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眨眼,“你想吗?”
他说,“我不敢想。”
“孬种。”
周熠是真不敢轻易惹这位。
据说她在中学时就抽烟喝酒打架早恋五毒俱全。初恋男友是个玩乐队的职校生,被她发现劈腿,某天他偷腥归来,一把吉他燃烧着从四楼扔下来。他抬头,看见女友站在阳台娇笑如花。
面对男友的暴怒,她轻描淡写道:“你应该庆幸,如果出手的是我哥,刚才丢下去的就不是一把吉他了。”
周熠知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只不过比起帮妹子处理感情纠纷,乔安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他被体校开除后,跑过货运,开过贸易公司,挣了钱开歌舞厅、夜总会,据说鼎盛时期手底下有小姐就几百个,总之是尝尽了擦边球生意的甜头。现在贸易公司依旧开着,规模还很大,方便挂羊头卖狗肉。但是走私贩毒,都不如自产自销。于是他搞了个化工厂,致力于研发新品。
二十一世纪,人才最贵。乔安看中了一个化工博士。
他先略施手段,让博士在单位混不下去,接着家里安排相亲,向来挑剔的他立马点头,简直是一见钟情。因为对方年轻漂亮,性格爽利,像颗小辣椒。
没错,乔安把妹子舍出去了。
周熠的任务之一,就是这个工厂。为此他不惜冒险听墙角。正好听到妹妹抱怨:“那傻逼得寸进尺,还要开房。”
哥哥慢条斯理道:“跟谁睡不是睡,这次立下大功,送你一辆超跑。”
妹妹不乐意,“我又不是卖的。”
“出来混都是卖,我是卖命,你是卖身。”
他话锋一转,“不想委屈也可以,我马上把你送出去,给你存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条件是再也别回来。”
妹妹接了句,“要是去加拿大,我就答应。”
换来呵斥,“闭嘴。隔墙有耳知道不?”
加拿大?
罗毅介绍过,乔安的前妻带着儿子就定居在加国。前妻以前是他贸易公司的出纳,想必是发现了什么趁早撇清。警方自然没放过那条线,但确实断得干净。可从乔安的反应来看,又没那么简单。毕竟,他现在身边情人无数,却始终没再有个一儿半女。
乔安众多情人中,最受宠的一个,叫玫瑰。
玫瑰是个参加过选秀的小歌手,刚认识时,乔老板承诺助她继续追梦,可生米煮成熟饭后就把人豢养起来,所谓的“宠”,不过是出手大方,以及同意她去酒吧唱歌。
周熠跟崽子去过那个酒吧,听她唱《玫瑰玫瑰我爱你》。微微沙哑的嗓音,爵士风,看得出很享受音乐。迷离的灯光下,周熠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熟面孔,场子里男人不少,只有那位和他才是真正在听歌。
那段时间,乔珊情绪很不稳定,经常来找周熠,一脸幽怨,欲说还休,见他毫无反应,又赌气走掉。周熠之所以什么都不说,因为他知道,她早已有了决定,也不过是不甘心。
“旁观者”崽子说:“小乔爱上你了。”
周熠又去过几次玫瑰驻场的酒吧,她唱完就点上一支烟,坐在场边当听众,或者跟熟人打招呼,有一次她过来倒酒时走光,他瞥见一处伤疤。
像是被烟烫的,还是新的。
他惊讶之余,不由想:乔珊的爱,应该不足以背叛亲哥。这个玫瑰,倒是可以发展一下。
周熠这时候已经有些着急,因为千里之外,顾远钧已经就位。而他现在打个电话都不方便,老豁那家伙时刻在盯他。
不仅盯着,还见缝插针下黑手。
一次周熠“做事”受伤昏过去,老豁要给他打吗~啡止痛。幸而崽子撞上,打岔糊弄过去,又联系上乔珊,她不仅过来亲自照顾,还跟哥哥告状,老豁被骂了一顿,格局太小,因小失大。
周熠从乔珊口中听得只言片语,也不知这个“因小失大”是何意。伤口疼之外,又多了一层冷汗,暗自回顾是否有什么纰漏。
从此,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连梦里都有一双眼虎视眈眈。好像在说,“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算了算老豁的罪行,死一次都便宜了。他暗下决心,到了那一天,一定亲手了结此人。
***
老豁是三把手。
还有个二把手,人送外号 “二牛逼。”就是周熠在酒吧看见的那个“熟面孔”。还有个“大牛逼”,自然是那位“乔帮主”。崽子全称是“牛逼崽子”。
三者没啥关系,那俩是真牛逼,崽子是能吹牛逼。但也因为这个外号,以及无足轻重的身份,常被人拿来打趣,比如:“你到底是谁的崽子?我看怎么这么像我呢?”顺便把他老妈捎带上,开些下三路的玩笑。
崽子每次都笑骂回去,但其实对此也很介意。他曾说:“七哥,知道我为啥跟你混吗?因为你从来都没拿这个取笑过我。”
周熠只是拍拍他的肩,心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某天,周熠正跟崽子过招儿,有个人从树后出来,相貌平平,脸色暗黄,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形象。
正是那位“二牛逼”。
他挥手打发了崽子,说了相识以来第一句话:“你这是打哪学的?”
