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师叔走火入魔了——辞笙
时间:2020-02-05 08:36:05

  山谷里寂静无人,好在地面潮湿,倒也没有脚步声或是回音,非常偶尔的有一两只燕子掠过天空,翅膀扇动带来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清晰可闻。殷梓循着水声找到了隐没在花丛间的溪流,顺着溪流向内走,极端的寂静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看到雾气中出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走近一点看,是一座小楼。
  而在那楼的前头,也有着一个同样落款的石碑。
  殷梓看着那石碑哑然失笑:“钟桀魔祖给魔道三派起名的时候,也忒不讲究了。”
  凌韶侧头去看,看到那石碑上依然是三个鲜红的大字——
  听雨阁。
  “这里莫非是钟桀魔祖的洞府?”凌韶小心翼翼地猜测,“向前那个地宫的阵法和灵气都不像是普通人能造出来的,师弟也说是合道以上的修为,要是钟桀魔祖所设的话,倒也是都说得通了。”
  “那个地宫,大概确实是钟桀魔祖所创。”殷梓微微皱着眉毛,伸手触摸空气中的龙气,“但是此处绝对不是——即便是钟桀魔祖,也不可能创造出这种程度的龙气。”否则的话,他当初就不可能因为想要斩断龙脉而死了。
  “如阿梓所说,那个地宫或许是人为修成的,但是这里不是。”商晏伸手触摸了一下石碑,这才继续下去,“这石碑的材质是普通的石头,大约是就在此处取材做成的,石头经年不曾风化,也是龙气充盈的缘故……我大概能猜到这里是哪里了。”
  殷梓和凌韶都侧头看着他,商晏侧头看了看山谷另一侧:“这里是龙脉的某处,下云之脊其中。”
  凌韶下意识地皱起眉毛:“可是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
  商晏诧异地回头,看到凌韶用力拧着眉毛:“传说中,钟桀魔祖是在意图斩断龙脉的过程中力竭而亡的,既然他不惜性命也想斩断龙脉,又为什么要设下这种大阵来保护龙脉呢?”
  商晏一时却也没想出什么具体的解释,只摇了摇头。
  “要进去么?”凌韶远远地看着那小楼的门上挂着的锁,怎么都觉得不太靠谱,“这溪流是望花涧,这楼是听雨阁……这楼里面不会是缠身狱吧?啧,魔道三派我最讨厌缠身狱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殷梓第一次如此赞同凌韶说的话:“缠身狱这个名字是真的很难听。不过话是这么说,既然我们是被钟桀魔祖设下的地宫拉进来的,那出口很可能也是人造的东西,这么想来的话,还是进去找找的好。小师叔的意思呢?”
  商晏向着小楼的方向端详了一阵:“魔气的源头确实就在这间听雨阁里头。那边魔境刚刚因为遗恨出世而大乱,安城立刻就因为魔植而空城,假如说这不是巧合的话,那就很有意思了。”
  商晏松开了握着星盘的手,少见地微微蹙眉,思索了一阵,然后伸手握住了殷梓手里的剑柄。
  殷梓一愣,下意识地松了手。商晏顺势接过了剑,直直地照着门上那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锁劈了下去。
  门锁似乎比看上去要脆弱,随着剑光落下应声而断,整个小楼的门几乎是被一股巨力从内部冲开的,惊人数量的魔气迎面冲来,几乎要把人卷出去。殷梓下意识地想要再拔一柄剑出来斩开魔气,不过旁边凌韶动作快了一步,一块碧绿色的罩子从他手里抖了出来,暂时把三个人包裹在其中。
  商晏站在最前面,不过看上去并不算狼狈,他不紧不慢地把剑放回到了殷梓手中,重新握住浮在旁侧的星盘,手指飞快地奏起来一段急促的乐声。
  凌韶脸上飞快地闪过震惊的神情:“师弟,这是?”
