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根蛛足猛地击碎了她面前罩子的一角,随即穿透了她的腹部,一下子把她钉到了岩壁上。萧离离瞳孔陡然间放大,没管腹部的伤口,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地向下斩去。剑身和蛛足撞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那根前足吃痛,猛地甩开萧离离,缩了回去。
“萧师姐!”肖阮在这空档已经,两步扑到了萧离离身边,看着蛛足一拔出去迅速地帮她解毒止血。
萧离离并没有松开手里的剑,依然死死盯着那蜘蛛的方向。女人那根刚刚收回的前足又抬了起来,刚要再刺,另一边的空怀已经走到了近处。女人停下了动作,她盯着萧离离的那只眼球转动了一下,转向了空怀手中握着的九叶莲花,似乎是有些忌惮,但却也并不是真的恐惧。
“弱者……是养分……不,我不要……吃掉,弱者……”在九叶莲花的光芒中,她上半身扭动着的魔纹比那些蛛丝更加可怖,或许是因为魔气稍稍被佛光压制,她喉咙里居然开始吐出完整的话,“我……要吃掉,养分,是养分……”
“……这是反噬。”肖阮止住了萧离离腹部的血,回头看到女人的动作变慢了,趁着这个空档小心翼翼地探出灵气去查看对方,终于大概摸清了眼前的状况,“她好像被自己养的蛊虫同化了神识……她在说的,好像是是炼蛊的过程。”
炼蛊,取四十九毒虫于一处,让它们相杀相食,直到留下一只,那一只早已经在毒素和吞噬同类中失去了原先的模样,变成了“蛊”。萧离离满脸是血,无比狼狈地看着那已经没有人样的女人,无比艰难地理解了肖阮的意思:“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吞吃……”蜘蛛再一次重复了一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九叶莲花,她向前爬了两步,长长的蝎尾抛下了先前卷着的尸体,绕过守在之前的空怀直直地射向了易无双。
空怀一步向着蝎尾的方向扑了过去,抬手就想掷出九叶莲花,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冲出去,一只手却突然从身后探过来,耷在了他的肩膀上。
易无双还好好儿地躺在原地,并没有醒过来,其余三人都悚然地看向了这个突然之间出现在山洞内侧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左手按在空怀肩膀上,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把他向着旁侧稍稍推开了一点。而那只蝎尾,就这么擦着青年的脑袋刺进了旁边的岩石里,再也没有移动。青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神色温和地向着那怪物的方向走去,在他身侧,一个星盘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自行转动着,发出一阵奇异的乐声来。
那乐声并没有任何灵气,似乎只是星盘因为山洞中风声的吹拂而响起的杂音。青年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可怖的身形,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女人的身前,将仅有的一只左手向前伸去——
就仿佛向着一位旧友伸出手一样。
“合道……”萧离离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声,她的目光从青年右侧空荡荡的袖子上扫过,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她的印象中,合道本该是天之上目所不能及的存在,她从未想象过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永远夺走一个合道期修士的右手。
“他的经脉怎么?”肖阮也因为震惊而张了张嘴,随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前辈你快回来,你的经脉全都是碎,不对,你的灵脉根本就是被切走了,你这个样子根本用不了灵气,你也会被吃掉的!”
