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无命知道他在嘲讽自己昨夜丢人的事,径直把脸皮一扔:“大舅哥,你到是当着小桑果的面说一说,我是怎么个精力过盛法?”
桑不近:“……无耻之尤!”
他气乎乎地安排了下去。
车厢中,又只剩下了幽无命和桑远远。
她虽有一身演技,但气氛忽然沉默下来之后,难免重新想起了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禁有些脸热心跳。
“小桑果,”他的嗓音微微发哑,“今日,试试处理那火毒。”
她快速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加了一句:“只清理火毒便可。”
“嗯。”
她知道,那狸猫换太子之计只是最理想的状况,事到临头情况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如果发生了意外之外的状况,就必定要面临一场恶战。真打起来,幽无命便是己方的王牌,一定要尽最大的能力,助他伤势复原。
她平了平心绪,缓缓入定。
实体化的大脸花虽然看起来丧丧的,但其实它们比从前要好用得多了,桑远远心念一动,三株大脸花便挥舞着蔫不拉叽的叶子,开始编织出又厚又密的海带条来。
桑远远没料到的是,这火毒竟然比想象中好处理得多。
火毒遇木即燃,燃焦了几缕根须之后,她找到了对付它们的办法。
她把‘海带’中的汁液挤在幽无命的伤口上,然后把没了汁液的海带放在大脸花的叶片上摊着晾一会儿,它们就变成了脆脆的样子,一看就易燃。
她把这些易燃的薄脆海带片伸到了火毒里,立刻便有赤红的火灵蕴吐着信子爬到海带片上,她顺势一抽一甩,就能将它们抛回大自然的怀抱。
车队越过冰雪平原时,幽无命体内的火毒被清理得一点火星也不剩了。
桑远远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眼看他。
如今,他体内的积毒已被她治好了十之七八,就剩下皇甫俊留在右边锁骨下的那一团水毒淤伤了。
清除了火毒之后,那道久久不愈的箭伤竟是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脱了痂,只留下一块圆形的痕迹。
他的身体其实极其强悍,自愈能力惊人。
她有些脱力,轻轻地喘着气,倚在他的怀里。
“就剩皇甫俊的水毒了,”她微撅着唇,“亲我一下,我便有力气一鼓作气替你清理完。”
幽无命啼笑皆非,怪异地看着她。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人敢和他讲过条件。
他隐隐觉得她好像在某种边缘试探,却又在心中断然否定——小桑果那么笨,就只是喜欢他,单纯在撒娇而已。她喜欢他亲她!
这般想着,他的心口涌起了一团又像火又像水的东西。
他把她拽进了怀中,一面亲她那诱人的红唇,一面把大手覆在她的身上,搅乱她的呼吸。
“小桑果……我们成亲……回去就成亲……”声音哑得彻底。
迷蒙的视线对上暗潮翻腾的黑眸。
她知道他忍得辛苦得很。
……
赶在进入冰雾谷之前,桑远远把幽无命体内的淤毒全部清理得一干二净。
毒蕴一除,他立刻便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
整个人懒散而饱满,往软榻上一倚,唇红齿白,容色似玉,着实是风华绝代。
她却无心欣赏了。
虽然晋阶至灵明境,但对付皇甫俊、姜雁姬和那高阶侍卫的灵毒,已是大大地透支了她的灵蕴和精神力。将所有灵毒驱逐完毕的那一刻,她就像断了紧绷的弦一般,立时就病倒了。
她倒向来也不矫情。
如今四面楚歌,强大的敌人虎视眈眈,时刻要面对生死危机。这种时节,若是幽无命还要因为顾忌她太过辛苦而拖拖拉拉不肯治伤,那才是愚蠢至极。
所以她倒在他怀中的时候,心中倒是丝毫委屈也没有,只冲着他笑。
幽无命挂上了惯用的假笑,脸上看不出情绪,只眼尾微微泛着一点红色。
他覆在她的耳畔,低沉絮语:“小桑果,你且看我如何杀人。”
她轻轻点头,脑袋一阵眩晕。
他把一只大手重重摁在她的额头和眼睛上,强迫她闭眼休息。
他的灵蕴像刀子,不会治病,只会伤人。
……
冰雾谷中的杀局很快就布置完毕。
幽影卫和桑不近的亲卫都是万中无一的好手,效率惊人。
一日之后,风雪掩盖了所有的痕迹,隐埋的吊索、大大小小的雪墙、山壁上挖出的坑洞、运送到壁中的轿辇、种种忙碌过的痕迹,尽数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桑远远仍发着烧。
桑不近购置各式物资的时候,替她重金买来一件雪兽绒毛大罩衣。
