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让他彻底发狂。
“那我去抓几个医者回来。”小五道。
桑远远微有迟疑:“对方知道我们有伤员,必定会盯紧药房和医者,你千万千万小心,安全第一,不可逞强。”
“是!”
幽影卫各自去处理后续的事情,屋中忽然便静了下来。
桑远远将纷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入定,往幽无命的胸口上种起了太阳花。
他的轮廓有些模糊,胸口很明显有木灵蕴在向外逸散。
桑远远有种错觉,那些逸散的,不仅是木灵,还是他的生命力。
她的心忽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不能再让木灵这么跑掉。’
她暗暗想着,操纵太阳花下面的两片叶子,让它们像两只手一样,抓住青色的木灵蕴光粒,然后把叶尖当成细针,像织毛衣一样,把攫来的灵蕴编织起来。
居然成功了。
桑远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她飞快地织起了一条围巾般的东西,青色的一小条,敷在伤口上,像一条创可贴,封住了灵蕴逸散。
她继续编织这些碧色的光带,一条又一条绷带缠住了幽无命的身体,将他的每一道伤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太阳花盘不断地沁出浓浓的水质光晕,顺着这些青光绷带渗下去,散发出很滋润很饱满的青色光芒。
她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入定状态可以感知身后的灵蕴。
神念往身后一扫,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险些从定中脱离。
一片青芒之中,分明多了个小小的清晰的轮廓,只一眼,桑远远便认出了它——那具偶人。
它,正摇摇晃晃,慢悠悠地,向她走来。
此间惊悚,难以言说!
愣神的刹那,偶人已越过屋正中的木桌了。
桑远远倒抽一口凉气,睁开了眼,猛地扭过身,望向背后。
木窗在微微地晃动,屋中空阔,并没有什么异物。
桑远远感觉到腮帮子上窜满了电流,自己都能感知到瞳仁在迅速收缩。
手腕忽然被攥住。
她的心头骤然一喜——前两次幽无命醒来时,都是这样闷不作声就抓住她,吓她一跳。
她惊喜地转身回视,身体转到一半,脑海里突然传来‘嗡’一声轰鸣,寒意顺着手腕向上攀爬,冰封了她的心脏。
攥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太小了,根本不是幽无命的大手!
它是什么,自不用说。
这一瞬间,桑远远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
她像具木乃伊一样,僵硬地继续转头,看见了身后的东西。
它趴在幽无命的胸口,垂着头,那串琥珀念珠怪异地摊在幽无命的身上。它探出一只小小的冰冷的手,攥住她的手腕。
兵器?兵器?这特么是兵器?!
桑远远脑海里‘嗡嗡’乱叫,僵滞片刻,她像个木偶一样开口了。
“他,受伤了,胸口,压不得。”声音哑得彻底。
闻言,偶人极慢极慢地抬起了头。
桑远远头晕目眩,喉咙像是被一大团木屑堵住一样,想放声叫人,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咝咝’声。
柔顺的黑色发丝顺着它的脑袋滑向两旁。
偶人的脸蛋缓慢地从黑发中探了出来。
桑远远觉得自己有点被吓麻木了,她定定地盯着黑发中间,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便看见了一张极度委屈,扁着小嘴的脸。
桑远远:“……”
在她的记忆中,这具童偶长相美艳,嘴角咧着,笑得极为邪恶,是很典型的恐怖片里偶人道具的模样。
可这一刻,它的脸颊和腮帮都鼓着,一双大眼睛向下耷拉,虽然不会流泪,但任谁一看,都知道它摆着一张哭包脸。
它攥着她的手腕,笨拙地从幽无命胸口上翻下来,坐在她的身旁,两只小手平平地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与她一齐探望病人的姿态。乖得不行。
桑远远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谁能告诉她,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快速地轻吸了几口气,缓缓并作一口长气呼出。
正要说话,忽见偶人的面色陡然一变,放在膝上的两只小手猛地握成了拳。
桑远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幽无命。
有人轻轻地叩响了木门。
“阿古求见。”
桑远远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偶人。幽无命说过,这具偶人是他的兵器,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它压着眉眼,抿起唇,小手摁在了床榻边缘。
下一瞬,这只偶人就像是由远处的丝线牵引着、忽然被重重拽走的风筝一样,直直从敞开的窗口飞掠了出去。
桑远远平了平呼吸:“阿古将军,请进来。”
阿古走进屋中。他皱了下眉,走向窗户:“主君受不得风。”
关上窗户,阿古走到床榻旁边,看了看幽无命,然后向着桑远远拱手,禀道:“桑王女,属下无能,那个冥族宁鸿才,被人截了胡。”
桑远远心头一跳,定定神,安抚道:“无事,人平安回来便好。阿古将军你坐下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种时候,与其发怒怪责,不如理顺思路,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暂时将偶人的事情抛向脑后。
听她这么说,阿古一怔,眸中同时浮起了惭愧和感激。
他并没有去坐,而是继续站着禀道:“截走宁鸿才的,是一名极其美艳的红衣女子。”
他略有些迟疑地看了桑远远一眼,纠纠结结地说道:“浓妆之下,容貌与桑王女倒是有三分相似。”
桑远远讶然:“……”一个像她,又一个也像她,是她长了大众脸,还是这些人都照着她这个第一美人整过容?