青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否认肖阮的话。只不过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对现在状况的担忧,他依然站在那里,向着没有神智的女人伸着手。
“你……”女人张开了嘴,她两只眼睛终于转向了同一处,死死地盯着刚刚出现的青年,“你……我……”
蝎尾猛地被收了回去,再一次擦着青年的脸掠过,青年脸色都没有变一下,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女人在这动静中感知到了对方的修为,她收回了尾巴,稍微退了两步,然后猛地向前了过来。
萧离离下意识地想站了起来,却没能动弹,她旁边的肖阮和空怀都向着青年的方向冲了过去,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那怪物已经冲到了青年的跟前,前足猛地一弯,整个下半身轰然跪倒在地:“要……吞……吃掉,要……要……吞噬掉……”
她的面孔时而扭曲,时而舒展,剧烈而诡异地变换着表情,最后那些属于人类的表情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般的痴迷般的笑容。
“吃了我……”女人向着青年的方向爬了几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美的愿景一般,痴痴地看向了青年的脸,“吞噬我……吃了我……求求你……让我……让我……被吃……蛊……要成为蛊的一部分……”
青年的手终于够到了女人那根蜘蛛般的前爪,那根前爪就这么搭在了他伸出的手里,像是最顺从的仆人一般。有细长的丝线从前爪上升起,然后落到了青年的手背上。
“认主……?”萧离离有那么一阵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被刚才那一下杀死了,临终幻觉才看到了这么诡异的场景——那是毫无疑问是收妖兽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主仆契,一个被魔气控制而扭曲了人形的魔修,以一个魔物或是妖兽的姿态,主动向着另一个经脉俱断的废人献上了最没有尊严、甚至连精神和意识都交给对方控制的主仆契。
那女人的目光灼热而且期待:“吃了……我。”
青年收下了主仆契,却只是安静地收回了手,主仆契的存在很快压制了女人的自我意识。就和那些坐骑或者杂耍用的妖兽一样,她安静地趴在了洞口,一动不动。青年终于回过身,弯腰捡起了滚落在易无双身旁的玉笛。那玉笛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笛身上还残留有尚未熄灭的碧绿光芒。
青年把玉笛放进了袖子里,回过头,向着站在岩壁边的三人微微笑了笑,将食指放到嘴唇上,无声地嘘了一下。
再然后,他就这么走出了山洞,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浓郁的魔气深处。
作者有话说:师叔——虽然是真的被废了,但是被废的合道,到底也是个合道……真打的话再说x
颜思思:好像亏在了疯魔之后只以修为认强弱这个设定上。
明天周日,惯例摸鱼。
第26章
“师兄,这是我用这个月学会的医术做的法器。”那时候还是少年模样的商晏举着玉笛,向着凌韶笑,“送给师兄当谢礼了。”
“……这什么破笛子。”凌韶一脸嫌弃地看着那笛子,“我是个医修,我难不成还用得上效果这么差的治疗法器?去去去,要拍马屁的话也给大师兄送去。”
“老七啊。”三师姐文悦伸手指了指商晏,再伸手在凌韶头顶打了一下,“你就该跟老九学一学,看看,被罚没收剑外带给你们医修打杂的这么一个月,人家老九都能静下心好好儿学了点东西,虽然这笛子……是不怎么样,好歹确实有治疗功效对不对?再看看你呢?每次被罚一个月就真的赖床上躺一个月。”
“那是他不知羞!”凌韶气鼓鼓地把文悦的手从头顶上推开,“都被罚了,谁像他不要脸不要皮地真的去打杂,我才不去。”
文悦顺手从商晏手里接过了玉笛,不由分说地绑到了凌韶的腰带上,在凌韶不断的挣扎中动手在玉笛上加了一道阵法:“好了好了,别皮了,师姐给这法器加了道保命的东西,好好儿给我收着。万一你把它弄坏了,它坏成什么样,师姐把你腿也打断成什么样。”
……
指尖上依然还残留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阵法,原来师姐那时候给的“保命的东西”,是一道传送阵。
凌韶毕竟是个并不怎么能打的医修,又喜欢下山去闹腾,师姐不放心他也是当然的。玉笛上残留着的阵法构造清楚地传了过来——假如遇到足以击碎玉笛的威胁,那就将她自己和商晏直接传送到玉笛身边。
商晏走在浓郁到几乎看不清路途的魔气中,少有地没有在笑——没想到这笛子上的这个阵法,最后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起了作用。
而师姐,你自己,却并没有来。
反抗自己设下的传送阵确实不难,而文悦师姐和易无双也确实没有什么必须要来救他性命的交情,粗略想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是师姐不可能知道凌韶把笛子送给了旁人,在她心里,这一刻遇到危险的应该就是凌韶。
幸好凌韶并不在这里,他是个医修也看不懂阵法,所以师兄永远不会知道这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商晏这么想着,居然是有些庆幸地松了口气。
时隔六十多年,久违地离开绝影峰,居然直接被传送到了一大片魔气之中,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能算好。已经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颜思思在他前方不远处向前疾走,八根半人高的爪子刮过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然而她的脚步却并不紊乱。魔修在魔气中找人总是方便一点的,浮在商晏身边的星盘上银色的丝线不断碰撞,似乎在催促他更快些,去往什么地方。
颜思思突然停住了爪子,长长的蝎尾瞬间横在了商晏之前。一道锐利的魔气从正前方直直地斩落,剑身和蝎尾相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商晏被散开的魔气撞退了几步,身体晃了几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稳,一口血直接从喷到了蝎尾之上。颜思思因为主人血腥味的刺激而躁动了起来,尾巴骤然发力把来人甩飞了出去。
