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们,就如所有的话本里所描写的那样,相濡以沫,彼此温暖。
“城西三里外,有一座桥,过了桥能看见一个亭子,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方,萧长天埋在那儿。”
“多谢。”盛月姬说,她又抬眼看着温阮:“你兄长一直将你视为最重要的人,我很抱歉,当时的确存了不轨之心才找上他。”
“都过去了。”
“我以为你不会是这么大度的人。”
“我的确不大度,我只是觉得,还要死多少人呢?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会觉得解气或痛快,于我而言,你的生死并不重要。新仇旧恨的,都在今日散了吧。”
盛月姬笑了下,很奇怪,她的笑容纯美,眼中也干净纯洁。
她转身出宫,有人要拦她,温阮抬了下手,让他们放盛月姬出去。
温阮也出了宫,她在宫门外看到了很多人。
当时殷九野与纪知遥率兵至城门外,先遇到的是一脸是血的温西陵,他握刀的手都在抖。
但好在他保得画嵬和晋亲王无恙,晋亲王当场下令,庑州旧部日后尽听太子调谴。
然后殷九野便令纪知遥带人进宫解危,再着了一队人马去回春阁救辞花和落落,顺手捡了个于悦。
他自己驾了快马急驰入宫。
辞花瞧着宫门,温阮问:“你不进去?太子都登基了,你替他瞒得好生辛苦吧?”
“不进去,我不喜欢这地方,知道他没事就行了。”辞花轻松地笑了下,“温姑娘,你别怪九……别怪太子,他不是故意瞒你的,当时那般情况,我们谁也不敢信。”
“嗯。”温阮不怪他们,换作自己,也怕是谁都不敢信的。
温阮点头时,看到辞花正紧紧地牵着落落的手。
像是察觉到温阮的目光,落落赶紧将手抽出来,红了一下脸颊。
“你们害什么羞啊,瞧我们的!”温西陵乐道,并一把勾住了于悦的肩。
于悦撞了他一倒肘:“死开!”
她跑过来看着温阮:“你没事吧,温阮?”
温阮打起精神来,说道:“没事,就是有点累,想回去睡会儿。”
于悦:“我送你。”
温阮看着她,摇摇头:“于悦,你的父亲可能……难逃一死。”
于悦怔了下。
“我父亲既然知道阿九是太子,还让他去追纪知遥,就说明若是纪知遥不听令于他,他就会杀了纪知遥,纪知遥尚且如此,更何况你父亲呢?新朝不容旧朝忠臣,你若是想求情,让我二哥带你去见我大哥,不能去求我父亲,更不能去求阿……不能去求新帝,知道了吗?”
于悦连忙摇头,语气慌乱,“我……我不会去求情的,温阮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不会的!”
温阮握了下她的手,看向二哥。
温西陵点了下头,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了,多谢小妹告知。
又说了些话,温阮才回到春庸阙。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二狗子直立地站在床头,严肃地看着温阮:“阮阮,你以后是不是就是太子妃了?不,是不是皇后了?”
温阮:“……”
头疼。
她拉过被子蒙着头。
她怨自己还是不够聪明,太笨了。
很多事情早有预兆,她却始终没往“太子”这方面去想。
阿九问过她是不是不喜欢后宫,自己还笑话他难道自己不喜欢后宫,皇帝就不开后宫了?
蓝绻对自己礼遇有加,还在花乐事上投了大把的银子,其实当时阿九就在场。
还有辞花的那首曲子明明改得过于大气磅礴,闲云野鹤之人怎会说出“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勇;二曰智;三曰敢为天下先!”的话?
阿九猜到过纪知遥扣押了温家旧部,逼迫温家就范之事,他带着自己出城救人,并杀了太霄子。
以及那块并蒂莲的玉佩。
还有很多很多。
可她压根就没在原书里看到过“太子”这个角色,她都以为这角色根本就是个路人甲,不会出现在真正的剧情中。
她当时太过笃定太子一定就在太玄观,从未想过太子有可能逃出太玄观。
看来,过于熟读原书也是有弊端的啊。
她觉得,就她以前那么“欺负”阿九的搞法,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尊卑分明腐朽不堪的封建社会了。
最最重要的是,表哥啊!
