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灯笼透出微微的烛火,在风势之下飘荡着,摇摇晃晃差点要熄灭。
路过悬灯的屋檐,吹过大匾上鎏金的“周府”二字,寒风径直往里头冲去。
“谁在外面。”大皇子占据上位,狭长的眼睛眯了眯,挥手暂停了周家家主的话头。
家主登时警惕起来,起身摸向靴子里的藏刀,放轻了迈向门口。
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不能流传出去。
“吱呀”一声响起,来人一蹦一跳,大大方方进了来。
“大哥、舅舅。”八皇子一把掀开兜帽,露出年轻气盛的脸,笑嘻嘻招呼了一句。
完全没注意周家家主已经转移到袖口的刀刃。
大皇子一脸的从容都被打破了。
他皱起眉头,往下几步跨了过去,“你不是在关禁闭,怎么自己出来了。”
“外面是自己的人,我实在不想呆屋子。”八皇子不甚在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过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都是那两个人害我,大哥你要帮我报复回去。”
他边咬着果子边出声,抬头仰望自家兄长,语调都有些含糊不清。
“这可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周家家主有些头疼地换了个位置坐,将刀刃收了起来。
这位祖宗被照顾得太好了。凡是都由大皇子和周贵妃撑着,做事向来是头脑一热。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还分不清事情的严重。
“宫殿外还有我们的人?”大皇子眉梢不平,对如此轻易的出宫感到怀疑。
他将另一盘的果子放到自己弟弟身边,轻声催促着:“吃完了就回去,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我才没有胡闹。”水淳气呼呼地将果子丢回盘子,在哐当的一声响中,又颇为自得笑了起来。
“反正我已经准备好了,保准让他们吃到苦头。大哥你看着就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皇子低沉了嗓音,注视自己胞弟的眼睛。
水淳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大哥的态度变化,笑眯眯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宴会时会给他们上泻药。
“这样才好玩呢。哼,他们诬陷母妃,我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家家主瞄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捏捏刀片说不出话了。
这个轻松的出宫本来就透着古怪,还大刺刺的要报复。
手段居然是一包泻药?
若是换成毒药,他还能高看自己侄子一眼。
明明留着一样的血,怎么这个就被宠成这幅德行。
家主对比了下心机谋略一样不差的大皇子,再瞧瞧瘫在位上翻果子的八皇子,挫败地闭上了眼。
大皇子也沉默了一阵,盯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将眉梢拧得更紧。
“我可不是胡来,我分开来找人的。”水淳小声嘀咕着,也不选果子了。
他低头不看兄长的眼神,在一片寂静中,双手插在袖口开始自顾自生闷气。
大皇子啧了一声,将面上表情放柔了,拍拍胞弟的头发道:“行了。先回去吧,做了就做了。
“是吩咐了谁?我帮着看看,别轻忽误了事。”
水淳听了这话才露出笑来,点出人名后蹦蹦跶跶起身。
脚步往外面走着,口中还在囔囔:“大哥你可不能哄我,我一定要让他们倒霉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大皇子略微一笑,抓些果子放他手上,站在原地目送人出了去。
冰凉的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将大皇子衣袍往后扬,带起猎猎声响。
“真要随着他来?”周家家主等脚步声远去后才开口,弯腰把袖子里的刀刃插回靴中。
大皇子一摇头,音色和外边的寒风一样冷:“去查看守八弟的是什么人,这会没那么容易能出来。”
家主也有这个想法。
没准这是被敌手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查看踪迹。
从大皇子这边不好下手,往往能在八皇子身上得逞。
“对方也有了身孕,陛下允许住在宫中。这可是从来没有的。”
周家家主将八皇子的事情抛开,回到之前的话题。
“生下女的还好,可若是一举得男……”
他话停在这里,顿了顿后才接着下去:“于其赌这个可能,不如直接杜绝出生为好。”
大皇子安静了会,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我们和王女洛洛图还有联系吗?”