  他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商晏手里就一个星盘,当然不可能分出精力来回答他。
  魔气外冲的速度被山谷中粘稠的龙气阻碍,又因为这乐声的扰动而愈发焦躁不安起来,商晏稍稍昂起头打量了一下魔气的流动,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罩子,就这么走进魔气之中。而在这乐声中,那些魔气居然也从他两侧分开,绕行而去。
  凌韶和殷梓面面相觑,最后只得跟了上去。
  乐声比平日里要急一些,并不是他们熟悉的曲调。殷梓知道见过商晏教唐青洲弹琵琶的模样,知道他并不能用灵气催动乐音,只是单纯地弹奏着乐器,而那些魔气却似乎恐惧一般,瑟瑟地缩在一旁。
  商晏径自走近了听雨阁中,魔气在整个楼中汹涌沸腾,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看到屋子中央有几道亮着的符咒。
  殷梓走近了,看清了这些符咒连成了一个阵法。她认得的阵法并不多,不过也能粗粗看出这是个困阵,数十条锁链紧紧地缠绕着阵法中央的一根细长的黑剑,而几乎可以称得上浩瀚的魔气就这样从剑身上被逼了出来。
  商晏走到了那阵法的边上,蹲下身打量法阵。旁侧暗影中魔气转向微变,几道几不可察的剑气破口而来,直直地射向商晏的后背。
  “铿——”剑气在空中直直地撞上了黑铁的剑身,发出激烈的交鸣。殷梓扬了扬眉毛,嘴唇动了动想吹声口哨,结果突然想起商晏还在场,立刻把嘴角压了下去:“这剑气比看上去要沉不少呢。”
  凌韶从小混在一群剑修后面学剑就不怎么长进,是个看不得剑修凹造型的人,立刻糟心地别开眼睛,动手把撑在手里的罩子再扩大了一些,把商晏罩在其中。
  殷梓顺手劈散了继续跟来的几道剑气,眼角微抬,余光从四周流动的魔气上扫过,手腕一偏,三道剑气从剑刃上破空而去,直直地射入魔气之中。
  三声小法阵破碎的声音从漆黑的魔气中传来,很快归于无形。
  殷梓也没把剑收回储物袋,只挂在腰上,两手拢进袖子里走到了近处,好奇地蹲在商晏旁边观摩阵法。
  “你弟弟不是阵修么?”凌韶小声问道,“你看不懂这阵法?”
  殷梓龇了龇牙:“你几个师兄弟都是剑修呢,你打得过我?”
  凌韶立刻闭上了嘴。
  商晏对阵法也说不上来多擅长,最多也就这些年闲得无聊的时候看得多了。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终于伸出了手,把阵法东侧边缘的一张符撕了下来。
  方才还几乎遮天蔽日的魔气,陡然间淡了。
  商晏终于停下了乐声,慢慢地吐了口气,侧头看了看远方,重新按响了星盘:“希望没有太晚,地宫中那株魔植失去魔气支撑的话应该很容易对付了,他们三个孩子要是还平安的话就好了。”
  “这是供养那棵魔植的魔气?”殷梓脸上神色虽然懒散,眼神却警惕地盯着着那把依然浮在空中的黑剑,“这把剑,莫非是是魔剑无尽?”
  钟桀魔祖曾经交给缠身狱的是一双佩剑,一把叫遗恨,一把叫无尽。这两把魔剑先后失去踪迹,无处可循,但它们到底是一双佩剑,既然遗恨刚刚出世,那么无尽同时出世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是无尽。”商晏的乐声比平日里来得慢,大约是刚才有些累了,“这阵法也是上古留下的,大约是钟桀魔祖设置的。无尽沉睡数万年,它也沉寂在无尽周围,等无尽出世,它就立刻苏醒,逼出无尽的魔气……大概是想要灭世。”
  殷梓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那道被商晏砍断的锁。
  “那道锁是旁人加的,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那位前辈看出了无尽上的阵法,因而把无尽困在此处。只可惜那道锁不够结实,魔气还是漏了出去。”商晏侧了侧头,“魔剑遗恨出世的光景你也见过,而无尽为这道阵法所逼,状况只会糟糕百倍。若不是这道锁困住了这些魔气,整个安城,不,整个西晋只怕都已经沦为魔境了。而被魔气侵蚀失去本心的人和妖,会去往各地,把魔气带到整个下云。”
  那些因为阵法而被逼出的魔气一点一点地回归到了无尽的身上,无尽的剑身上也慢慢地开始有了光泽。商晏却并没有再看无尽,只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看看原先被魔气笼罩的听雨楼里还有什么。他脚步才刚一移动,魔剑无尽突然一颤,直直地向着商晏飞去。
  殷梓倏然拔剑,直直地挡在无尽跟前,然而无尽速度极快,只与殷梓的剑短暂相交了两下,又再次冲向了商晏。没等殷梓再出阻拦,商晏伸出手去,点向了无尽的剑尖。
  商晏当然没有用力,然而无尽确实就这么停在了他指尖前。
  殷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是……无尽想要认主?”
  商晏松开了手,无尽这回没有再动,安静地浮在他跟前。商晏盯着无尽看了一会儿,拉开袖子,随即将手腕内侧贴到了剑身上,稍稍垂了垂眼。
  ——我此身已废,不过空有修为,即便你认我为主,也只能形同废铁,再不会有被当做神兵重饮鲜血的一刻,即便如此,你也要成为我的剑么?
