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也循声望去。
就在离她几十米处,有人从不知几层坠落,下面是烧烤店支起的防雨棚,红色的,印着某牌子饮料广告,下面是塑料矮桌矮凳,所以动静很大。
何唯冲了过去,那个坠楼者一动不动,满脸血污。
可她还是认出,那是爸爸。
***
顾远钧收到一份同城快递,寄件人是何唯。
还没来得及拆开,就接到电话,不认识的号码。
他还是立即接听,对方自称是何唯的保镖,按她事先吩咐打过来。
坠楼事件发生时,场面极度混乱。本来暗中尾随的两个保镖,被人群扰乱视线,终究是没看住何唯。很快,他们也认出坠楼的人。其中一个上前确认,还好有微弱呼吸,立即做急救措施,拨打120。
另一个继续寻找何唯踪迹,同时联系警方。
因为现金里藏了卫星定位装置,便衣们迅速跟上去。预料到对方会使出诡计把人劫走,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顾远钧拆开快递信封。
里面装了几封信,收信人分别是他,田云岚,何天奎,还有周熠。这让他心里一沉,本来还觉得何唯太莽撞,现在看,她什么都想到了。
也做了最坏打算。
比起跟自己关系更亲厚的陈嘉扬,何唯选择了顾远钧,是因为他对周熠的身份更为了解。所以,周熠也立即知道了。
这时候,信息又多了一点。
警方的那个定位,忽然停下。追过去时,只剩下那个登山包。
空的,钱没了。定位装置留下了。还有何唯的手机,屏幕碎裂,贴了张字条,“不懂规矩,等着收尸。”
出乎顾远钧的意料,周熠反应异常平静。
“如果是老豁和乔珊,不会这么快要她的命。留着何唯,才能更好地折磨我。”
顾远钧说:“她给你留了封信,要我拆开拍下来发给你吗?”
那边顿了顿,说:“不用,等我救出她回去再看。”
“如果救不出,”那边沉默一下,“你就把它烧给我吧。”
顾远钧一下子就懵了。
那边打火机“啪”一声,像是抽了口烟,才说:“我能猜到她写了什么。”
“无非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如果她不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放下电话,顾远钧这个七尺男儿,自诩见惯人间悲欢离合,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是一脸的泪。正巧律所的实习生,对他揣了某种小心思的小女生,煮了咖啡送过来,见到这一幕,立刻不知所措。
顾远钧意识到失态,用手抹下脸,“吓到你了?”
“我刚见识到了真正的爱情。”
有多甜蜜,就有多决绝。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不觉得有什么,情到浓时谁没说过几句山盟海誓?可如果是周熠,绝对做得到。
***
顾远钧收拾好情绪,开车去了医院。
何唯的计划是,如果她回不来,希望让妈妈以为她只是出国了。
他带了鲜花和果篮,以亲友的身份前来探病。
田云岚醒了,床头摇起一点,正在发呆。
她客气地道谢,然后问,“小唯呢?”
“不是出国了吗?”顾远钧加了句,“我听周熠说的。”
谁知人家又问:“周熠呢?”
“……”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小唯出了什么事?”
“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胡思乱想,反而对身体不好。”
她说话间,泪水溢满眼眶。
顾远钧无奈,只得把情况说了,随后递上何唯的信。
出乎意料的是,田云岚的反应也很平静,当然,脸色比之前白了几分,拿着信纸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她看完信,仔细折叠,装进信封里。
然后说,“我要去看看天奎。”
顾远钧忙道:“你现在需要卧床休养,还是我去吧,我会把情况如实告诉你。”
田云岚想了想,“麻烦你了。”
走出病房时,顾远钧对这个女人多了几分敬意。
以前对她的印象是,美则美矣,过于理性,太冷漠,少了些人情味。如今再看,这种近乎于冷漠的理性其实也是一种力量。何唯身上想必是也继承了一部分这种力量,才能让周熠这样的人深深迷恋,甚至视为余生的信仰。
何天奎在另一家医院,救护车就近送去的一家三甲。
人还在昏迷中。在ICU密切观察。
王秘书也在,闻讯后第一时间赶来,全权处理,他办事很给力,也注意了自家老板的隐私问题。顾远钧出示了何唯的亲笔信,才得以靠近。
病床上的人,乍一看根本认不出。
面部青肿交加,跟往日那个气度不凡的人,判若两人。
王秘书在一边低声介绍情况:肋骨断了两根,幸而没有并发症,已经固定治疗。左腿骨折,钝器伤,已经接骨。此外还有软组织挫伤若干,牙齿掉了一颗,大量失血,有些营养不良。
