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不过任是谁都看得出秦王已经做了决定,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这结果倒也没有出乎殷梓的预料,易无双飞快地用余光看了旁边人一眼,依然垂下头:“儿臣惶恐,谨遵圣意。”
宴席过半的时候,有侍女进来通报,说各国送来祝贺的礼物单子到了。
秦国大王子几年前不幸去世,虽然尚未正式立太子,不过周边各国显然已经把这位二王妃当成太子妃来对待。秦王有心炫耀各国对自己的敬重,干脆让侍女当场宣读各国送来的礼物单子。
殷梓单手托着下巴,微微仰着头,欣赏着秦王脸上骄傲的表情,时不时捧场地发出一两声惊呼,以示对这样宝物的钦羡,引得秦王更加得意忘形。国师凌韶听着这声音,没忍住频频回头看向殷梓——这些送来的所谓的宝物,也就这偏远秦国会真的当个宝贝,放在大一些的国家也不过是国库里头随手就能拿出来的东西,更别说对于这些名门正派的内门弟子了。然而殷梓和秦王这一唱一和彼此双方都非常入戏,气氛融洽到凌韶这个外人差点被尴尬到背过气去。
礼单算不上太长,很快到了最后,侍女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报出了最后一条:
“西陵国易氏,献上……金累丝蛟珠凤簪一支,注明是给二王妃。”
殷梓的手指忽然间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随即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响动。
秦王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身后的美人都被他推得滚到了地上,眼泪直流却也不敢呼疼。秦王直直地把手里的酒杯向着报礼单的侍女砸了出去:“易家?易家是什么狗东西?西陵王莫不是死了么,易家这就敢替他们出面送国礼?狼子野心!还只送这么点儿东西,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凌韶立刻收回了早就开始神游的思绪,飞快地回了神,示意侍从们先带二王妃下去休息,自己跪坐着向着秦王的方向移动了两步,似乎是打算哄哄秦王。
易无双在一片混乱中被宫人们领到了稍远一点的偏殿,秦王的咆哮声也终于听不见了。偏殿里宫人众多,殷梓也不好久留,匆匆忙忙吩咐易无双自己小心,随即带着其他人回到了府里。
冯洛是玄山派天烛峰首座清流真人的侄子,自小在玄山上长大,对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了解。他眼见着晚上那一团混乱,等周围人一走,立刻憋不住了:“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西陵易家又是什么?秦王怎么发那么大脾气?”
“你问西陵易氏啊……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毕竟大多数修真门派就和我们玄山一样,因为筑基之后寿元变长,所以早早和俗世分离开去。不过西陵和大多数地方不同,他们的修真势力和俗世并不分开,甚至可以算是完全融合的。西陵易氏,是西陵最大的修真世家,同样也是西陵一带只手遮天的权贵。”殷梓摸着下巴抿了抿嘴角,稍稍回忆了一阵,“阿洛有听人说过有句西陵俗语么——铁打的氏族,流水的皇帝——那一带就是这样的地方,而易家就是那几个铁打的氏族中为首的一个。”
冯洛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地方,听着经不住吓了一跳:“还有这样的世家?他们不担心过多插手世间兴衰更替,会遭到天道惩罚么?”
“天罚……”殷梓龇了龇牙,“谁知道有没有呢。”
冯洛没听出这话不对,还在接着想:“这么说来,也怪不得他们能越过皇帝送礼物来……不过,既然西陵这样已经很久了,秦王应该心里有数才对,为什么会发了那么大的火啊?”
“我也在想,为什么秦王发了这么大的火。”殷梓弯了弯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方才痛骂修真世家易家狼子野心无视国君的时候,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刚刚为儿子求娶了玄山派的修真者做依仗——哈,真奇怪,原来秦王如此厌恶修真者干政。”
冯洛僵硬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殷梓在说什么:“等等,秦王不是诚心求娶师姐的?那……那现在宫里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吧,既然他低声下气求娶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现在动手。何况无双也不是什么娇弱少女。”殷梓站了起来,仰头看看月亮的位置,估算着现在的时间,“阿洛去睡吧,我得去做正事了。”
冯洛“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对劲:“诶,可是假如这样的话,那个什么易家,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特地送礼来挑衅秦国?”
“你怎么会这么想?易家没有想挑衅秦王。”殷梓诧异地看了冯洛一眼,“他们只是很单纯地没把秦国国君放在眼里,所以没有按照国君的标准准备礼物而已。”
“咦?可是易家不是特地送了一根簪子来了么?”冯洛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根簪子的样子,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虽然礼是不符合规制,但那簪子上面镶嵌了一颗很大的蛟珠,应该是有灵气的,也不是随便找来的簪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很简单。”殷梓的动作一顿,然后垂了垂眼皮,倒也没隐瞒什么,“西陵易氏是世家大族,总是比一般人更要脸面的。作为母族,嫁妆这种东西要是真的一点都不表示的话,他们总担心日后被有心人挖出这事儿宣扬出去丢了脸面。”
冯洛更加茫然地看了殷梓一眼:“……啊?什么意思?”