这句话压得很低,几步要被外头的风声淹没。
——
呜呜的大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听着就让人身体发寒,衬托着被窝内越发地暖和好眠。
角落里的银炭无声无息地燃烧,维持着屋子里的温度。
黛玉缓慢地眨眼,回忆着支离的梦境,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
手脚在被褥中捂得暖暖的,让人愈加不想起身。
“玉儿可是起了?”水溶穿戴整齐,端着热腾腾的粥水进了来,又回身将门关好。
“这是新热的粥,调理身子的。”
黛玉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只转转水润润的眼珠,视线偏到升腾着白烟的粥水上。
在水溶将粥水放在桌上,要走过来搀扶自己时,黛玉往被窝里缩了缩。
她将自己整个往下埋,感受着毛茸茸的被褥划过面部,带起温热的舒适。
水溶眼看着榻上人露在外边的部分一点点消失,半是好笑地上前,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了搂。
“睡太久也不好,身上是会发懒的。”他细细哄了一句,把手焐热了才要挖人。
“是孩子想睡,才带着人发懒。”黛玉重新冒出头来,眼中都是澄澈,让人没法苛责。
水溶唇边带笑,动作放轻将人扶起,揉揉她的长发。
窗外笃笃笃的声音响起,一团毛绒从没关紧的缝间挤了进来。
“嘎嘎嘎。”鹦鹉扇动着火红的翅膀,一跳就跃在桌子上,围着粥水走了一圈。
它抬高着头,圆溜溜的眼珠四处瞥着,挺起胸膛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
这幅表情黛玉也很是熟悉了。每次它建功,都会摆出这个姿态。
“王爷又让瓜子去干什么了?”黛玉回忆了下梦境中的情景。
宁国府的事情应该是秦可卿出手。
以她现在的地位,完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垮宁府。
往回推一下,就剩下八皇子了。
那个明明身处禁闭,却莫名能够出宫的八皇子。
“放一只小老鼠出去玩。”水溶嘴角勾起,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戏台子都给他们搭好了
就等着人上台
到时候带玉儿去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八皇子:我准备好了.jpg
第175章 外苑
天气渐冷,寒风席卷地越发剧烈,躁动枝梢沙沙作响。
皇宫大聚在京外别苑开启,连同着腊祭一道进行。
黛玉掀起兜帽,抬起眼往前边扫过,清浅眸子映照出天蓝的色泽,将嬉闹声尽收耳中。
“这儿可是宫外的别苑。”
“难得办这么大的宴会,我们总算是能进来了。”
“会不会是为了选妃?又有哪位皇子到了适婚之时?”
“腊祭是要打猎呢,向来北静王是第一的。”
“现在北静王妃有了身孕……可总要有人伺候王爷。”
“你还没听说?王爷是不纳妾的。”
“哎,说说罢了。可若是按惯例,总是要有人伺候的。”
未尽之言消失在风中,换来一阵嬉笑声。
搀扶黛玉的嬷嬷也听到这对话,面色暗藏了不愉,询问性的看向王妃。
怎敢如此口出妄言
若是在宫中,是要被好好教训的
黛玉略一摇头。
北静王在外头的名气向来兴盛。尤其是传出得以留驻宫中后,流言让来人心思越发多起来。
“嬷嬷将小院中的捧炉拿来吧,手上一时有些冷。”她换了个话头,一下子就转移了嬷嬷的注意力。
嬷嬷连忙应是,示意跟随的宫人看稳了,自己往院子里去。
黛玉本是在屋中带得有些闷,随意出来走走,能碰到前边这群参加宴会的千金也是有缘。
她脚步不变,随意听着千金间隐隐约约的谈话。
枝梢红梅多是花苞,也有稍许绽开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抖动着。
黛玉目光停顿了会,微微抬头张望。
浓密墨发倾斜而下,铺展在殷红大氅上,衬着她肤色愈白,唇色愈红。
侧颜长睫翘立,宛如黑翼蝴蝶停在上头。
周遭恍惚的喧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若有若无的笑闹声消失了。
黛玉若有所感,回头扫了一眼。
在一个拐弯后,千金们露出脸来。
她们裹着各色披风,妆容是精致的整齐,发型都经过细细的挑选。
瞧着是立志要在这难得的宫宴中得到机会。
可再细致的装扮、再精巧的配饰,都没有树下之人回眸一眼的惊艳。
水眸剔透的仿佛能看透人心,整个人像是墨画一般。
黛玉视线一动,泛起波澜的起伏,认出了面前的人。
之前在安定寺,她们于阁楼上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时带着面纱,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认出来。
看面前怔愣愣的人群,黛玉略微一笑,示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动作让千金倏然回忆起之前经历。
为首千金低呼一声,急切开口道:“我们见过的,在寺庙中。”
她往左右看了看,自己介绍姓尤,忙着招呼道:“没想到这般有缘,你也是来参加宴会的?”