这五服都没出,跟乱i伦有毛的区别啊!
温阮好惆怅。
惆怅的温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翻身时,温阮又翻进了殷九野的胸口。
“睡醒了?”殷九野身上已经没了血腥味,想来是沐浴换衣了。
温阮往后挪了挪,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有点不得劲儿。
“二狗子让我扔出去了。”
“……”
“你好像有点怕我。”
“……”
“温阮,别怕我。”
殷九野捞着她娇小温软的身子往怀中里带了带,宽厚的胸膛将她完整地覆裹其中,厚实安全,也有温阮熟悉的气味。
“我不叫阴九,叫殷九野,辞花那时也不是叫我九爷,他叫我九野,我们一同长大,关系很好。”
“我没有在宫里纵火,也没有杀人,我不是天生的杀人狂,你信我吗?”
温阮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殷九野颈下的肌肤,带来一阵轻微的搔痒,她轻声问:“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有人要杀我。”
第139章
殷九野不明白为什么, 自小皇后就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皇帝就更不喜欢他了, 从小就没抱过他几次。
他看着宫中其他的娘娘对自己的孩子都视若珍宝, 百般疼爱,但只有自己的母后,总是对他很冷淡。
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独居另一座宫殿了,不与自己的母后同住广陵殿。
有时候他夜里害怕睡不着, 会悄悄地溜进广陵殿里找母后, 可母后也总是将他赶出去, 有一回他偷偷去, 还看到过母后一个人殿中又哭又笑, 一时咬牙切齿地愤声诅咒着什么, 一时又笑得温婉端庄地笑说着什么。
活脱脱的疯子。
七岁那年, 他在自己的宫殿里跟迟华一起练字背文章,迟华那时是他的伴读, 他母亲是自己的乳母, 第二日夫子要检查课业,他们挑灯熬夜地努力, 不想让母后和父皇失望。
突然闯进来一个女人, 那是个疯女人, 疯女人手里抓着一把刀,砍杀着殿中的宫娥和太监,死了不少人, 殷九野上前夺了刀,拉着迟华就跑。
还没跑出几步又被拦住,那疯女人抬手掐住了殷九野的脖子,叫喊着:“你这个孽畜!杂种!”
殷九野心慌之下,将手中的刀子刺进了那女人小腹中。
那时他年纪小,力气不大,一刀子刺出去也没造成多大的伤害,疯女人并未死去,她打倒了灯盏,点燃了帷帘,要活活烧死殷九野和迟华,大火就此燃起。
他与迟华被困火中,慌张大哭。
是迟华的母亲,自己的乳母拼死将他们护送出去,大火吞噬她的前一刻,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殿下,奴的孩子,我的华儿,求殿下一定要护他周命啊殿下!”
殷九野和迟华互相拉着手,一路哭一路跑,拼命跑到了宫殿外面。
他看着火光冲天,直卷苍穹,手中始终死死地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于是当所有人赶到时,他们看到的,就只是殷九野手握血匕,浑身是血,屠杀宫人,纵火烧宫。
所谓眼见为实,就是这么个实。
他受了大惊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迟华拼命地替他解释,可没人信。
迟华一门被治罪,尽数问斩。
本来迟华也是要死的,殷九野忽然开口说话了,他说,如果你们要杀迟华,就也将我杀了吧!
不得已,他们只好将迟华和殷九野一起,送去太玄观。
如今的殷九野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一切,语气里连恨都没有。
他只是搂着温阮说:“他们都说我天生大恶,不过七岁之龄便浑身戾气屠杀宫人,我就恶给他们看,温阮,我不是天生的杀人狂,但我现在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太玄观被灭观了,就是我做的,全是我杀的。”
“我杀他们的时候一点也害怕,更没有分毫的负罪感,我觉得他们该死,我杀得很痛快,酣畅淋漓,我甚至很享受杀戮的快感。”
“在遇上你之前,我谁也不信,就算是蓝绻我也有几分保留,我只信辞花,我发过誓,有我一日就有他一日,总有一天我要为他们迟家洗清冤屈,能让他去他娘亲坟前上一柱香。”
“我甚至恨过你父亲,我来温家当门客就是为了刺探温家的情报,若不是你,在我的设想中,我不止要杀回宫中,我还要杀了温家的人。他们为什么不肯信我没有在宫里杀人,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真的没有放过火?”