“唔——”殷梓对自家五师弟的脑子感到了一阵绝望,扪心自问了一阵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老四唐青洲帮忙准备了前半程,就贸然决定公平起见后半程带老五出来。
“我的意思是,单纯从事实上来说的话,我和无双确实在西陵易家当家主母的肚子里呆过十个月。”
作者有话说:明天周日摸鱼日,所以今天的很长!有一章半辣么长!
(我这一次,要从一开头就贯彻健康的工作日更新制度!)
一个如何飞快把天聊死的小教程,易无双版:
凌韶:你长得真好看
易无双:不如吴彦祖。
凌韶:你真是聪明。
易无双:不如爱因斯坦。
凌韶:你混得不错啊。
易无双:不如盖茨。
凌韶:(╯‵□′)╯︵┻━┻滚啊,要不是为了讨好王座上的老东西谁稀罕跟你聊天啊!!
第4章
大漠中的夜晚极冷,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月光落下,有如一层寒霜。
殷梓手里握着银月夫人给的玉珠,拢了拢宽大的外袍,安静地在王城中穿行。玉珠安静地躺在她手心里,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感知到主人的迹象。
穿过后街道的花街柳巷的时候,殷梓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跪坐在路边。她扶着勾栏院的后墙,努力地拉扯着破损的衣服想要遮住青青紫紫的大腿。女人听到了脚步声,因而抬起头,转向了殷梓,伤痕也难掩秀丽的脸上哀哀地淌着眼泪。
“贵人……这位贵人。”她哆嗦着在地上爬了两步,抓住了殷梓外袍的下摆,“求求你帮帮我吧。”
殷梓有着西陵一带的血统,双眼在夜色中略微透着红光,本该是有些瘆人的光景。可是那女人却浑然不觉,依然仰着头看着殷梓。殷梓微微勾起嘴角,向着女人微笑:“我要怎么帮你呢?”
“求求你,我想要一件衣服,我好冷啊。”女人哀求道。
“好啊。”殷梓柔声答道,然后脱下了宽大的外袍,蹲下身,把女人裹了起来。还残留着体温的外袍成功地止住了女人的颤抖,她深深地吐了口气,重新抓住殷梓的袖子,仰头看着殷梓:“求求你,我想要一点吃的,我好饿啊……”
“好。”殷梓依然对她有求必应,飞快地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个桃子,放进了女人手中,“先吃一点,还想要的话我再去给你弄。”
女人却并没有吃,她低下头,似乎是盯着桃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再一次开了口:“求求你,我想要一点——”她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抬起了头,“你的血肉,我好疼啊。”
明亮的月色下,方才还漆黑的双眼现在只剩下两个黑洞,暗红发黑的血浆取代眼泪糊在了脸上,腐败发紫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殷梓的袖子,长长的舌头从口中伸了出来:“给我你的血,还有你的肉,我真的好疼啊。”
“挺清秀可爱的一个姑娘,怎么这么不爱干净,。”殷梓几乎在对方变脸的一瞬间就伸出了左手,一脸糟心地从储物袋里扯出来一把细匕首,随手一划,把被女鬼抓在手里的袖子下摆整个儿切了下去,随即把匕首扔了回去,换了一条手绢出来,不慌不忙地擦拭着女鬼脸上的血迹,“你变成鬼多久了,一直就只用幻像遮住血迹?从来没想过洗个脸?别动……你看,擦干净了看还是挺可爱的嘛。”
女鬼还维持着之前恐吓的动作,稍微仰着头,愣是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啧,衣服坏了回头又要被无双念叨……念叨就念叨吧,这实在是太脏了。”殷梓重新站了起来,把手绢扔到地上,又抓出一个小铜镜——幸好没有其他人在场,也就不会有人质疑为什么一个修真者要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放到了女鬼的手里,“看,把那些污垢擦干净了,不是挺好看的么?乖,好好休息休息,去投胎吧,下辈子投胎到普通人家,会比这还可爱的。”
女鬼下意识地抓住了铜镜,盯着镜子中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摔开铜镜,猛地扬起了头。腐绿色的口水从她嘴角流了下来,她的嘴慢慢地张开,嘴角一直裂开到耳际,诡异的震动声从口中传出来:“我恨……给我血肉!”
