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月早产, 生下温阮, 可她自己却撒手人寰。
温阮拼凑出这个真相后,诧异地望向温仲德,她的父亲。
她不知道,这些年来的靖远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文宗帝的, 但如果是自己, 肯定在每一个深夜里恨得咬牙切齿, 想要了文宗帝的命。
也终于理解了父兄一直不肯主动将事实告诉自己的原因。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阮明月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死的。
他们怕自己克制不住对文宗的恨, 更怕自己产生内疚心理。
温仲德脸上挂着很淡的笑意,只是眼角有些泪光,他说“你终于肯承认,是你害死了月月,是吧?”
文宗帝疯了似地高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陛下,不要轻易出宫,不要总来我府上,等月月生下了这个孩子,我就会带着她离开京城,再也不在你眼前让你忧心,可你不听,也不信,你总觉得我会威胁到你的帝位。陛下,臣得月月,如得天下,早已知足,对你的帝位没有分毫兴趣,你却总是不信。”
“你若真的无意权力,怎会在朝中安插那么多人手!”
“一来自保,二来那些人都是良材,可为陛下分忧。”
“说得好听,温仲德,你若真的这么忠心,当初你就不该娶她!你明知我钟意的皇后是她,你还是把她先行娶回了府上!”
“我什么都可以让你,唯独她,不可以。”
“可你那里,我只想要她。”
……
当他们都还年轻时,他们曾斗酒纵歌骑马,他们曾四处自在潇洒。
他们曾对着悬崖边的金乌起誓,义比山高,情比海深,金石不可摧。
他们是可以互相换着衣服穿,一起整蛊宫中夫子,背着家里大人溜出去听曲看戏的好情义。
他不嫌弃他是无权无势最无望皇位的七皇子,他不嘲弄他是京中人人笑话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侯府纨绔。
他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假如不是那天在山林间,他们遇到了阮清月和阮明月。
文宗帝永远记得那天的雨水来得有多么突然,就像是上天在为他们遇上阮明月而作怪一般,两人牵着马躲进了山石下,看到两个女子提着裙摆光着脚丫踩水玩。
温仲德问“不知二位是?”
“我们是山中的精怪,不许问,再问就把你们都吃了!”
“那正好,我特别会煮吃食,还没尝过精怪是什么滋味呢,这就架火把你两烤了,撒点孜然,加点辣椒粉。”
“你敢!”
那个笑起来像山间清泉一般干净清冽的女子,皱着鼻子笑说着很凶的话,但看上去一点也吓人,可爱得让人失神。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精怪?
后来他才知道,阮父那时是刚刚调入京中的官员,阮明月和阮清月在以前住的地方自在惯了,很不习惯京中处处拘束,所以趁家中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玩。
他们四个玩到一处,斗酒纵歌骑马,四处自在潇洒,就连犯错挨罚也是一起。
以至于后来加入他们的晋王吕良瀚常常笑说,不知情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他不知他一语成谶。
可明明是自己先对阮明月一眼钟情的,为什么后来阮明月会嫁给温仲德?
明明喜欢温仲德的人是阮清月,为什么阮清月会成了他的皇后?
为什么她们两姐妹,喜欢的人都是温仲德?
文宗帝的思绪陷入了混乱,糊涂的话语都开始不再连贯,温阮惊讶地看着他和父亲,有点理不清他话中的意思,什么叫,阮清月喜欢的是温仲德?
大姨喜欢的是自己的父亲?
那她怎会嫁给文宗帝?
暗阁里坐着的皇后脸上有一道泪痕,她抬头笑了笑,伸手对女官说“扶本宫出去。”
女官搀着她的手,来到御书房正殿。
皇后先是看了看温阮,笑道“你知道什么呀,我跟你娘那儿,可比你能折腾多了,小丫头片子你还嫩着呢。”
温阮“……”她感觉狗血泼到自己头上了。
皇后走到文宗帝跟前,笑眼看着他“陛下,你不记得了吗?臣妾记得,臣妾说给你听呀?”