周熠回道:“小时候爱看武侠,后来在武术班打工偷师几招。”
老二点头,“的确是野路子,没有章法。”
周熠赧然一笑,幸好罗毅当初给他找的教练都是杂牌军。几个师父的教法还不太一致,他跟罗毅吐槽,后者说,“要的就是虚虚实实。你要真是个全国武术冠军,我还不敢用了。”
老二又问,“你为什么要进这行?”
周熠反问:“您为什么选择入这行?”
“当然是为了混口饭吃。”
“我也是。”
“你跟他们不一样。”
“……”
“他们一看就是穷出身,你呢,过过好日子,受过教育,有礼貌。”
周熠笑一笑,“就是因为过过好日子,高不成低不就,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但我不后悔,富贵险中求。”
他眼里绽放光彩,野心混着野性的光。
老二点头:“难怪老大说,你像他年轻时候,有股子邪性。”
他忽然靠近一点,问:“有相好的吗?”
“看你经常去酒吧,也有人勾搭,从没带人出台。是眼光高还是……用我介绍几个不?”
原来你在暗中观察别人,也被人暗中观察,周熠咳嗽,“有的。”
***
周熠说到这里,顿了下。
因为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刚才一直抱着他的手,松开了。
他侧过脸,对上一双忿忿的眼:“有的?”
他无奈道:“难道我要说没有?他能真给我送来一个,到时要还是不要?”
“到底有没有?”
“你希望我有没有?”
何唯怒了,一脚踹上他的腿,“最讨厌你这样,故弄玄虚打太极。”
他捉住她的脚,捧在手里,淡蓝色袜子,印了个熊头,他看向另一只脚,同款,但是粉色,他不由好笑:“你怎么穿鸳鸯袜?”
何唯的脚在他腿上蹬两下,“别转移视线。”
他握住她脚踝,轻轻抚弄,问:“看过《无间道》吧?”
何唯哼了一声。地球人谁没看过?
“我是看过这个,才知道‘无间地狱’。那时还纳闷,八大地狱最后一个,最苦的一个,有那么玄乎吗。后来才知道,的确。”
“我也是会作死,本来就饱受身世困扰,私生子身份认同问题,后来又多了一重,好人与坏人的身份认同……在好人眼里你是坏人,在坏人眼里你像好人。”
何唯接:“你本来就是好人。”
他看向她。
她继续:“而且比别人道德感更高,所以才更痛苦。”
他问:“你爸突然倒下,躺了几个月的时候,你妈突然失踪,一连数日音讯全无的时候,你也这么想吗?”
何唯:“……”
周熠唇角动了动,“好坏的区分标准是什么,是动机,是行事方式,还是结果?”他顿一下,“你知道那个‘崽子’,是怎么死的吗?”
何唯一愣,这个小喽啰也死了吗?
她以为这种顶多坐几年牢,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周熠仰靠沙发背,“他死了,死的很惨,被烧死的,面目全非。”
“那种感觉,如同在地狱里吧。”
他闭上眼。“他是我唯一想保住的人,却他妈死在我手里。”
何唯心疼不已,靠过去,抱住他,用脸贴他的脸。
夏天晚上,他的脸颊微凉。
她两手搓了搓,一左一右贴上他的脸,帮他捂热。
“今天说了很多了,累了,我们睡吧。”
他平静道:“一次说完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我现在连面对回忆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勇气去面对现实呢?”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13
相关内容:
第8章——快递,LY。
第15章——电话,still alive,老罗。
第23章——枪伤,女人打的。
第33章——噩梦,七哥。
第77章 灰色轨迹
周熠后来从乔珊口中得知,乔安也致力于“转型”。
老豁那种好勇斗狠的做派,早就过时。不过是因为他够狠,够忠,才得以重用。而有着“智多星”名头的二牛逼,被重用的同时,也被提防。总之,乔安有意培养新的中坚力量,要脑子好使,又得可靠。
所以说,他是在被提防的同时,也在接受考核?
