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摁开书桌上的台灯,转而将屋内的大灯给关了。
黯淡的光线盈满空间,小小的屋子变得温馨而柔和。
慕锟找到热水壶,烧了一壶水,帮简涵的保温杯里倒了一杯,放置到她的床头。
似乎再找不到事情可做,他重新去了阳台。
他倚靠在窗台跟前,点燃一支烟,对着窗口喷云吐雾。
找不到烟灰缸,慕锟便将一盒烟全倒在了窗台上,将烟灰弹在空盒里。
在床上装得很累的简涵,实在耐不住,悄眯眯地睁开了眼睛,视线中,男人伟岸的身影背对着他,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置身在仙境当中。
简涵使劲皱了皱眉头,再装下去,自己不会废了吧。
因为紧张,她浑身发僵,心脏跳得愈来愈激烈,怦怦怦地,节律混乱,完全失控了。
可男人不走,她只有继续装。
喝醉了的女人,怎么可以忽然清醒?
简涵认命般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简涵的小屋内铺的是木地板,冬天是地暖,赤脚踩在上面,舒服而惬意。
吸完烟的慕锟,将烟蒂摁灭在空盒内。
转身往里踱步。
一直在小心关注他动向的简涵忙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他终于要走了。
慕锟踱到床前,手指伸到衬衣领口,轻轻拽了拽,接着脱下了束缚他的外套。
他将外套搭到床沿处,身子一歪,席地而躺。
小小的屋子陷入了空前的静默当中。
躺在床上的简涵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视线当中看不到伟岸的身影。
可她明明没有听到开关门的声音。
她嗖地坐了起来,正要下床一探究竟,却发现了搭在床沿处的男式外套,眼神往地下扫视,这才发现慕锟竟然躺到了地上。
她吓地一缩脖子重新躺到床上。
她眼睛睁着,滴溜溜乱转。内心翻江倒海般地翻腾。
这算怎么回事?
明明是送自己回家的慕锟,怎么就躺到了自家的地板上?
难不成他也喝醉了?
可共同坐在车里的时候,她没有闻到酒味啊。
简涵睁眼闭眼,数秒熬时间。
数着数着,眼睛便睁不开了。
不知不觉间,她慢慢进入了梦乡。
凌晨三点,在地板上躺了几个小时的慕锟,双腿动了动,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他微微打了个呵欠,眼睛往床上扫了眼。
盖着被子的简涵正闭着眼睛酣睡。
她睡着时的样子很安静,嘴巴紧紧地闭着,台灯下,她脸上的肌肤显得光滑细腻,如刚初生的婴儿一般。露在被子外面的双手和一截细腕也是,皮肤不是很白,但很细嫩。
他搭在床沿的外套还静静地卧在那里,历经一个晚上,并没有被简涵踢蹬到地上,可见她睡相还是很稳的。
慕锟手撑在床沿上站了起来,起来的同时抓起了自己的外套。
一伸一披,外套上了身。
他慢吞吞走到门口,穿上鞋子,最后回头望了眼室内的一切,然后转头,轻手轻脚地开门,离开。
简涵这一晚上虽然身子老躺在床上,可内心戏太多。
比跑了个马拉松还累,这一睡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闹钟响过好几遍她才醒。
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半起身子往地下扫看。
没人。
再看向床沿。
没衣服。
她唰地倒在床上。
慕锟终于走了。
在床上纠结数秒,简涵嗖地爬起来,换衣洗漱冲去上班。
办公室里,林素粉和谢绍辉已经开始工作,两人为一个数据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谢绍辉,“我觉得这种方法不行。”
“国外的汽车就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
谢绍辉手指在图纸上不停地点着,“材料,你要注意材料的问题。”
林素粉不甘示弱,“那我们就改材料。”
“改材料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总得试试吧?”
简涵一溜烟地从两人跟前经过,忙不迭地坐下打开电脑。
林素粉拿着图纸气哼哼地坐回座位上。
简涵:“林姐,又怎么了?”