说完千金都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脸热。来这儿的自然都是为了宫宴。
我也是一时看傻了
问出这个话来
之前就觉得不同寻常
如今一见果然绝色
“这儿人都少,倒是安静,没有打扰到姑娘吧。”尤家千金连忙追加了一句,连忙回顾了会前边的对话。
本来是看着园里无人才随口闲谈,没想到拐弯后突然见着一美人。
“自然不会。”黛玉认真地想了一下,轻柔一笑摇摇头。
刚刚将嬷嬷唤去拿捧炉,现在只有几个丫鬟跟着。
周围红梅茂林,只听风声吹过,看起来的确是没人的模样。
可实际上自己身边跟随着一群的暗卫。全由水溶吩咐了,都在暗处守着。
就是这个园子中,不同颜色的心语叠加而出,间接提示着存在。
只是千金们没瞧见罢了。
黛玉并不多加停留,继续往前边走去。
随着脚步一步步接近,长发随风扬起,容貌越发清晰,而后和千金们擦肩而过。
千金们几乎是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只等着这天仙似的人物逐渐远去,一时间众人都没有开口。
好一会才有声音打破静谧。
“那个方向是内院吧?不是随便能进去的。上次我就猜着了,果然是高官女儿。”
“奇怪,在前边聚会上都没见过。”
千金们缓慢挪动着,走到黛玉之前站的位置时,不约而同停了停,想学一学她刚刚的姿势。
一个宫装的嬷嬷从后边走了上来,面上尽是刻板严厉,目不斜视地路过这一群。
切切私语在后头响起。
“这身衣服瞧着像是宫中人的,看上去好严格。”
“不知是谁家的,分外有气势。”
枝头红梅往下飘荡,有的落到了地上,有的顺着风一路刮进溪流之中。
黛玉站在桥边往下望去。溪水潺潺,甚至还能见到小小的游鱼飘荡。
她扶着桥头俯了俯身,正凑地近些,就感到有力道搀着自己腰间。
“玉儿要小心些,可别摔着了。”水溶稳稳地将人扶住,从赶来的嬷嬷手中接过暖炉,置于黛玉手心。
“若是喜欢,我让人捉几条回去。”
暖意从手心起始蔓延,黛玉站直了侧身一转,往后边靠了靠,“这倒不必,它们游得好好的,哪里用可以捉了去。”
黛玉想起刚刚听到的回话,瞥向水溶俊逸的脸,意有所指加了一句笑道:“再说捉回去干嘛呢,用来伺候王爷不成?”
“又听到了什么胡话不成?”水溶失笑,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有所不对,敛眉作势要唤人出来询问。
黛玉莞尔,拍拍他散去手势的动作,摇摇头往回路走去,“哪里来得那么多胡话,大家不都是这样想的么。”
“其他人哪里有玉儿重要。”水溶几乎是同步跟在后头,小心看顾着路道,走到岔道时加快脚步迈了上前。
“玉儿是要走左边这条,还是右边?”
梅园中分出两条的道路,路途皆隐藏在密密的枝干中。
最终都是通向聚会之所,只是路上遇见的或有不同。
黛玉摸了摸手心温热的暖炉,轻眨了下眼,两边飞快浮现出心语来。
左边的距离有些远,让人看不太清。
右边却是明晃晃地显眼。
这次宴会定能见着北静王
这可是头一次见
还要其他的皇子们
“从右边走吧。”黛玉伸手点了点半空中的心语,抬头扫了眼身边被心语记挂着的人。
水溶自然是跟着一道,让宫女们跟在后头,自己搀着黛玉一块前行,玩笑着哄她说话:“玉儿可是从这路上看出什么名道来了?”
“我瞧着前面有人对王爷居心不轨。”黛玉半是认真地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