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绝影峰的什么事情,是冲着你去的。”易无双眼前的黑气终于完全散去了,他一低头,发觉自己领口大敞,而自己的同胞姐姐就坐在对面,大大咧咧毫不避嫌地看着自己的方向。易无双顿时耳根一红,拉了一把衣服:“你……成何体统!”
“啧。”殷梓吊儿郎当地叹了口气,稍微侧开脸去看地上的尸体,“……看到那玩意儿的,是只有这畜生一个么?”
“只有他。”
“那就好。”殷梓拍了拍手,“这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姐姐!”易无双皱起了眉毛,“你……”
“停!”殷梓比了个手势,“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没真的想灭口,别念叨我。赶紧换身衣服,我们得去办正事了。”
易无双捻了个诀把脸上的妆容洗了,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了,他刚才说,秦王想杀人续命。”
“……真是没什么新意的答案,这些王一个两个,脑子里就没什么新鲜花样。”殷梓打了个哈欠半闭着眼睛把剑插回了剑鞘里,一步三摇地向外走,看上去兴致并不高,“不奇怪,王城里没有龙气——那是因为龙气早已经去了下一位王身上。秦王的气数早就该绝了,硬吊着命的人总会找人掩饰鬼气,这么一想,什么都说得通了。”
易无双两步跟了上去:“但是秦国大王子早逝,二王子也没有龙气。龙气去往何处了?”
“谁知道呢。”殷梓稍稍睁开尚未完全褪去血红色的眼睛,看向了一片昏暗的宫殿外,“走吧,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易无双(光速卸妆):当你有个不着调的姐姐,就会有很多体验各种新鲜事的机会。
明天周三摸鱼日(这两天字数都接近一章半!摸鱼摸得心安理得)
第6章
凌韶被几个守卫抓着,扔到秦王面前的时候,依然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几个时辰前,他似乎还在糕点铺子门口,听着殷梓随口吓唬他。碧玉梨花膏带来的惊吓尚未完全散去,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就彻底堵死了他当时还没说出口的话。
“你不是殷梓。”
在经历了下坠、摔成一团,以及黑暗中算不得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并不太确定:“……你是个女人。”
殷梓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颗珠子,珠子在她掌心里微微发出红光来,照亮了那张俊俏秀气的面孔:“不,你错了,我就是殷梓。”
鲜红色的光芒照着殷梓的瞳孔深处的血红色,以至于凌韶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是魔修?”
“……”殷梓听着这话指尖一抖,指了指凌韶坠落过程中散开的上衣,“这话由你来问合适么?”
凌韶赶紧拢了拢衣服,遮住了从胸口露出来的魔纹:“我这不是……看见同乡有点亲切么?同乡啊,这是哪儿啊?是你弄出来的么?对了你是哪里人啊,缠身狱的么?”
“我不是你同乡。”殷梓被这一声声同乡喊得牙酸,忍不住龇了龇牙,“闭嘴,我不是魔修。我是西陵人。”
西陵有些人会有血色瞳的事情凌韶倒也听说过,但那并不是普通人家会出现的事情。他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如梦初醒般想起来了王妃的名字:“西陵!你们不姓殷?!那王妃……啊不,无双……不,等等,她,他是,无双小公子?无双小公子是女人?等等,无双小公子不是闭关多年了么?怎么会是玄山弟子?”
“我不记得无双谎报过名字,他也没自称姓殷过。之前的名贴上应该也只写无双两个字,虽然配的是我的八字——以及,裙子可真的不一定是女人才能穿的。”殷梓已经没兴趣听凌韶废话了,噼里啪啦倒出一大堆回答,抬脚就向前走,“不过我确实有点惊讶,居然还有人记得无双——易家的门面不是换成连阙小公子好几十年了。”
凌韶非常狗腿地奉承了一句:“哪里,无双小公子当年天纵奇才名声如雷贯耳,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年过去了,我也不可能忘记的。”
“……不愧是国师,嘴皮子上哄秦王的功夫练得可以。”
“啧,您过誉了。”凌韶紧紧地跟在殷梓后面,一步都不敢落下,“那这么说来,无双小公子是为了什么特地假扮王妃的呢?殷公……姑娘你是他的替身么?这易容的技术可以啊,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不对劲。”
殷梓手里的珠子微微地颤动着,似乎在为接近主人而欣喜。珠子的光芒向前延伸过去,殷梓忍不住侧头看了凌韶好几眼,愣是没看出来这家伙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副闲聊的状态:“我没易容。”
凌韶因为这个回答而收到了惊吓:“……无双小公子真的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不等等,可是无双小公子——”
他的声音在殷梓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讪讪地闭上了嘴:“抱歉,是凌某逾越了……那为什么你们两人要互换身份呢?咦,莫非刚才那个碧玉梨花膏……”
殷梓生平第一次发现有人废话比自己还多,经不住压了压额角的青筋:“之前你们派人去玄山索要新娘一个人的名帖还不够,甚至以安全为由索要同行者的生辰名帖,这件事情你是不是觉得不会有人怀疑?”
