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裕琅知晓了之后,便偷偷地带着她溜了出去,两个小孩子家家在外头一直玩到天都要黑了,才打算匆匆遛回府去。本以为自己的行径神不知鬼不觉,不料前脚才刚刚迈入将军府中,就被潘氏逮了个正着。
江裕琅从小身子便康健,这般出去玩一趟什么事情也没有。江琬槐却是从当天夜里便发起了高烧,唤来郎中怎么看都不见好,低烧迷迷糊糊地烧了几天。
潘氏担忧得不行,连责怪江裕琅的心思都没了。但江裕琅瞧见她这副样子,却是自责得不行。在江琬槐之后慢慢悠悠地好转了起来,只是在这之后,不管她再怎么想出去,江裕琅也都咬紧了牙关,坚决不同意,对她身体的关心程度较潘氏更尤。
江琬槐轻笑了一声,这才回过了神来,扫视了一圈会客厅,开口问潘氏道:“哥哥呢?”
“他一大早便出去了,也不知是又去哪儿玩去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潘氏说到江裕琅,不免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人的儿郎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说三房四妾,就是正室也总该是有了。就连江琬槐的孩子都这般大了,江裕琅却还仍旧没有一丝半毫要婚娶的意思。她从江琬槐婚嫁之前,便一直在四处帮他物色好姑娘家,只是每次询问江裕琅意见时,他总是一幅兴致不高的模样,敷衍的说道:“再看看吧。”
这一拖,便是又拖了将近五个年头。
江琬槐要回来的消息江裕琅也是知晓的,只是这一大早便又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有跑到外头去忙些什么去了。
两人的话音刚落下,外头便有个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里面坐了一圈的人之后,慢吞吞地行了个礼之后,便也寻了个位置落坐。
正是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的江裕琅。
陆致培方才被潘氏接过去抱了抱之后,很快便和自己的这个外祖母熟络了起来,就连坐都要坐在外祖母的旁边,将刚才还缠着不放的母后忘到了天外边。
见江裕琅进来之后,忍不住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他,在脑子里头快速思索了一番,刚刚进来的这一位是谁。
江裕琅刚落座不久,就察觉到了一道直剌剌的视线。他转过头,循着那道目光看过去,便对上了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和他的视线对上后,也没有半点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朝他笑了笑。
江裕琅一愣,旋即拧着眉头问道:“这是?”
“是太子殿下。”潘氏应道,转头看了眼陆致培,眉眼都笑得开怀,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陆致培这小家伙是不大喜欢被人碰头的,但此时被外祖母这般揉着,去也没有太多抵抗的情绪,反倒是也转回了头,朝潘氏甜甜地笑弯了眼眸。
模样乖巧十足。
若是让宫中平日里被他欺负得很的宫人,看见他这副乖顺的模样,怕是都得惊掉了大牙。
江裕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小家伙,一下子便起了兴致,起身行到陆致培身前,半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朗声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陆致培闻言,认认真真的将他打量了一番,又扫视了一圈厅内的其他人,这才信心十足的开口唤道:“裕琅舅舅。”
被小家伙唤了一声舅舅的江裕琅顿时满足了不少,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复又开口说道:“舅舅方才寻了点好玩的小玩意儿过来,太子殿下可想去瞧瞧?”
他白日一早出去,便是一个经商的朋友同他说,这一趟从西洋进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过来,想让他过去一道看看。若是放在平日里的话,他定是没有兴趣的,只是一想到,今日江琬槐要回府,介时可以让她带些回去给盼盼。
虽说皇宫里头也不乏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但是也算是他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的一点心意。只是没想到,江琬槐今日回府时,竟将陆致培一道带了回来。
小孩子总归是对好玩的没有抵抗力,听到江裕琅这般说之后,陆致培便立马心动了,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江琬槐,想要询问她的意思。见江琬槐点了点头之后,这才对着江裕琅使劲的点了点头,说道:“想去!”
两人说完之后,便离开去了江裕琅的屋子。少了个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会客厅里一下子便安静了不少。
陆致培同自己的这个舅舅很快便玩到了一块儿去,两人在屋里头一直闹到了下人来催促用午膳,陆致培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打算跟着江裕琅往屋外走去。
江裕琅见状轻笑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若是喜欢,便一道带走吧。”
本来便是想要带给他的礼物。
陆致培听到他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可以吗?”
