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玲知道顾忠的秉性,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安安静静地乖乖去工作,她觉得八成是顾忠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你先过来给我交代清楚再说。”
“不行啊大姐,我现在就要走了,我让关关放学后到你家来找你,我挂了啊。”
说完,顾忠直接挂断了电话,并且自那之后顾晓玲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了。
倒是他的儿子关关,这三天来都住在顾晓玲家里。
可是这几天里面,顾晓玲的家里并不太平,三天两头就有挑事的催收人员上门。
“你弟弟顾忠欠了我们十万元,你是他写的唯一担保人,现在你弟弟失联,除非你把你弟弟找出来,不然你替他还钱!”
“你要是想省去麻烦,就把你弟弟的儿子交出来也行。”
这样的人,几乎三天两头来,顾晓玲只能去报警,警察来过之后,那群人似乎收敛了一些,就没有再上门来恐吓了。
但是这搞得顾晓玲焦头烂额并且人心惶惶,生怕哪天那群人又来发神经病。
顾晓玲实在没办法了,这几天挨个把所有顾忠能去的地方都摸遍了,就为了把顾忠给找出来。
夏云觉得自己碰上这么个舅舅,真的只能自认倒霉了,可是如今这件事非同小可,高、利、贷催收的那群人,有时候真的是连警察都不怕。
这几天,她只能自己小心了。
这天,夏云放学去把读小学的关关接回来,然后带着关关走在回家的路上。
“关关,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顾晓玲这几天忙着找顾忠,也没空做饭,都是夏云在外面随便买点熟食吃吃。
关关背着书包,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想吃肉。”
去菜场的路是一条很小的弄堂,今天又正好下雨,所以路上的行人几乎没有。
走到弄堂拐角处的时候,夏云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前面隐约有交谈声。
“那两个小孩还没来?”
“再等等。”
这几声谈话,像是锤击一般砸在夏云心上,让她思维猛地一震。
因为这几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就是前几天一直来催收的人。
她很快就联想到最近的那些社会新闻,高、利、贷为了催债的人还钱,把他的家属给软禁起来,逼还钱。
从前面那2个人的对话分析,他们很可能是在针对自己和关关。
夏云的脚步立刻停顿住,连心跳都加快了起来,扑通扑通……
不行,得快点离开这里,她立刻附在关关耳边,“现在就和我往后跑,头也别回。”
刚说完,那几个催收的人就回头看到了夏云,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就打算朝着夏云跑过来了。
“小姑娘,别走,我们有点事和你聊聊。”
夏云立刻拉着关关,往后撒腿就跑。
身上的手机没电了,周围也没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跑,跑到人多的地方。
可是这一路上,可能是下雨的关系,人烟非常稀少,压根看不到几个人。
夏云拉着关关一路跑,连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猛然间,她看到前面有一座很大的建筑园区,看起来像是一个什么研究所。
门口还有一个门卫室,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和其他人就站在那儿。
夏云二话不说拖着关关就冲了过去,此刻她回头甚至能看到那几个人依旧跟着他们也跑了过来。
但是那几个人看到夏云冲到了这个研究所里,还冲到了门卫室门口,似乎也就没有继续跟上来,而是在远处观望。
冲到门卫室门口,夏云一把抓住那个保安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连一句话都仿佛说不齐全了,“叔叔,能不能帮我报个警……”
那个保安一下子也愣住了,“报警?别急,这里很安全,小姑娘你说说你们怎么了?”
夏云听到这话,又看到这研究所里来来往往不少人,心才放下来,转过看去,那几个催收的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夏云往保安胸前的工作牌上看了眼:蔚蓝科学研究所
蔚蓝科学研究所?
等等,这……这不是夏则凌的研究所吗,自己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夏云摸着自己的胸口,让刚才因为剧烈运动的喘息稍微平复一些,“有几个人在追我,所以我想报警。”
保安宽厚地笑了笑,“没事,我现在帮你报警。”说完,他朝着另外一个人恭谨地点点头,“院长,我先去帮这个小姑娘打个110。”
此时,夏云也才注意到这个门卫室的门口,似乎还站着其他人。
那个人身型很高大,穿着白色的褂子,扣子全部没有系,露出里面修剪十分考究的黑衬衫。
整个人带着优雅和深沉,那双眼睛如午夜时分的大海,仿佛能溺死一切。
他眼眸向下低垂,用这种轻微下垂的视线看着夏云,眉头微微拧了拧。
那目光中有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像是怜悯,更多的却是无动于衷。
但是当夏云看到他的时候,她微微张大了瞳孔。
哦?夏则凌。
是他。
还真巧啊。
但是在片刻惊愕之后,夏云的神态又恢复到了很自然的状态,因为她知道夏则凌绝对认不出自己。
一个10多年都没有见过的女儿,怎么可能认得出?