“还是那个数据的问题,”林素粉摇头,“这不行那不行,我快烦死了。”
简涵露出一抹不如所措的表情,“我还真是不懂,帮不了你们什么。”她眼睛转了一圈,“不然,我帮你们下去跑跑实践吧。”
有些尺寸和材料不确定的情况下,可以到车间进行实地测试。
实践出真知。
林素粉眼睛一亮:“对,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到车间实践论证。”
说干就干,林素粉到办公室跟周飞白打了声招呼,出来就拉着简涵下去跑车间。
为了方便,两人各自找了套车间工人的工作服,宽宽大大的,工作起来顺手。
往楼下走的时候,林素粉问:“哎,你昨天没事吧?女中豪杰这名字听起来是不错的,可身体最重要。依我看呀,你还是把这个名头给摘了吧。要不然以后找你喝酒的有的是,我今早就听说,昨晚那帮子人被你喝得很服气,来几个倒几个,回去后都七仰八叉的。”
“我不也是醉了?”简涵心虚地问,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谁给自己掺的假。
“你醉了归醉了,但扫倒一片也是战绩啊。”林素粉眼睛使劲瞪了瞪,“我反正跟周部长说了,你酒量不错这件事要点到为止,以后他们陪客人咱们不掺和,吃饭要的是一个融洽的气氛,搁一块儿拼酒算怎么回事?都不要命了?”
林素粉这话说到简涵心里头去了。
“嗯,回头我跟周部长说说,我是真不能喝酒,下次绝对不去了。”
一次两次掺假人家发现不了,次数多了,万一被人发现,能有简涵什么好?
止不定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
简涵想想心里就怵得慌。
因为事关材料的问题,简涵和林素粉去了铸造车间,关于铸型的工艺问题,两人实地再研究一番。
在汽车制造过程中,采用铸铁制成的毛坯的零件很多,约占全车重量的10%左右。所以铸型的工艺就显得非常重要。
罐里是高温铁水,铸造班的班长看两个女同志走进去,吓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两位,千万注意安全啊。铁水罐温度太高,一丝也马虎不得。”
简涵:“班长,你放心,我们知道的。”
“哎呀,水里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一般离水远远的。”
林素粉不说话,靠近一名铸造工人,看对方铸型。
简涵拿着本子在旁边记录数据。
林素粉看了半天,双手试试探探地伸出来:“要么,我来试试看。”
简涵忙把她拽向身后,并把手中的本子塞到她手里,“这种活儿,我有经验,还是我来试吧。”
林素粉:“……”
简涵:“你忘了我在车间实习过半年了。”
她在车间实习半年,虽说主要是车工,但其他工种她也多少伸过手,看得多了,多多少少都会些,起码比林素粉要熟悉得多。
林素粉愣愣地看着简涵像熟练工人一样操作,眼里充满佩服。
两人自车间里出来,林素粉感慨,“哎,简涵,我现在忽然明白周部长为什么一心要将你带到研发中心了。”她歪着头,“你图纸绘制不错,实践经验充足,还有,”她点点自己的脑袋,“你够聪明。”
简涵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不好的,夸我干什么。”
下班的时候,简涵绕路去了昨晚喝酒的那家酒店,她辗转找到昨晚服务包间的那个服务员。
小姑娘笑眯眯地,“姐,你找我有事儿?”
简涵瞅眼左右,小声问:“昨晚的事情,麻烦告诉我,是谁安排的?”
不知道原因,简涵心里没底。
做坏事,起码要知道同谋吧?
连同谋都不知晓,这心里得多没底啊?
小姑娘眼角晕开,甜甜笑起来,“不知道。”
简涵还以为对方会说呢,没想到会否认。
她脑门蹙起来:“怎么,这个对我还要保密?”