母后从小的时候便教导过他,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宫里头什么东西都不缺,可是这么惊奇的物件宫里头却是没有的。陆致培小脸皱成一团,纠结了许久之后,还是将手中的东西还给了江裕琅,随即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培儿叫母后给培儿买。”
江裕琅见他明明便是不舍,却还是拒绝了他,也不再强求,打算介时直接拿给江琬槐便是,无奈地朝陆致培说道:“那便这样好了。”
“走吧,去用午膳。”
陆致培原本以为舅舅还会同自己稍微推脱一下,到时候他在收下来,回去母后问起的时候,他便说是舅舅一定要给他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拒绝,江裕琅便也就直接应了下来,没再给他反悔的机会。
陆致培愁得眉头都蹙了起来,目光又在那物件上头流连一番,终是悠悠地叹了口气,随着江裕琅朝外头走了去。
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是不能强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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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到达饭厅的时候,其他的人已经皆坐了下来。
江琬槐座位旁边留了一个空位,是给陆致培的。只是没想到陆致培竟然破天荒,头一遭的拒绝了和她坐在一起,反倒是扯着江裕琅的袖子,说道:“培儿想和舅舅一道坐。”
舅甥两人经过了一个上午,关系似乎变得异常的亲近。
只是陆致培这小家伙忌口多得很,偏生自己的手又短得很,得由旁人来给他夹。江琬槐早就便习惯了如此,若是让他坐在江裕琅旁边的话,江裕琅这一顿饭怕是都不要好好吃了。
江裕琅听到陆致培的话之后,心里却是得意得紧,心道一早上没白陪这小家伙。随即胜利者姿态一般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人,寻了个空位便坐了下来。
只不过没多久,他便感受到了身边这小家伙的麻烦劲。以及江琬槐方才怜悯地看向他的那一个眼神所为何意。
伺候小家伙吃饭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江裕琅又是头一次带小孩,一顿饭下来,几乎都没有吃什么。
只是虽然手忙脚乱了点,江裕琅还是十分享受小家伙奶里奶气唤自己舅舅的模样。
潘氏看着舅甥两人极其融洽的相处模式,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小家伙可爱是可爱,只是终究是外祖孙,待在宫里头,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面。
她这个儿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都二十好几了,连个意愿婚配的姑娘都没有。就算她开口问了,他也每每都是打着哈哈过去,一张嘴比什么都牢。
潘氏思索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决定道,待会儿江琬槐他们离开之后,她便马上去寻京中最好的媒人,让她来帮江裕琅参谋参谋。
不然就照江裕琅这架势,也不知道她得等到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能够抱上孙子。
正和小外孙玩得正好的江裕琅没想到,自己一直不肯直面面对的婚姻大事又一次被自家母亲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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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去的时候,陆致培瞧着还仍有几分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望着江裕琅,看着并不是很想这么快便走。
江琬槐在后面唤了好几声,陆致培这才迈开了步子,只是仍旧三步一回头,转过去看一眼舅舅,然后再转过头来。
陆昭谨先一步上了马车,看见陆致培这副模样,拧了拧眉头,开口提议道:“培儿既然舍不得,不若便让他在将军府住几天,待过两日,朕再派人来接他。”
正好让这个碍事的小家伙离得远一点,好让宫里头也能清净两天。
江琬槐听到这话,不满的看向了陆昭谨,迟疑道:“这于理不合吧?”
况且陆致培从小便没怎么出过宫,小点的时候夜里甚至离不开她睡,一直到现在,也是住在了她的偏殿。一下子便让他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怕是夜里会不习惯的吧。
“不妨事。”陆昭谨摆了摆手,稍微提了点音量将话语转述给了陆致培。
江琬槐这头担忧的心思还没有歇下,边见那头的陆致培双眸都亮了起来,犹犹豫豫往前进的步子也不犹豫了,立刻便转头往江裕琅的方向走了回去,不带一丝半点抗拒的意思。
江琬槐:“……”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
仅凭一天就俘获了小外甥心的江裕琅,看见小家伙迈着小短腿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走过来,笑得一张脸都似开了花一般。
而当事人陆致培,则完全没有其他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之所以想要留下来,就是单纯地舍不得江裕琅的那些玩具罢了。
就算是没有办法拿走,留下来玩两天也是可以的嘛,这样母后总不会说他什么了吧。
第92章 番外(三)
夜里寒凉, 饶是室内放了火盆, 也抵不住侵袭的寒意。
江琬槐夜里持续地发起了低烧来,神智迷迷糊糊的,任陆昭谨怎么唤也醒不过来。给她喂下了药之后,隐隐有了要退烧的迹象,却仍旧没有醒过来。