这伙人不慌不忙,许久没有大动作,工厂研发不知进展如何,地点还没查清楚。无眠的夜晚,周熠躺在床上,枕着双臂,在头脑中勾画着人物关系图。
像是在“复盘”。
小时候,那个人教他下象棋。还要求他学会“记棋”。那人说,如果你不能记得每步棋的次序,说明你的棋艺还很差。他还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那人说过很多不乏深奥的话,他不懂。那人就说,你记忆力好,只管原样记住,等长大就懂了。
多年后,周熠想起《倚天》中,张翠山夫妇准备带无忌离开冰火岛,义父谢逊教他武功,填鸭式教学,不理解的就死记硬背,为此不惜打骂。相比之下,那个人温和多了……
这一个微妙平衡的局,终于有一天被打破。
还是要从乔珊身上入手。
他约她吃饭,约在大排档,但他穿了她送的衣服,收拾得还算清爽,她看了又看,面带娇羞,又泼辣道:“你要是早从了我,不就……”
“我就怕你这样想,别人也这样想,我不想当个吃软饭的。”
中途乔珊有来电,她立刻皱眉,满脸的不耐,又没有立即挂掉。
他劝:“接吧,别误了大事。”
她拿着手机走到很远才接听,他趁机把一枚定位装置藏进她的包里。
乔珊回来时脸色不佳,他说:“有事就去忙。”
她笑,“你不想知道我要去忙什么吗?”
他沉默几秒,说:“不想。”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做正事,不过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去看不想看的人。”
乔珊招人结账,这样就不算他请,还得再请一次,或者非要让他吃一顿“软饭”。他哄了几句才让她打消念头,匆忙走了。他结了账离开,立马换辆车子,看着手机里的那个移动的红点,悄然跟上。
周熠知道,只有在面对化工博士时,乔珊才会露出那种“不耐又无奈”的表情。那个工厂地址隐秘,戒备森严,连她这种身份都要接受检查。他必须在关键时刻再把她叫回。
没等他出手,那个红点又开始往回开。
他拨出电话,没等说出她落下了东西——刚才抢着结账时被他顺走的钱包。她先开口,语气焦急:“你在哪呢?玫瑰出事了。”
玫瑰跟乔珊经常一起逛街美容,算是闺蜜,但又不是无话不谈的那种闺蜜。
比如这么大的事,乔珊居然毫无知觉。
玫瑰要跟人私奔。
原来她跟酒吧另一个驻场乐队的键盘手好上了,还珠胎暗结,这俩人也够胆儿肥,打算偷一笔钱远走高飞。乔安最容不得背叛,何况还算计他的钱。
周熠和乔珊脚前脚后赶回来时,听说那男的已被打个半死,被注射了毒品。玫瑰则是被拖进仓库,犒劳众手下。
事后听说,老豁是头一个上的。
老二,当然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儿,但他的问题更严重。据说玫瑰之所以胆大包天,是得到他的默许,会帮忙。
总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周熠走到僻静无人处,把那枚定位装置毁掉。
三天后,乔珊打来电话,说她哥吩咐,要把玫瑰和那男的送出去。
她哥原话是:不是想要远走高飞么,那就折断翅膀,一个毒虫,一个妓~女,让他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周熠想了想,说:“我送吧。”
乔珊也是这意思,如果让老豁的人去办,玫瑰指不定又遭遇什么。
至于周熠,他也得找机会,把消息送出去。
周熠开车送人,还在半路上,那男的毒瘾就发作了。吸毒的三种方式:口服,吸食,注射,他是高纯度海~洛~因静脉注射。戒掉可能性不大。
玫瑰抱着不停颤抖、口吐白沫的男人,哑声说:“把我们送到江边吧,一了百了。”
他不忍看向后视镜,只说:“给你一个建议,自己找活路。”
玫瑰语气坚决:“我不会抛下他,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苟延残喘,他是被我害的,是我想要逃,因为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到了市区,夜色中的城市,繁华而又冷漠。车子走街串巷,来到一条灯光迷离的街道,两边小店低矮简陋,门口有穿着暴露的女人翘首以待。这是本地有名的红灯区。
“就这里吧。他会派人来检查的。”玫瑰苦笑,“必须看我最惨的样子,才有快~感。就像每次打我,烫我,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