顾远钧在内心叹息,觉得转达给田云岚时,还是不能太“如实”。
***
千里之外。
出租房里,周熠坐在床边擦枪。
枪身乌黑发亮,绽放着能生杀予夺的光。上了子弹,拿在手里沉甸甸,他举起枪,眯眼瞄准门后贴着的海报。
那上面是个球星。以自律出名,时刻以一丝不苟的发型示人。他把枪口对准那人心脏,随后又上抬,对准眉心。
想象着那是老豁。
烟头像是感觉到大战在即,全身肌肉绷紧,目光紧盯着他每一个动作。
周熠举了一会儿才放下。
手很稳,很好。
桌上有一盒子弹,一枚钢制指虎,戴上后让拳头更具杀伤力,寻常打架斗殴都不敢用。一把虎爪刀。一把折叠刀。虽然只是把水果刀,但是质地好。还是很久以前,何唯“送”他的。
在接到顾远钧电话前,周熠刚得知了老豁的动向。龟缩数日,终于冒头了。罗毅还没消息,也许是还没醒,也许是有其他情况,那个上司倒是打过几次,周熠始终没理会。如果没支援,他一个人可阻止不了一场交易,顶多在暗处偷袭,把老豁这个心腹大患给解决了。
当然,这也是他最初的计划。
然而,得知何唯出事的一刹那,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第一念头立即回去,亲自寻找何唯。真是可笑,没等敌人使出“调虎离山”,他就主动离开他的“山”。他现在悔意无限,不应该执着于那个任务,不应该老想着最佳防御是进攻。他应该跟何唯一起走。至少,要跟她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又接到顾远钧电话。
说何天奎醒了一次,念叨何唯的名字,还说了四个字。
经分析,应该是,手链,定位。
据田云岚回忆,何唯最近确实是戴了条手链,是她爸送的生日礼物,但没听说里面放了什么芯片。再一问王秘书,确有此事。何天奎应酬时听人提到这种最新科技产品,体积小,电池续航能力持久,太阳能供电……他觉得不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弄了一个。
他还跟秘书说,“小丫头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嫌弃老爸说一套做一套,不给她真正的自由。”所以,何唯自己就更不知情。
没想到这个小装置居然真的起作用,只是信号不稳定,时有时无。
顾远钧发来轨迹图,“能确定的是,也是往北走。”
周熠一颗心终于落地,的确是奔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29
第82章 地狱之门
何唯的确是一路向北。在一辆厢式货车里,与几大包蔬菜为伍。因为只是幌子,菜并不新鲜,味道感人。
坠楼事件发生时,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不防被人捂住口鼻,随即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就在车里了。因为是夜里,车厢里黑洞洞,不时地颠簸一下。手边有面包和瓶装水,还有几个黑色塑料袋。
手上戴了手铐。
她摸索了一下,几个口袋都被清空。撩开紧腿仔裤的裤脚,链子还在。
钢片贴身久了,带了体温。左手上那枚铜丝戒指也还在。
她松了口气。
中途停车几次,后车门也被打开,绑匪戴了口罩,看不清面目,见她不哭不闹,似乎还算满意。
何唯拆了面包,拧开水,不论如何,要保证体力。
她不知道的是,刚被劫持还在迷药作用下昏睡时,绑匪就跟自家老板通话,那边一个女声说:“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
下一秒又改主意,“算了,还是人到了再说吧。”
“留着做惊喜。”
***
对乔珊这种性格来说,坐牢可谓是生不如死。
还要时不时被提审,追问那批货的下落。她拒绝交代,因为减刑对她来说意义不大。最在意的人都死了,外面没什么盼头。
所以当一个新进来的女犯人跟她说 “豁哥回来了”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反应。后来“自杀”,她也是抱着死就死了的心态,所以格外逼真。
出来后,一路东躲西藏,像阴沟里的老鼠,老豁描绘的新生活也无法打动她,她想或许自己得了抑郁症。唯一令她兴奋的,就是即将到来的那个女人。
或者叫女孩。
男人果然都喜欢年轻漂亮的。照片她看过,但照片可以作假,她不信有人可以如此完美。可提出看一眼真人的瞬间,她又反悔。
女人微妙心理作祟。
她让小弟买些化妆品回来,忍着廉价的质感和气味,捯饬一番,不由对着镜子失神,其实她也很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
小弟见了也是一呆。“珊姐,你真好看。”
乔珊嫣然一笑,拿起手机,“我跟她,谁更好看?”