“今日宫中大乱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晚的火光,我甚至在想,我要不要干脆再放一把火,把那座皇宫烧了,反正他们认定我以前纵过火,我就纵给他们看。”
“可我看见你,你坐在那里,小小的,乖乖的,你看着我呢,围脖上的狐毛挠着你的脸颊,你就该这么永远的得意下去,干净下去,永远不服输也不会输。我就想,算了吧,我再解释一次,也许这一次他们会信呢?”
“温阮,你信我吗?”
温阮的眼眶有些发湿,她听得要难过死了。
那时候的阿九也不过七岁而已,七岁孩子受了那等天大的委屈没地方说就算了,还被人扣上了那么重的罪名,丢去太玄观那种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偏远海岛上那么多年。
“那疯女人是谁啊?”温阮轻声问。
“不知道,以前见都没见过。可宫里那种地方,逼疯个把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温阮一想也是,她往上挪了下身子,抱着殷九野的脑袋靠在自己身前,揉了揉他的头发,吸着鼻子说:“委屈你了,我信你呀。”
殷九野笑了下,在她身上靠了靠:“你身子好软,难怪二狗子喜欢踩。”
“……”
温阮怒搓狗头。
殷九野闷笑,唇齿自她颈间辗转往上,轻咬过她耳珠,又流连过她的眉眼和琼鼻,最后停驻在她一张樱唇上,轻啄慢点。
他声线本就低沉,此刻更显沙哑撩人。
“方才在金殿上的时候,他们在讨论宫中事宜,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什么傻子不傻子的事,我想到办法了。”
温阮眨了下眼睛,怎么着,你准备来个玄幻剧情给你自己换身基因?
殷九野轻轻地抿了一下她的唇瓣,不舍得放开,鼻尖挨着她的鼻尖,来回地轻轻蹭了下,笑容有些骄傲有些得意,他为自己的机智自豪。
他说:“我去找大夫讨副方子,我喝,喝完咱不生孩子,但不能影响我要你。”
“……”
亲,这边建议您进行物理绝育呢。
温阮抽出手推了一下殷九野的胸膛,绯红的脸颊上全是无奈和无语,还有些被捉弄了的好笑:“这个,不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
殷九野的眼神忽然很吓人,空气里弥漫开了危险的气味机,“你想悔婚?”
“……”
“别做梦了。”
“……”
“我现在就把你办了,让你乱想!”
“……”
温阮真的好头疼,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算是彻底把自己玩进去了。
“你不是说等到大婚之夜的吗?”温阮特别小声地说。
“你都不肯嫁我了你还让我等大婚之夜?温阮你当我傻呢!”
“我……这个……就是……我们可以商量的嘛。”
“不商量,过几天我还要把纪知遥送到边疆去,让他一辈子回不来京中!”
“他怎么了?”
“他觊觎你!”
“……你以后,很有可能是个昏君。”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需要一个贤后。”
“你觉得我是当贤后的料吗?”
“不是。”
“……”
“但我说你是你就是。”
殷九野抱着温阮翻了个身,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双手握着她的腰笑说:“别想了,等宫里都处理好了,我就接你进宫。”
温阮感受着这个糟糕的姿势,一时脑抽,默默地来了句:“原来你喜欢女i上i位啊。”
说完她就后悔了,转过头去看着旁边:“就,最近看的话本有点多。”
殷九野笑到拍床。
温阮和殷九野从床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雪夜格外美,天净月明,寒鸦枯枝。
殷九野翻了墙离开,温阮走到前面花厅里,看到大哥正与父亲说话。
大哥咳嗽了两声,脸色也不太好。
“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受了点风寒。”温北川冲她笑道,“正好你起来了,纪将军等你许久了。”
温阮:“……”
安陵君,为了保住你的脑袋,答应我,不要搞事。
纪知遥与温阮对坐,他捧着茶盏笑看着温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