  无尽一动不动,依然悬在他的跟前。
  商晏终于伸手,握住了无尽的剑柄,无尽身侧残余的魔气也开始回归其中,它就这么沉寂下去,似乎变成了一柄普通的铁剑。
  随着魔气的消失,它的形态也开始扭曲,那锋利无匹的剑刃逐渐消失,慢慢地变得圆润起来。最后在那柄足以轰动下云的魔剑就在这么安静地躺在商晏的手心里,变成了一截毫无魔气的小臂骨。
 
 
第58章 
  “这株魔植每年开花结果,果子里头有些许魔气掺杂,凡人吃下去便会感觉自己力大无穷。”花重仰头,正对着那些被根瘤裹在其中的人们,他看不见东西,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包裹着的人正在成为魔植一部分的生气,“并不奇怪不是么,力气大的话能做的事情也会变多,钱财或是别的什么,更别论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力气大的话也同样意味着健康,和长寿。”
  “你的意思是,他们就因为这种理由,就设下这种迷阵来诱杀他人?”陆舫觉得有些想笑,“这未免有些可笑了。”
  “陆师弟听说过祭河神么?”甘子时开了口,“我们倒海塔位于海上,我们小的时候都做过那种不算太难的任务,从入海口开始溯流而上,驱逐河水中的怨气。我听说陆师弟也出生自南海之侧,师弟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陆舫张了张嘴,想起来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起的故事:“有些地方有习俗,以活人祭河神……是用漏水的船只或是破席子,载着人顺流而下,直到淹没在河流中。”
  “陆师弟觉得有河神么?”
  “无稽之谈。”
  “是啊,无稽之谈,可就是有人去做。只要能让自己活得安心一点,哪怕是虚假的‘神’安心,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甘子时也跟着抬起了头,“而这棵‘树神’,是看得见摸得着能赐予‘神力’的东西,陆师弟现在还觉得这件事情这可笑么。”
  陆舫闭上了嘴,眼中光芒闪动了几下,不知在想什么。
  “最初大概是他们从城里挑人,我猜就像那些祭河神的地方一样,他们一边庆幸着被献祭的不是自己,一边满嘴恭维着说被献给树神是莫大的荣幸。”甘子时语气温温和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后来他们的树神胃口太大了,于是他们开始需要从外面弄祭品回来,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想出了这个点子——用落孤花诱使人们来到这里。”
  “真是个很天才的点子,要不是魔剑出世引起魔气沸腾的话,或许很长时间都不会被发现。”甘子时的语调有点讥诮,“可惜了,魔植被魔气所激,胃口再也不是吃几个人就能满足的,它吞噬了一整个城,并开始制造出幻境自己捕食了。”
  陆舫依然握着剑,看着那些根瘤,过了好一阵才问道:“还有哪些人活着?”
  “你想救他们么?”花重偏着头,他的侧脸长得很柔和,以至于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看上去仿若在说着什么温柔的寒暄,“即便这样,你也打算救他们?”
  “不是每个人都做错了。”陆舫摇了摇头,“倘若这里面还有小孩子呢?还有到访此处的旅人呢?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凡人的对错我判别不了,我把活人带出去,交给他们凡人的官府调查定夺。”
  甘子时一时语塞,居然没想出该说点什么。
  说话间,那颗被花重抱在手心里的心脏突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花重稍稍低头,正对着那颗心脏:“不,我们不走,我们得等他们回来。”
  心脏并没有听从他的话,无形的叶片和细长的茎舒展开来,瞬间把花重卷了起来,这次无形的植物似乎终于领会了花重身边的两人是他的同伴,到底是没动粗,也好端端地把他们包住举了起来。
  花重动了动脖子,刚要开口,骤然之间,整个地宫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动——
  就好像整个地宫失去了支撑,即将坍塌一样。
  花重一时怔住,只看到旁边墙壁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几根叶片已经将他们向着裂缝扔了过去。
  在裂缝合上之前,陆舫正好回头,看到那株魔植的根须疯狂地扭曲着,将整个地宫中鞭打得一片狼藉。在落下的碎石砖瓦中,整个地宫向地下沉去。
  花重看不到里面的景象,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伸手想抓住裂缝的边缘,旁边的甘子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花师弟,现在我们应该立刻出去。”
  “父……”
  “我们先出去。”甘子时拖着花重,顺着他们被甩进的地道向外走,“他们不会有事的!相信他们,你不能出事。”
  陆舫听着后面的坍塌声,咬了咬牙,伸手拉住花重另一只胳膊,两个人架着他向着地道外面狂奔而去。
  “花师弟,我带你回倒海塔,长老们一定有办法救他们的。”甘子时一边压住花重的反抗,一边语调极快地劝说着,“有很多人想见见你的,你一定不能在这里出事。”
  ——
  “这是什么声音?”殷梓隐约听到什么震荡,却似乎像是隔着很多重山壁,声音不大却嘈杂,听不分明。
  “这几天似乎常有这样的动静。”商晏坐在窗口,稍稍侧着头,远远地看着山谷处,“大约是地宫的动静,它的时间并不流动,大概时不时会因为修复而发出一些动静。”
  殷梓的目光稍稍向下移,又一次停在了商晏的右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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