“当初陛下得靖远侯世子温仲德鼎力相扶,又有晋王率军襄助,在先帝病重时,剑指皇位。就在那时候,你提了登基后的中宫之事。”
“我们都知道,你想娶的是我妹妹,可我们也同样都知道,我妹妹喜欢的是温仲德,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在旁边看着羡慕,却也只能羡慕了。”
“温仲德知道,你登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后,所以他赶在你登基之前,抢先把婚事定了,将我妹妹娶了回去,成为他的妻子,你恨得咬牙,却没办法,因为你还要靠着他问鼎皇位,你不敢在那时候跟他撕破脸皮。”
“你们二人的仇怨早在那时,就已经结下了。”
“但当时我妹妹还未出阁前,我们两姐妹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她的话中全是温仲德,无一字提起你。我也是知道她的心意,才从不与温仲德亲近,将一切埋在心中。”
“也许是出于报复,于是你让我当了皇后,我那时不恨你,我想着,反正嫁谁不是嫁,当个皇后还能有个响亮的名头,况且我们怎么也是一起走过了很多时日的玩伴,日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觉着,这日子差到我难以想象,每一日我看着这里的砖瓦,都觉得窒息。”
“我恨过我妹妹,恨过温仲德,若不是他们,我怎会被你要进宫中当了这皇后?凭什么我妹妹就能幸福一生,而我却必须得在宫中苦守宫墙?为什么不是我嫁给温仲德,是我妹妹来当这个该死的皇后!”
“但想一想,他们有什么错呢,若不是陛下你非要夺人所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淑贵嫔的进宫,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从未放下过对我妹妹的执念,甚至日益扭曲。”
“你觊觎臣妻不够,还要觊觎温阮,我生怕阮阮进宫,我看着她越长越像我妹妹,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陛下,你在帝位多年,越发的习惯呼风唤雨,有求必应,便也越发地容忍不下当初有人夺走了你心头挚爱,你觉得是温仲德欠了你的,是他不忠不敬不义于你。”
“真正不忠不敬不义的人,是谁呢?”
“陛下,你记起来了吗?记起你迎我入宫那日,脸上没有分毫笑容吗?”
“我每日陪着你作戏,扮演着一个娴雅端庄的皇后,听你唤我月儿,知你唤的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你累不累,反正我很累,我更累的是我几乎看不到尽头,也许到死,我都不得自由。”
“陛下啊,从来没有人从你那里抢走过什么,我的妹妹,她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温仲德,未曾分过一丝的真心给你。”
“当然了,我也是。”
文宗帝扶着台阶慢慢坐下,直直看着皇后的脸,像是在回想皇后所说的话。
他喃喃着说“可那时我送她首饰,送她胭脂,她明明很喜欢,你胡说,她喜欢的是我!”
“她不喜欢,她也从未接下过,你根本就是记错了,她只收过温仲德送的……吃的。”皇后说到这里时,瞥了温仲德一眼。
当初这人天天提着一食盒的吃食跑到府上,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他的厨艺是突飞猛进了,她跟她小妹也越吃越胖。
可谁叫小妹别的都不贪,就贪口好吃的呢,人家温仲德就是懂得用心。
温仲德笑了笑,笑容有些惘然,似也记起了那些年轻的时光。
温阮听得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老娘那一辈的故事,这么狗血淋头,这么天雷滚滚的吗?
难怪她用“阮明月”对文宗帝进行物理攻击附着魔法伤害的时候,能把文宗帝打到残血,这是天克啊!
同时她也觉得,大姨这辈子实在是太惨了。
这是什么顶级女配文剧情?
搁晋江可以写一百本《我成了天子白月光的替身》《皇帝是条狗,本宫不侍候》《替嫁皇后懒得宫斗》《本宫是我妹妹的替身》《论本宫当替身的那些岁月》《每天都装贤后本宫心好累》……
最后她看看她爹,想起了当初她问她爹皇后大姨为何要嫁给文宗帝,看着不是因为爱,她爹语气莫明地说谁年轻时还没眼瞎过一回。
敢情说的是大姨瞎在他身上?
她爹……也不咋帅啊?
皇后始终没承认但的确在做的一件事情是,她是为了成全阮明月和温仲德,才牺牲了她自己。
温阮也在恍然间明白了,她爹拼死也要保住太子的原因。
这是他与娘亲,欠大姨的。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冠军就是我!!!
欠的两章补齐了!!!
今天晚上六点见!!!