江琬槐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先前还能听见陆昭谨在耳边唤她的声音, 只是却没有办法回应出声,再接着, 她的意识便愈发的模糊了起来,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记忆迷迷糊糊地回到了上一世的时候。
彼时的陆昭谨方才登基不久,整日需要处理不少的事务, 时常忙到夜里太晚了,便直接在御书房睡了下来, 没休息太久,第二日天一亮,还得接着去上朝。
周而复始, 每日几乎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 眼底已经浮现出了淡淡的青晕。
江琬槐的魂魄才进到皇宫中没几天, 先前她几欲出宫, 都发现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陆昭谨身边太远,于是她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安分地待在了陆昭谨的身边。
她先前是没有怎么见过陆昭谨的,但是在他还是太子殿下时, 便是京城中不少贵女的倾慕对象。才艺双绝,温雅清俊,便是放到整个京城之中,也寻不到第二个比他还要优秀的男子。
江琬槐对他是心怀愧疚的。太子殿下风采奕奕,在坊间的评价也一直甚高,却因为她年少时的逃婚一举,添上了一笔不光彩的过去。在当时,大家虽不敢放到明面上大肆议论,但在背地里谈论这件事情的人却不在少数。
堂堂一朝的太子殿下,竟被人逃了婚,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江琬槐本以为陆昭谨该是恨透了自己,出于愧疚之情,在被困在陆昭谨身侧之后,就算知晓他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她也总是窝在能够离开他最远的地方。
陆昭谨整夜便宿在御书房之中,她晚上也只能够跟着他一道待在御书房之中。
只是她是魂体状态,感知不到外界事物的存在,但是陆昭谨不一样,陆昭谨是活生生的人,会累,会困,会冷。整天便这般消耗自己的身体,怕是没过多久,就会沦为和她一样的状态。
江琬槐想到这儿,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也不一定会变成她这样吧,死后还能飘荡在这世间的,她应当算是个例外。
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实在是又漫长又无聊,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她,也没有人能够听得到她讲话,江琬槐就只能时不时得这般自娱自乐,让自己脑子里面胡乱地东想西想。
因为若是不这样,一安静下来,孤寂和落寞便悄然会爬上心头,从心口蔓延到四处,让她痛不欲生。
是她生前做了错事,死后才以这样的方法才惩罚她吗?
现下的天气算不上冷,由秋转冬,在后半夜的时候,寒风袭来,若是穿得少了,也是极容易受寒得。
这日夜里,陆昭谨如同前几日一般,在御书房中处理事务,一直到了深夜也未离去。
江琬槐已经快要习惯这般的生活规律了,陆昭谨在处理事务时,她便一个人窝在了御书房角落放置火盆的地方。
她身上穿得还是死前的那件单衣,即使感觉不到吹来的寒风,也感觉不到火盆带来的温暖。江琬槐还是觉得窝在这边,能够稍微有一点冬日的仪式感。
她一个人呆在那儿时,便一直在天南地北的胡思乱想,一直等她稍微回过了神来时,才注意到房间里头似乎没有了动静。江琬槐朝案桌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陆昭谨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案桌上头睡着了。
江琬槐只看了一眼,便微蹙起了眉头。御书房为了能够散气通风,旁侧的窗户是开了一个小缝的,风时常便从窗户中吹进来,带来阵阵凉意。
陆昭谨就这么睡着了,明日怕是少不了会得个风寒。
江琬槐站起身来,慢悠悠地飘到了窗户边上。只是在她伸出手之后,她这才复又想起了自己没有办法碰触到东西的这一事实来,颓然的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来。
没有办法帮他关上窗户,也没有办法替他唤来人,江琬槐只好往回走去。想了想,又在案桌旁边停驻了下来,也不知她在这儿帮忙挡着,能不能挡着点风。
事实证明,就算是风,也能够轻而易举的从她的身体之间穿过去,吹拂到案桌上面,将桌面上的书页翻了几页开来。
将陆昭谨的发丝也轻轻拂起,遮挡住脸畔的几根发丝便被拂了开来,露出了俊隽的面容。眼底下的青晕已经愈发的明显了起来,眉眼之间也是难掩的疲惫,手侧的册子只写到一半,最后一笔捺都还未来得及写下。
江琬槐想,他应该是累极了,才会就这般睡着了。只是她只能够这般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陆昭谨是个眠浅的人,若是放到往日里,便是上了床,入睡都需要一段时间。现下是真的累极了,这才就这般在处理公务的时候睡着了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昭谨一直没有醒来,江琬槐便也一直就站在案桌旁边凝视着他。
夜里寂静得很,风翻起书页的声音都被放得异常清晰。陆昭谨的呼吸清浅,平静规律,江琬槐站在一旁听着,甚至都浮现出了些许困意来。
她的思绪一下子便又瓢远了去,一直到隐约听到了有人唤她的名字,她这才猛地回过了神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屋子里头只有她和陆昭谨两个人,江琬槐这才无奈地叹息心道,应该是她听错了吧,且不说她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便是没有,在这皇宫之中又有何人会识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