屏幕上是那种免冠证件照,放大后有些模糊,但也多了几分朦胧美,长直发,白衬衣,一双眼黑白分明……
小弟眼神不由发直。
乔珊立即变脸,“滚!”
她伸手横扫梳妆台,瓶瓶罐罐落地。小弟圆润滚开,嘀咕了句:“这么暴躁,那个来了吧。”
偏偏还被乔珊听见了,不由更怒。
刚出来的第一晚,也是她最疲惫最紧张的时刻,老豁就不客气地要了她。从那天起,两人就算是在一起了,手下也开始叫她“嫂子”。
老豁据说入境几个月了。一方面筹划营救她,一方面调查那人的下落,因为他不信那人会死。尤其动手的是她。
刚出来没几天,老豁就给她看了一张照片。
一个年轻男人的侧脸照,穿件黑色短袖Polo衫,一手夹烟,一手打开悍马车门,身形挺拔,头发特短,微拧着眉,给人一种坚毅、果决之感……
她视线停留片刻,“不是他。身板,气质,完全不同。”
那个人是松垮的,看似万事无所谓,内心却是狂暴的,她哥评价为“迷途的幼狮”。
老豁道:“这些都可能伪装。不是你还看了那么久?”
“挺帅的。”
见他要翻脸,乔珊解释道:“胸口挨我一枪,不中心脏,也得血气胸,大量失血,根本等不到救援。”
老豁问:“你为什么不补枪?或者一刀割断颈动脉,万无一失。”
他哼一声,“那帮条子就是跟你一样蠢,我才能逃出生天。”他还一针见血道:“你就是舍不得,不忍心看他咽气。”
几天后,老豁又给她看一段视频,从网上找的,某富家千金的生日派对,现场乱糟糟,画面乱晃,几乎没正脸,但时间对得上。
她当时正靠在床头抽烟,漫不经心道:“没死我就再杀一次。”
老豁伸手抚上她的小腿,“这回下得去手了?”
她瞪他一眼,他的手继续往上。
直到她呻~吟出声,他扑上去放肆动作。她手上烟灰积了一截,烟灰缸离得太远,索性把烟按在老豁肩头,老豁猝不及防,精关失守。
他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疯娘们。”
她笑,“你看我下得去手吗?”
****
何唯虽然感觉不出方向,但隐约猜出这一趟的目的地将会在哪里。
何况她还从绑匪的对话中,听出了弹舌音。此外,不知是否错觉,她感觉到了一丝凉意,这个夏天终于接近尾声。
从她苏醒后,车子开了有十多个小时,终于停下。她被戴上黑眼罩,被推上了一辆越野车。她在后座中间,左右都有人,壮如铁塔,幸而车里空间还算够大,但行车颠簸时,也难免被碰到。
副驾座也有人,四个看着她一个,当真是插翅难飞。
何唯一直很平静。因为害怕没有一点用处。只会让自己更弱小,让敌人更得意。她现在尽量让感官苏醒,去感受,去判断。
闻到泥土气味,植物气息,夹杂着一股子难闻味道,推测是农药,所以路两边应该是大片庄稼地,可惜五谷不分的她无法分辨是哪种作物。
她手指内侧有个小伤口,她故意咬破的,希望能在车里和下车之际,留一点痕迹。然而她很快就听这伙人说什么“汽油”,让她心里一凉。
也许一切都是徒劳,但她还是要努力。
她知道,自己是鱼饵,她不希望他来。可她也知道,他一定会找来,只是时间问题。就像这伙人用爸爸做饵,她一定会去。
再次下车,正是晌午,太阳暴晒,她闻到塑料被阳光炙烤后的味道。
走进一扇门,湿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是进了暖房,有一种窒息感。
不,应该是塑料大棚,因为又闻到菜叶子味儿。
往下走,土腥味,充满湿气。应该是地下室。
台阶逼仄,何唯扶了下墙,指甲抠了一点泥土。停下脚步后,空间开阔了些,气氛依然压抑。有人在此等着她,看着她,那感觉让人极为不适,不寒而栗。
她被按到一张椅子上,有人用绳子把她的上身和椅背绑到一起。很用力,勒得很紧,一道又一道。
就听一个女声说:“行了,她到了这,还能跑得掉?”
绑她的人动作一顿,又听到一个男声:“听她的。”
绳子停止绕圈,打了个结。
但已经足够结实。
那个低沉的男声又说:“你不知道,要的是视觉效果。等那小子来了,看他娇滴滴的小美人被五花大绑,得多心疼……”
女声说:“美吗,让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