她的身体往那白乎乎毛茸茸的大罩衣中一钻,整个人立刻就变成了一只矮矮胖胖的小白熊。她今日稍有好转,又有重装在身,便忍不住想要跳下车来看看这异乡的奇景。
一见她的模样,幽无命就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袍,身后背着一柄厚刃的铁刀,在这漫天飘雪的寒风中一站,既俊逸出尘,又莫名违和。
云州是极寒之地,冰雾谷是通往东面三个州的必经之路,说来也奇,一越过这座山,气候立刻便温暖了,整个云境,也只有云州是这种天寒地冻的气候。
而在这个地方,冰雪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特别凶残肆虐。整条山道都裹在了白茫茫中,大大小小的雪片在风中飞旋,山道像是无意之中抹在了白色画布上的一道不起眼痕迹。
桑远远刚一落地就滑了一跤。
雪都凝成了冰,这得有多冷。
她穿成一个球,身体又虚,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圆滚滚地就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幽无命差点儿笑岔了气。
他并没有扶她,而是长身一掠,垫在了她的下面,让她和他摔了个对眼。
她生气地挥舞着胳膊想要爬起来,奈何穿得实在是太胖,两条胳膊就像是雪人身上捏出来充作手臂的圆球,只能在身侧徒劳地挥动。
幽无命快笑疯了。
桑远远气了一会儿,被他感染了,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抬腿踹他。
半晌,她的脸色忽然重重一变。
幽无命吓了一大跳,赶紧抱住她,轻飘飘地掠起来站定,一只大手猛地摁在她的脑门上,紧张地垂头看她。
“大战之前这样笑太不吉利了,”桑远远道,“若我没有料错,阿古他们肯定要在后面讲一些比如‘主君从未这般笑过,日后都能这般开心多好啊’这样子更不吉利的话。”
“噗!”幽无命抓住她的肩膀,“小桑果你错了!他们只会说——主君笑得这么开心,又有人要倒大霉。”
桑远远:“……”好吧反派的戏路摸不透。
小九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消息,皇甫俊一行,已经踏入冰雾谷!
幽无命捏碎了玉简,整个人气质大变。
此刻,众人藏身在十丈峭壁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一行蜿蜒而来的东州车队。它们爬行在山道上,就像一队毫无半点抵抗之力的蚂蚁。
桑远远紧紧攥住了拳头,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希望一切顺利!
皇甫俊乘着轿辇,位于队伍中段。先前行军之时,轿辇四周被护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任何刺杀之机。
而这冰雾谷却无法容纳多人并行,一乘轿辇便占据了整条山道,两名接引使只能走在轿辇前后,队伍拉成了细细长长的一大条。
眼见皇甫俊的轿辇慢慢来到做过手脚的山壁边上,桑远远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幽无命举起了手,重重挥下!
众人齐齐发力,一堵事先准备在峭壁上雪墙缓缓倾倒,大团小团的积雪向着山道轰隆滚落。
“雪崩!”
矫夫急急将轿辇放置在山道上,众亲卫祭出兵器,荡出灵蕴,将上方砸来的雪团尽数击入崖下。
飞雪弥漫,遮天蔽日。
幽无命压着眉眼,凝神望着,唇角不知不觉浮起一丝狞笑。
雪雾彻底遮挡了视线。
桑远远略有些心焦地望向他——为何还不动手?此刻难道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幽无命却像是定在了雪中一般,一动不动。
眼见,这场人为制造的雪崩便要结束,山道上稍稍恢复了一两分能见度。
幽无命终于长指一折,玉简在指间破碎。
埋伏在山壁洞窟中的亲卫收到指令,动手了。
一片白茫茫之中,身旁峭壁上滚落的雪层毫不引人注意。
一乘覆在白雪中的轿辇从事先挖好的洞窟中猛然被推了出来,伴着一截断落的雪层,在滑脚的冰雪山道上横掠数尺,无声无息地顶替了原本放置在地上的轿辇,而原本那一乘轿辇则被抵出山道,悄无声息坠下百丈断崖!
落雪滚滚,漫天雪雾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一出李代桃僵。
此刻‘雪崩’之势渐缓,东州护卫与接引使者的注意力不自觉地投向了上方,期待着雪崩结束,谁也没去关注那乘‘好好’停在原地的轿辇。
幽无命把握时机的能力,当真是惊人之极!
“成功了!”