阿古继续说道:“那红衣女,实力相当惊人,韩十二的修为是灵明境五重天,在那女子手下,竟只撑了十个回合,便被扭了胳膊,扔到一边。”
桑远远皱起了眉:“是帝宫或皇甫俊的人?”
阿古摇了摇头:“不像。那女子爽朗得很,倒有几分像个打马江湖的豪客,她夺过宁鸿才之后,取出金锭砸那韩十二,大笑道,‘你家主子可真真好笑,慷他人之慨倒是顺手得很!若真是善心人,何不直接替宁鸿才他孩儿治了病?若他知恩图报,自会愿意交托性命;若他是个白眼狼,便掳了他走,也为世间除个祸害!’”
桑远远不禁睁大了眼睛,道:“是个奇人!”
阿古道:“属下想要上前夺人,不料刚现身,就被几个实力在灵明境五重天上下的护卫拦住了。若是争斗起来,恐惊动帝宫,于是属下佯装退走,让擅长追踪的小九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摸清了他们落足之处后,便急忙回来禀报。”
桑远远微微沉吟。
灵明境五重天的强者,放在任何一个州国,都是亲卫级别的大将军。
这名女子身边有亲卫随行,自身实力亦是不俗,想必是哪一州国的王女或王妹。
思来想去,记忆中却完全找不到这么个人物。
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奇人!
“她落足何处?”桑远远问道。
“鸾梦醉。”
桑远远:“……”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
她犹豫了片刻,起身道:“劳烦阿古将军看好幽州王,我得出去一趟。”
幽无命伤重,天都处处戒严,正在四下搜拿刺客,这样藏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形势只会越拖越坏。
直觉告诉桑远远,这名奇女子,或许可以带来转机。
她走到侧屋,重新盘了发,用黄颜色的花胭脂点了点颊,然后换了身衣裳,站在镜前稍微酝酿片刻,气质顿时大变,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哀怨的妇人。
阿古正在纠结,想要劝桑远远不要出去冒险。
见她装扮一新从侧屋出来,他不禁瞠目结舌,略有些迟疑地问:“您是……桑王女?”
桑远远点点头:“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了。阿古将军,请务必看好幽州王,屋中最好时刻留下两个人。”
说罢,神色一敛,顷刻间又变成一个被浪子辜负的怨妇。
阿古:“……”总觉得主君以后会被媳妇玩死是怎么回事?
……
桑远远很快就找到了鸾梦醉。
它实在是醒目,二层楼栏上立着一排身着彩纱的女子,正对着下方往来的客商们挥舞长袖。
这些女子个个面容姣好,身上的纱衣一望便知价格不菲。
然而她们并不是楼中的姑娘,只是迎客的小侍。
可想而知,这是档次极高的销金窟。
桑远远到了鸾梦醉门前,被人挡下了。前来寻找丈夫的怨妇天天都有,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会被放进去的。
桑远远低眉垂眼:“我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来给夫君送金银。他昨日出门太急,将钱袋落在了家中。”
她拉开手中的小包袱,将一片金灿灿露了出来。
见到钱,立刻便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子迎出来,亲热无比地挽住了桑远远的胳膊,将她往里面带。
女子脸上分明涂着厚厚的脂粉,妆面却是极为熨帖,一望便知化妆用的是上等佳品。
口气亦是清新得很。
她笑道:“小娘子这样的媳妇,可真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哪!不知你的夫君是……”
桑远远抿了抿唇:“他是个文人,到了你们这儿,应当用的是化名。父母走后,家中产业都是夫君在管着,我一个弱质女子,也只能倚靠他过活,哪里还敢多嘴去问呢。”
她的模样悲伤隐忍,将一个错嫁不良人,被夺了家产还得仰人鼻息的可怜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中年烟花女顿时面露同情。虽然沦落风尘,但人心总是肉长的,看着桑远远这模样,便为她不值,也替她难过。
更让她感到难得的是,面对沦落风尘的自己,对方竟没有表露出丝毫鄙夷,对自己的触碰毫无芥蒂,并不嫌‘脏’。
于是中年女子的神色更真挚了几分:“妹妹你也别太难过,日后我留心替你看着些,我会交待底下的姑娘,不动声色劝着他些,让他回家好好过日子,啊!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凤娘。”
桑远远从善如流,眼泪说掉就掉:“多谢凤娘了!”