殷梓站了起来,向回不慌不忙地退开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破了半边的袖子,抿着嘴唇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折磨死你的恩客,把你逼成这样的老.鸨,你恨的不是他们么?你索命的对象……应该也是他们不是么?你既然还在这里,那说明你仇怨并没有解开,你没有去找他们索命么?那还真是奇怪啊,明明都已经是鬼了,你却还恐惧着他们不敢去索命,却偏偏敢呆在这种地方,拉同样受苦的好心人当替死鬼来缓解怨恨。”
殷梓自夸完好心人之后毫不脸红,依然弯着嘴角,似乎在笑,细看的话却又不像:“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真是可怜人’。”
女鬼终于清醒过来这个人类到底在说什么,她整个身体猛地向上冲到了半空中,猛地张大开嘴,整个头几乎齐嘴的位置上下分开,内侧从上颚到喉咙全是流淌着腥臭血水的尖牙,直直地向着殷梓的脖子一口咬了过去。
殷梓并不避让,依然微微地笑着。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女鬼冲了过来,最后在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女鬼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却似乎怎么也无法再向前进了。
“要是我给你衣服和吃的的时候,你向我道谢离开放过我,我一定会表扬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姑娘的。”殷梓不避不让,正对着对方扭曲到完全看不出人样的脸,“倘若有人好心地对待你,你不该向这样的人索命,这么简单的道理,即便是变成鬼了也不该忘记的。要不要我教你一件事——
一旦变成了鬼,入了鬼道,那恩情与因果这种东西,就可不是那么好欠的了。”
淡金色因果符纹从那件披在女鬼身上的外套上亮了起来,薄薄的一层白色火焰随之出现在外套内侧,很快席卷了她的全身。殷梓微微垂眼转过了身,没再回头看向女鬼的惨状,重新从储物袋里抓出了一件外袍披上,低头继续走。
这是这一晚上她见到的第三只鬼,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
“凤凰世家的小姑娘,你到底在哪里呢。”殷梓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手里依然没有亮起来的玉珠喃喃自语,“……这里真的有一个来自凤凰世家的小姑娘么?”
……
“我们凤凰世家的女孩子都是养在庄子里长大的,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更加不曾去过王宫内院这种地方。而说到修为……说出来不怕清河掌门笑话,我们这一代弟子到现在,一个结成金丹的都有。而现在秦国王城异变已生,她们绝对应付不来这种状况。而天道又绝不会容忍我们这样的修为插手龙脉相关的事情。”半个月前,银月夫人站在玄山主峰上,无比诚恳地向着玄山派掌门清河真人求助,“这次的求助讯号来得很急,容不得我们再多耽搁。我们两派世代交好,我不得已只能来到这里,恳求贵派相助。”
清河真人捏着银月夫人刚刚递过来的一张聘书,略微沉吟了一阵:“并非是我不相信银月夫人,只是你方才说,你门下弟子从秦国境内发来求援的讯号,而后不久秦王就发来聘书为他的次子求一个王妃。这两件事情几乎前后脚发生,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正如掌门所担忧的,我也怕这不是巧合。”银月夫人脸上忧虑更甚,“发来求助的这位弟子是十三年前筑基之后下山历练的,期间除了早几年有两次简短的报平安的信件之外就没有其他联络了,这些年姐姐也一直在找她却没能找到音讯……清河掌门,这名弟子身份特殊,对我们凤凰山庄非常重要。半年后就是魔境历练了,凤凰山庄这代弟子资质平平,而玄山历来人才辈出。凤凰山庄愿意将这一届魔境历练的名额让给玄山。恳请清河掌门这次务必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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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偏殿的装饰维持了秦国王宫一贯的铺张奢华,雕工精细的玉器放在床铺对面的书架上层,几乎让移不开眼。易无双的目光从那些玉器上缓缓滑过,不期然回忆起了守城士兵手里枪头上因为缺钱上油而产生的铁锈。
几个书架之间有一段距离,易无双的目光在书架之间停了下来,看向了那里挂着的几幅山水画。通常这个位置并不会挂着书画——这并不是一个很方便人们欣赏的角落——不过装修这间宫殿的人显而易见地不打算按照常理来设计。这几幅画的上色都很浅,以她对书画的理解来说,这种画法更像是为一副人物图所作的背景,而不是画作的主体。
可是这些画上,却并没有人。
宫人们并不在内殿歇息,易无双躺倒床上伸手挥灭了蜡烛,拉上被子。不多时,一阵奇怪的拖行声隔着薄薄的床板从床下传了过来。那拖行声时断时续,混杂着几声什么细小坚硬的东西触碰地板的声响——就像是一个人,用指甲抓挠着地板,拖着整个身体从床下向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