——
  那老道丹东一对生着白翳的眼睛,快而轻盈,近乎飘着的步伐,还有他牵着她走路的时候,手总是冰凉。
  把她骗回了垚山,他就很少在孩子们面前出现,长年隐居在不见光的蜉蝣天地,就连弟子试炼、洗髓,也都是交给盛君殊全权看管。
  原来,这竟然是因为……
  会说话,会笑,会教导小孩子的师父,从一开始就是一具尸体吗?
  原本门派衰落,衡南没有看到全貌,谈不上多么震撼。此时此刻,却感觉到被人扎了一下似的,一股钝钝的痛从心上蔓延开来。
  肖子烈的反应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师兄这是在报复他的放大招吗?
  盛君殊宽慰道:“不论师父是人,行尸,还是鬼,既行跪拜之礼,师父永远是师父,没必要想太多。”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