然而这位不速之客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好几道攻击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颜思思口中发出了锐利的尖叫,长长的蝎尾接连扫动,一下一下地挡开那些攻击。
黑压压的魔气中无法看清对方的位置,商晏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抬起了头。攻击越来越密集,而颜思思很快就自顾不暇,商晏看到她的防守出现了漏洞,几乎同时,一道人影就从那空隙中向他冲了过来。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如同魔物般血红的瞳孔。商晏诧异地稍稍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或者正确地说,他曾经打败过这个人。
“商……晏!”袭征从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吼叫,他看着商晏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看着自己手中的爪子冲着他的喉咙而去。然而袭征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就在几乎抓破商晏喉咙的时候,他骤然间停了下来,强行收力带来的反噬让他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然而他却没有在意那些痛楚,只飞快地收回了手中的武器,然后伸手握住了背后背着的剑柄——
那柄在那场战败之后,就彻底尘封的本命剑。
杀死商晏,应该用剑——即便是他那彻底疯魔的脑中,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长剑因为太久没有出鞘而发出了鸣响,颜思思的蝎尾几次差点从背后刺到他,然而袭征已经不在意那些了,他几乎是有些生疏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光逼退了周围的魔气,一路直指着商晏的喉咙而去。
剑在了商晏之前几寸远的地方再一次停了下来,然后再也不动了。
魔气散去,袭征第一次看清了商晏这时候的模样,他的目光定在了商晏空荡荡的右侧袖子上,没有再移开。
几乎被魔气完全吞噬的意识倏忽间回笼了一些,袭征下意识地嘶吼出了声:“商晏,你的手呢?你不是个剑修么?你握剑的手呢??!”
颜思思的攻击在商晏的示意中停了下来,商晏却没有开口回答。一旦合道成圣,那便是天道的代言者,出口所言皆是灵。他全身上下的经脉几乎粉碎,有用的全被切走,剩下这些连他自己开口说话都几乎承受不住,而刚才那些翻滚的剑气,震动得他全身的经脉如同凌迟一般生生地疼,根本没法儿动弹。
他稍稍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睁开,正对着袭征,然后露出了一个宽和平静的笑。
这个问题本来也并不需要回答,因为答案并不难猜测。治疗一只折断的手对玄山医修而言不应该是一件难事,除非这只胳膊,就是商晏的剑骨,而他的本命剑断了。
袭征当然想得到答案,他的剑到底是没有再向前一寸。在魔气的洗刷中,他就这么举着剑指着商晏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阵,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全然不相关的问题:“商晏,你为什么还没有入魔。”
商晏也没有动弹,他就像是个听不懂这句话的孩子一样,依然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袭征突然一把将剑插到地面上,仰头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天道啊天道,天道容不下我袭征,原来也容不下你商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商晏啊商晏,你为什么不恨啊,你为什么还没有入魔!天道不仁,它容不下你,你为什么不恨啊?!商晏,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天道容不下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天道容不下我啊!即便天道真的容不下我,又为什么不能干脆点直接杀了我一个呢!为什么啊!商晏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一道闪电劈过,商晏清楚地看到本来已经遍布袭征脸上的魔纹不断发红扭曲,就宛如他崩毁的精神一样张牙舞爪不断延伸,最后却开始缩回,慢慢消退,一直退回了衣领之下。
商晏还活着,却不能握剑了。多年嫉恨和不甘一朝成空,袭征却突然悟了。
他不是在嫉恨商晏剑道比他强,他是在恨,天道既然容不下他袭征,却为什么如此宠爱商晏。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可偌大的远山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被一夜屠尽,他被囚禁凌虐,逃出去之后再为复仇心所困堕入魔道遭人唾弃,最后落得这般地步,可是和他差不多同时扬名的商晏,那时候却正百岁合道,声名正盛。
他当年因为嫉恨而去挑战商晏,在输给商晏的时候如此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抽皮吸血。可事到如今,他亲眼看到商晏也被天道所弃,却没能产生一丝一豪的喜悦,满心是近乎发狂的悲愤。
——他哪是在恨什么商晏,他恨的分明是这不公的天道!
袭征一把推开商晏,并没有再从地面上拔出自己的本命剑,只疯疯癫癫地转身向后走:“为什么!天道,天道为什么容不下我?!天道不容我,天道不肯容我!那我何必再追着这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