骄傲,挺起我的一对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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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皇后说得累了, 撑着女官的手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取了头上的凤钗转在指间。
温仲德轻轻地拉了温阮一下, 给了她一个眼神。
温阮心领神会, 走到大姨身边,接过了她手中的凤钗, 扔在地上,小手按在她肩上, 轻声说“大姨这些年,辛苦了。”
大姨抖了一下肩膀, 撇嘴道“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家, 别在这儿瞎感动。”
温阮笑“知道, 大姨是为了我大表哥嘛。”
皇后抿着些笑,没再说什么。
那边的文宗帝靠在台阶上,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温仲德和皇后, 奇怪地笑了下。
“纵使你们有千般说法, 你们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们就是不忠。皇后不忠于夫君,温仲德不忠于君上,不忠之人, 孤要来何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眼神又在温阮身上停了一会儿, 呓语般的声音说“本来孤想留你一命的,但也许,当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 孤就该杀了你。”
温阮看着他“陛下,恐怕事情不会如你所愿。”
“宫中这些神神鬼鬼之事,是你闹出来的,对吧?”
“臣女不敢。”
“你不敢?”文宗帝冷笑了声,“你真以为这些东西就能让孤糊涂?真以为只要孤心神大乱,你们温家就有机会?温阮,你该多跟你父亲聊一聊,他会告诉你,孤的意志远比你想象中的坚定。”
文宗帝拖着步子一点点靠近温阮,阴冷的眼神看着骇人“孤乃天子,诸邪不侵,百害莫近,你以为你这点雕虫小计,能让孤败下阵来?”
温阮对上他的眼睛,平静而从容,“老鼠吃大象。”
……
温阮从来知道正面硬刚没几个刚过得文宗帝的,这实在是一位计谋多端的帝王,也实在是个后手不绝的阴谋家,所以温阮选择另辟蹊径,从别处着手,于细处用刀。
千里之堤,溃于蚊穴。
强势如靖远侯或许都不是文宗帝的对手,但小人物如温阮,完全可以在食物链的完整闭环里充当老鼠。
谁都可以压她一头,但她只要能吃掉文宗帝这只大象就可以了。
宫变是指,宫廷哗变。
温阮听着外面渐渐急切起来的脚步声,心知文宗帝已经着令宫中侍卫来捉拿他们了。
今日这传召连鸿门宴都不是,直接就是明晃晃地摆好了铡刀,请自己和父亲把头伸进来。
温阮看着宫里的雪渐下渐大,迷离飞雪中,红墙碧瓦都透着静谥而端庄的味道,厚重奢华的深宫禁苑一下子就将她的思绪拉走了很远。
很久以前,她是想去故宫看雪的大军之一,想亲眼一睹被皑皑大雪覆盖的紫禁城是何等的庄严肃穆,又安静纯白。
但她一直没有机会,不曾想这个愿望,竟在此处实现了。
安静的飞雪如柳絮般,飘进了大殿内,洇湿了地面,空气里氤氲着冬的凛冽气味。
殿中的炉火红通通地燃烧着,烧得发红的银炭张扬着红透的颜色。
文宗帝看着雪说“晋亲王已被禁足府上,你大哥温北川今日早朝后就直接押在了宫中,你二哥温西陵也已被人看住,王成的人早已将你温家的人尽数控制,就连你的朋友,回春阁的掌柜,也有人盯着。”
“温阮,只要孤在这里下一道旨意,他们的人头都要落地。”
“今日这雪下得好啊,等到他们的鲜血铺就了京城的地砖,再下一场大雪,就能全部盖住,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孤没有糊涂,孤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想让孤留一座空城毫无防御,但仲德啊,孤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反正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孤再问你一次,孤要温阮,你给不给?”
靖远侯踏出一步,拦在温阮身前“不给。”
“你将她给孤,她还活一命。不给,孤连她也杀了。”
“陛下过于自信了。”
“哦,说说看,让孤看看,你还有什么后手。”
温仲德微笑。
……
如何将一场宫变的死亡人数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是温仲德一直头疼的问题,他觉得,宫变是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搞得满城风雨的,也不要搞得遍地尸骨,鲜血成河。
咱最好是悄没声息地完成宫变,悄没声息地搞垮皇帝,没必要风风火火地扬旗于城,纵火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