众人心头狂喜,交汇着激动的目光。
幽无命抓住桑远远,绕到东州人后方,轻飘飘地顺着隐在白雪中的吊索滑到了断崖之下。
桑不近、阿古等人紧随其后,落到谷底。
正前方,一乘质地精良的轿辇被顶下了百丈断崖,歪在乱雪之中,顶篷摔到了一边,一袭紫衣在皑皑白雪中异常瞩目。
而上方山道上的东州护卫们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待‘雪崩’停止,他们便抬起了那乘李代桃僵的轿辇,向着谷外蜿蜒而去。
“小妹你真是个天才!”桑不近一把薅过桑远远小胖熊,把她圆滚滚地揽在胸口拍了一通。
幽无命低低地冷笑一声,反手抽刀,大步走向前方。
那袭紫衣,挣扎着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在雪地里缓慢蠕动。
“没摔死,算你倒霉咯。”幽无命的声音阴寒彻骨。
第40章 你是在吃醋
幽无命提刀上前。
桑不近趁机把自家毛绒熊妹妹揽在了怀里。
风雪之中,明艳如火凤的佳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小白熊,就像一对开在雪谷底下的姐妹花。
“敢不敢看?”桑不近问。
“当然!”
她可是在冥魔浪潮里打过滚的女战士,可不是什么温室中的小白花。
紧走几步,发现不对了。
皇甫俊在茶楼中挨了数刀,分明已伤到了脏腑,这样一个重伤患者从这百丈断崖上摔下来必死无疑,如何还能挣扎着爬起来?
必有蹊跷!
“当心有诈!”她合了个喇叭,冲着幽无命的背影喊道。
她高烧未退,嗓音带了些沙哑。
幽无命脚步微顿,弧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然后刀尖爆起灵蕴,身形一掠分雪而去,激起一道丈高的雪雾。
桑不近很不屑地发出了鼻音:“得瑟个什么劲。”
如今他看幽无命更是哪哪都不顺眼了。这家伙,分明是想在小妹面前表现。
桑不近不甘示弱,足尖一点,在身后扬起了一丈五的雪雾,像一只火凤般,飞掠向不远处的破轿辇。
“幽无命必定大意轻敌,小妹,我去助他!”
桑远远:“……”
她甩着两条圆滚滚毛茸茸的胳膊,吃力地蹦向战场。
只见幽无命的灵蕴光刃重重斩在了轿辇上。
紫衫人头发披散,狼狈无比地滚到一旁,避开了刀锋。雪地里,留下了一道血污痕迹。
——从百丈之上直直摔下来,还能保得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再强悍的躯体,必定也要身受重伤。一个本就身负重伤的人,居然还能蹦跶得动吗?
桑远远不禁眯起了眼睛。
短短数日就能恢复到这个地步?要么,皇甫俊已经拿冥族续过命,要么……
只见那紫衫人踉跄着扑向摔到了远处的玉简。
“别让他报信!”桑远远喊道。
桑不近飞掠而至,抬起一脚,把那斜插在雪地里的玉简踹到了几十丈之外。
幽无命的身影在雪中高高跃起,如白色的杀神降世,落在了紫衫人的身侧,刀一扬,再度劈下。
这一回,紫衫人避无可避,只能扬起双臂,爆起一阵土黄色的灵蕴,堪堪挡下一击。
一口鲜血仰天喷出,乱发被刀风拂到脑后,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不是皇甫俊!
桑远远轻轻叹息一声,心中感到失望,又觉得仿佛情理之中。
她忧心地望向幽无命。
幽无命在笑,笑得倒是真心实意,他勾着唇,一字一顿道:“督主啊。”
督主?桑远远眉头一挑。
那些持了假王令,截杀桑州王父子的人,可不就是奉了‘督主’的命令吗?眼前这个假冒皇甫俊的人,居然就是督主?!想必也是位大人物了。
看来,‘皇甫俊回东州’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目的正是引幽无命铤而走险,截杀‘皇甫俊’。等到幽无命拼上全力杀到轿辇时,迎接他的,将是实力全盛,守株待兔的冒牌货。
到时候里外夹击,幽无命必定要吃个大亏。
只可惜他们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想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悄无声息就瞒天过海,将这个冒牌货从一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换走,还摔了个七荤八素。
“幽无命。”紫衫年轻人吐着血,缓缓向后爬动,道,“这次,我认栽,但你不能杀我!”
“哦?”幽无命勾起唇角,单手提着刀,漫不经心地逼近,“你倒说说看,为何不能杀你啊,皇甫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