小姑娘笑容渐渐收了,表情一本正经地:“真不知道。”
简涵心里涌上股不舒服的感觉,她掏出手机,“那我找你们大老板好了,就说你们酒店公然拿水当酒给我喝,店大欺客,这算消费欺诈。”
小姑娘立时有些慌了,她表情为难,“姐,你,你这样是为难我了……”
简涵举着手机,“放心,你悄悄告诉我,我保准不会泄密,你昨晚是为我好,我心里对你是非常感激的,让你帮忙的人,那肯定也是对我好啊,你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语气缓缓地说道,“这是好事。”
小姑娘叹了口气,“是我们前厅经理安排的。”
“你们经理?”简涵愣住,“可我不认识你们经理啊。”
小姑娘紧紧地抿了抿唇,往前迈了一步,极小声地说道:“好像是云捷公司的慕总给我们经理打的电话。”
“慕,总?”简涵的嘴巴哆嗦了下,不太好使地喊出这两个字。
这次小姑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我确定。”
第25章
简涵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坐公交车的时候,脑袋挨着车窗玻璃,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乘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脑子里反反复复是昨晚的画面。
她在费尽辛苦的装醉,慕锟在阳台抽烟,抽烟之后躺在她家的地板上。
从头至尾,他是知道自己装醉的呀。
但他不点破,就待在自己的屋内,跟自己耗着?
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爱?捉弄?
简涵想得脑仁疼。
最近晚上老是睡眠不好,今晚看样子又睡不熨贴了。
她这儿心里越烦着,偏偏家里还给她添乱。
母亲的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来。
她努力睁睁眼睛接起来。
“妈,有事儿吗?”她现在对于养母没有感情,只有义务。
“简涵,你快回家,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简涵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什么事儿?”
“好事,你回来就知道了。”母亲声音喜气洋洋的,“我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快点儿回来。”
简涵虽然疑惑,还是认命地穿上鞋子往家里赶。
那个家是她长大的地方,但她现在只要回去,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找不到一丝幸福的感觉。
好像那里留给她的,只有阴霾。
八点多钟,简涵提着一大兜水果敲响了养父母家的门。
养母笑眯眯地过来开门,热情洋溢地招呼她,“快进来吧。”
简涵疑惑地走了进去,眼神在屋内逡巡,并无外人,养父坐在沙发跟前看电视,看到她进来,很难得地露出个笑脸,“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简涵换了拖鞋,往简单的屋子扫了眼,简单屋内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他不在家。
她跟去厨房,小声问:“妈,有事儿吗?”
有事谈事,没事她就想走了。
母亲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开始叨叨地说起来,“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福气说上门就上门了。”
简涵接过母亲舀好的红烧排骨,“什么福气?”
母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还能是什么事儿,你的终身大事呗!”
简涵:“……”
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怎么不知道?
“孙九斤今天上门表了态,只要你肯嫁,他给八十万彩礼,另外,附送一套房子。这样你弟将来结婚的问题就都解决了,还有啊,他亲口说了,以后咱家的生活费,他负责……”
母亲嘴巴一张一合,后面说了什么简涵听不到了。
她双手一松,手中的盘子啪唧一声落到地上,红烧排骨和碎裂的盘子洒了一地,干净的厨房地面上到处都是红红的油渍。
母亲吃惊地抬起脚,身子往后挪蹭了一步,“你这孩子,发的哪门子的疯?”
她蹲下,嘴里可惜地喊着,“刚做好的红烧排骨哟,太可惜了。”
简涵不顾自己腿上传来的灼烫感,那是汤汁浇到裤子上带来的,她语气冷淡地说道:“妈,你这意思是觉得三十万的养育费不够,打算将我卖个更大的价钱?”
母亲仰起头,“你看你说的……”
简涵抖了抖腿,将裤子上的汤汁和菜叶甩了甩,“是人就要信守承诺,当初谈好的,三十万的养育费,多了一分没有的。我的婚事,你们无权插手。我今天把话讲明白了,以后不用给我介绍对象,谈不谈的,我自己打算,你们就不用费这心了。你们不用想象着把我养大,我就要负责养你们家老小。我没有那个义务。爱都是相互的,你们爱我,我才会加倍爱你们。从小到大,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扪心自问一下,我能做到这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简涵轻轻拍了拍手,“妈,你这排骨太贵,我吃不起,就先走了。”
她走到客厅,眼神淡漠地盯了眼已经怒气上脸的养父,“爸,我先走了。”
养父脾气爆发,手中装有热水的杯子,唰地甩过来,“滚!”
简涵头一偏,但还是躲晚了。
杯底擦着她的鬓角而过,她眉头不自觉皱了下,鲜血沿着眼框子往下流。
她用手抹了下,鲜红的血渍,红得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