凤娘心头发软,叹息着,引她走向楼中。
行出两步,忍不住多嘴劝道:“其实我们女人哪,也未必非要靠着男人过活,对自己狠些,总能找到出路的。有些男人,是靠不住的呀!”
桑远远‘执迷不悟’,哀凄地摇着头。
凤娘也不好再劝,只能悄悄叹息。
二人进入了楼阁。
这帝都销金窟,果真非同凡响,金柱玉栏,装饰的都是上好的云雾绸纱,盆景用的是玉釉,朵朵鲜花娇艳欲滴,无一处不精致。
泛光的玉台上有佳人在抚琴,冰山般的美人,让人以为错进了什么高雅殿堂。
凤娘引着桑远远在楼下绕了一圈,并未找到她想找的人。
“恐怕是在包厢,这可有些麻烦。”凤娘略微沉吟,“妹妹可愿意换身衣裳进去送茶水?”
桑远远自然求之不得。
凤娘寻了一身只露出一点点玉肩的白色纱衣让她换上,用玉盘端了细长瓷壶,挨间包厢送过去。
“戌时楼下有好节目,这会儿,客人们应当只会让姑娘陪着饮些酒。妹妹只管放心进去,看一眼便出来,没事的。”凤娘隐晦地安抚她。
桑远远点点头,装出一副鼓足了勇气的模样,敲门进入第一处包厢。
里头的场景并不陌生。
酒酒肉肉,男男女女,早已司空见惯。
她敛了气息,丝毫也不引人注意地换走了桌面上的旧茶壶。
到了第五间包厢,桑远远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要找的红衣女子。
女子描着入鬓的红眉,眉心点了朱红的玫瓣,唇角夸张地画出两道上挑的唇线,艳光四射,一身红衣上用暗线纹着金鸟,低调又华贵。身上没有丝毫媚态,眉眼举止英姿勃发,颇有几分中性美感。
就像一个火红的太阳,光芒夺目,风姿灼人。
桑远远看得一怔——阿古的说法太保守了,这名红衣女和她何止三分相似!至少也是像了五分。卸妆之后,恐怕能像七八分!
更奇的是,见到她的第一眼,桑远远心头就浮起了一种浓浓的似曾相识的怪异感。
她不动声色环视屋中,并没有看到宁鸿才和护卫们的身影。
只见一名粉纱女子娇笑着,正往红衣女的杯中添酒,口中嗔道:“女公子怎地就关心小玉漱的事嘛,奴是哪里不好么?老说一个死人的事情,多晦气呀!”
桑远远动作微微一顿。
小玉漱这个名字,她曾听到过。那一日姜谨鹏潜入帝宫,想要杀死她嫁祸给姜谨真时,便提到过他要为小玉漱报仇。
所以这个红衣女子是在关心小玉漱的事情?
红衣女笑了笑,声音如流水叮咚般清润,雌雄莫辨,耳熟得很,她问道:“小玉漱与那姜州王次子,当真交情匪浅么?”
女伎撅着红唇,回道:“哪能呢,不瞒女公子,姜家两兄弟,都是满肚子坏水,不把姐妹们当人看的,若不是实在实在是家中急用钱,谁都会找借口推脱不愿服侍他们,哪来的交情。”
桑远远心头微跳,不动声色地看了红衣女一眼,目光中满是迟疑。
“果然,”红衣女伸出手指,叩了叩桌面,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自语道,“我就晓得,对小妹动手之事,另有玄机。哼,叫我查出来,他们就等死吧!”
她的手很大,手指极长。
桑远远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盯着‘她’。这个语气,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应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