而夏则凌,目光只在夏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
夏则凌移开目光的同时,也证明了夏云的猜测,他真的没有认出自己。
夏云神色如常,甚至可以说是很无所谓了。夏则凌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路人,根本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很快,一辆看似较为奢华的轿车停在了夏则凌面前,司机下来为他拉开门。
夏则凌从头至尾没有对夏云经历的事情发出任何意见,仿佛这件就在他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看到了,也等于没看到。
确实,夏云也从来不觉得夏则凌会是什么热心的人,他这样的人,应该只会关心自己的事。
夏云一直用余光瞥着,眼中盛满了冷然和漠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关关,仿佛大脑的灵光突然被打开了一般。
竟然对着夏则凌,用低到只有夏云和夏则凌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姑父!”
第11章
这一声“姑父”硬是让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门内的夏则凌身形一顿。
旁边的司机并没有听到,以为夏则凌有事,就先把车开到一边去了。
夏则凌收回脚步,双手顺势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微微转了一个侧身看着夏云和关关。
夏云的表情十分自然,大难临头的那种临危不惧,虽然心中暗暗觉得关关太多事了。
她直直抬眼,目光一瞬间就撞进了夏则凌那汪洋大海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却不知,在看到夏则凌眸光的那一刻,夏云的心脏终于有了一些些的紧绷,这不是源于害怕,而是源于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陌生,她压根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这样的未知让她有些焦虑。
夏则凌足足在原地驻足了1分钟,那目光一刻都未曾离开夏云的脸,有探究,有戏谑,有片刻的惊讶。
可能,他都不曾想到,原来夏云都长这么大了。
夏云并不想承认自己是夏云,因为她很讨厌夏则凌,她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是夏云,这样搞不好会和自己产生什么牵扯出来,她快速思考了一下之后,立刻转身对关关说,“关关,你认错人了。”而后,她又疏远地看向夏则凌,“我弟弟认错人了,抱歉。”
关关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气氛中的尴尬,所以并没有坚持说下去,一双带着疑问的眼睛盯着夏云。
夏则凌的眼神内有一丝不悦闪过,继而他清醒且锐利地盯着夏云,眉头略微皱了皱,似乎看穿了夏云一切的把戏,又似乎什么都不想提。
夏云底气十足地回看他,一点不虚。仿佛在说:老娘说的随你信不信。
而后,夏则凌重新朝着车的方向踱步而去,在经过夏云身侧的时候,夏云感觉到头顶上有来自夏则凌的气息。
他的手不知道为何轻轻拂过了自己的肩头,那种轻微到了极致的触感。
他想做什么?
夏云内心纳闷着,就在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却看到夏则凌手指上夹着一片花瓣已经走远了,那是在她肩上的一片花瓣。
夏则凌略微松开手指,花瓣随风而起,他看着其散落在风中的模样,眼神深了几分,而后跨上了车。
夏云看着远去的车,心里想着的是,这个夏则凌的脾气还真的是琢磨不透,真的完全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甚至她都不知道夏则凌到底信了自己的话没有,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很显然,无论信与不信,夏则凌都压根没什么好和自己说的。
保安很热心地过来,让夏云他们在研究所里等警察。
很快,警察就来了,问了一些情况后,却说这件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和伤害,暂时没办法立案,只说通知监护人过来接走夏云和关关,他们回去会警告那些人。
夏云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时也只是想着甩掉那些人而已。
警察走后,顾晓玲接到了警察通知,就过来接夏云和关关了。
但是夏云在研究所里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顾晓玲的人,她在想顾晓玲是不是不认识研究所里的路,毕竟这研究所实在大得很。
夏云就先把关关安置了一下,走出去等等看顾晓玲。
却不想在一个很安静的角落里,看到了面对面的顾晓玲和夏则凌。
说是面对面,其实顾晓玲的姿态看着很低,她很无力地靠着墙壁,眼睛却紧紧盯着夏则凌,仿佛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然后化作了无穷的力量。
夏则凌穿着修长的白袍,他以俯视的姿态看着眼前的顾晓玲,那眼神像是冰川一样瞬间可以凝结一个人,却连一丝怜悯都没有,眼神中是完全封闭的一个世界。
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才可以让一个人用如此冰冷的目光去看另一个人?
顾晓玲她见夏则凌没有任何反应,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但是夏云是你的孩子,她现在的学校太差了,我希望你能想想办法。”。
此刻,夏云却被这句话给惊讶到了,她没想到母亲来找夏则凌是为了她自己。
不得不承认,她此刻被母亲的话感动到了。
但是这又如何,母亲无论怎么央求,都是不会有结果的,因为夏云知道,夏则凌并不爱自己。
顾晓玲的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夏云就在这个时候走了出去,她一把拉住母亲,眼中带着清明的思绪,却隐隐有一丝生气,“妈妈,走吧,和这个人说这些做什么。”
她知道顾晓玲是为了自己,但是她更想要尊严,她不想让夏则凌用可怜的眼神看她们母女,她们明明可以自力更生,她们真的不需要靠夏则凌。
顾晓玲很诧异地看向夏云,她不知道夏云什么时候来的,但是她显然不想让夏云看到自己这么卑微的一面。
可是她还是甩开了夏云,“你懂什么,你如果一直在红星中学呆着,未来怎么考大学?你的成绩那么差,没有别人帮一把,你未来要怎么办?”说完,她的表情无比悲哀。
夏云咬着牙,刚才的感动烟消云散,真的是对顾晓玲恨铁不成钢,她抬头看向夏则凌,却没想到,夏则凌也正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交汇,没有任何情感的交融,夏云的目光带着敌意,夏则凌,则是冷漠。
冷漠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妻子和自己的女儿,她们是如此渺小,卑微。
以及无能。
“你就是这么教你女儿的?靠祈求别人的垂怜来度日。”夏则凌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所以,你们才会活得如此无能。”
谁知,下一刻,夏云的声音异常清脆响起,还带着冷冷的讥讽,“难道你以为你这样高高在上地站着,就显得你很有本事吗?你是不是分不清什么叫有本事,什么叫薄情寡义?”
夏则凌有些惊讶于自己那个懦弱胆小的女儿会这么反驳自己,他终于正式地打量着夏云,眼神微微含笑,“那么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见长不少。”
随后,夏则凌走过夏云和顾晓玲的身侧,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夏云的头顶,拨弄着夏云的几缕发丝,“既然你不认为自己是无能的,那么想要什么样的学校,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取,却在这里求别人?”
“谁在求你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还是说你是瞎子?”夏云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然后扔开,用有力的肩膀拉着顾晓玲走了起来。
夏则凌的眉头微微一皱,刚才被女孩甩开的手指有一丝丝发麻。
他对夏云的评价开始慢慢转变,胆子很大,脾气很大,口气更大。
夏云则是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这对父女,连轻蔑的神情都如此相似,“我从未说过要你的帮助,以后也不会,也请你减少你冷嘲热讽的嘴脸,毕竟女儿像爸爸,无能的女儿总是有个无能的爸爸。”
夏则凌的额头跳了跳。
随后,夏云去按了一下电梯按钮,纠缠不休不是她的风格,既然他们双方的关系已经鱼死网破到这样的地步,就不要再谈什么了,因为谈什么都没有结果。
很快,电梯就到了。
在电梯打开的时候,她一边拖着顾晓玲走进电梯,一边对夏则凌冷漠而礼貌一笑,“人不会永远一成不变的,我一定会改变。你看不起我也好,看得起我也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意,少自以为是了。”
说完,电梯门关上,夏则凌的表情微微一变,眼眸深处那团阴影在隐隐扩大着。
这个女儿,性情变了非常多。
电梯关闭后,夏云微眯着双眼,看着电梯外街道上的风景,午后的烈阳略微刺眼。
顾晓玲轻声叹息着,“他为什么这么狠。”
她的想法始终没变,她想复婚,还想让夏云更有未来,可是,为什么一点点机会都祈求不到。
夏云看着这个脆弱无比的女人,却一句话都不想安慰,因为她的母亲是示弱者,而示弱者,本就不配拥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