“哦。”凌韶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设置勾起心魔的法阵么?所以那个碧玉梨花膏会诱发你,不对,是诱发无双小公子的的心魔?我对人世间的事情不那么熟悉,当时没多想……”
“……巧了,我师父师叔们也这么说。”殷梓半信半疑地回头看着凌韶,“凌国师这话说得,就好像你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凌韶立刻退开两步:“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你知道什么?”殷梓终于看到了这一片黑暗的边缘,那是一面光滑的墙壁,以珠子的光芒能照到的范围,无法看到这面墙的边缘在哪里,“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凌韶缩了缩脖子:“……我知道一点,但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是么。”殷梓不慌不忙地伸手触摸着那面墙壁,墙壁表面非常冰冷,甚至让殷梓在刚刚触碰到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指,不过很快,透过那层冰冷的触觉,她感知到了那些对于一个王都而言缺失的东西——龙气,怨气,魔气,还有混杂着的各种气息,如同被塞进一个乱炖锅炉里然后冰封住了一样,安静地沉默在那层墙面之下。
“你什么时候当上秦国的国师的?”殷梓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不慌不忙地回头继续问,“这两年的事?”
“啊,对,就去年年底。”凌韶赶紧凑过来小声回答道,“当时老国师病得快死了,我正好和老国师有过几面之缘,就冒充老国师的徒弟,当了新的国师。”
殷梓挑了挑眉毛,脚步没停下,顺着墙壁向着旁边走:“你这想法,还挺清新脱俗的。”
“我也觉得。”凌韶丝毫不以为耻地看向殷梓,一股脑开始卖秦王,“秦王说他有个法术,要找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把修为渡给他续命……我想着啊,反正以王妃,以无双小公子那种天分和修为,渡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就同意了。”
后半句这话说得鬼都不会信。殷梓扫了他一眼,差点没被逗得笑出声来。她克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那凌国师真是心地善良。”
“不敢不敢。”凌韶一点没觉得自己被讽刺了,“那殷,啊不,易姑娘,我们现在……”
“我师父是玄山掌门清河真人殷正河。我姓殷,喊我殷梓就行。”殷梓发觉手里触摸到了自己刚才留下的灵气痕迹。这清楚地表明她已经绕完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她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魔道三大门派,缠身狱,望花涧,听雨阁,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不像是缠身狱的,那你是听雨阁的?”
“不不,不敢高攀。”凌韶吓了一跳,“散修散修,混日子的。”
这倒是突然有了自知之明。殷梓叹了口气:“你听到水声了么?”
凌韶立刻侧耳听了一会儿:“好像有,奇怪,大漠里哪里来的河……难道是坎儿井?”
“我们在地下。”殷梓摸了摸下巴,干脆地下了结论,“毕竟再怎么考虑,传送到其他地方总是比真的做出一个秘境要容易的……要是有个阵修在早就好了,找到传送阵法就能方向回到原处。我是个剑修,要想出去的话动静估计会有点大,你退开一点。”
凌韶震惊了一下:“这是缚灵阵的一部分,灵气的攻击只会损伤你自身,别乱……”
他话还没说完,殷梓手心里珠子的光芒突然熄灭了。
剑光,如同黎明一般将黑暗撕裂开来,几乎让人无法睁开双眼。
墙壁在与剑光相撞的一瞬间发出了巨大的轰响。这一击没有灵气,也不是靠修为,而是纯粹地依靠着身体和剑本身的力量,从这密闭的墙壁上生生斩开了一道口子。
凌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梓尚未收回的剑势。
“剑修靠的是剑,不是灵气。”殷梓嘴里这么说着,然而手里对这把剑的动作绝对算不上爱惜,她懒洋洋地把剑插回了剑鞘里,“你也是金丹吧,为什么会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我不是剑修。”凌韶吞了口唾沫,“我就是运气好才结成了金丹,我其实不能打的。”
“呵。”殷梓对着这幅怂样子实在是生不来气,她重新拿出珠子,大步从缺口向外走去,“这困灵阵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似的……乐观一点想,大概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些护卫去干扰他从无双那里取用寿命,不过我不打算这么乐观——寿命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的不是。”
破开墙壁的动静显然惊动了不少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震动,通过墙壁确切地传了过来。殷梓手里银月夫人给的珠子的光芒已经明亮得几乎照亮整个走道,就仿佛是因为主人近在咫尺而无法压抑它的兴奋。
“缚灵阵到底是什么东西。”殷梓伸手触摸着被自己砍出来的墙壁破损处,好奇地侧了侧脑袋,“龙气,鬼气,现在连人的气息都能困在其中……这样的东西,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凌韶没空理会她的疑问,只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殷梓姑娘……他们的脚步声近了!”
殷梓施施然收起了手里的珠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凌韶吞了一口口水:“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这条走道是一条单行道,我们避不开正在赶过来的人,虽然我觉得要打过去不难,但是我想这个缚灵阵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松脱身。”殷梓耸了耸肩,“你是时候开始考虑,假如你被发现也被卷进了这里,秦王会不会放过你了。”
凌韶一窒,赶紧追问:“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殷梓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弟弟找到我了,很巧的是,他是个阵修,现在正在利用缚灵阵的传送法阵抓我出去。所以,一会儿见了,国师大人!”
话音刚落,凌韶面前的人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凌韶:从我答应和她一起出来开始,仿佛就一脚踩进了什么深不见底的大坑……
第7章
好像每一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夜晚,月色总是很好的。
殷梓略微仰着头,看向了天空中那一轮散发着冷光的满月,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了。虽说为了说服师父接下这个差事、好让无双一起去魔境试炼所以说了不少大话,但事实上她也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下山了,要说对人世间的经验,也不过还是西陵那些年打磨出来。虽说是修真无岁月,但那些事情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却也让她感觉到了遥远。
这一夜大约也是要见血的,就和她在西陵地界上呆过的最后那一夜一样,她不记得那一夜城破的厮杀声中自己究竟趁乱杀了多少人,但事到如今,每次要杀人之前总还会想起来那时候握着碎瓷片划开喉咙的触感。
殷梓的靴子从石阶上踩过,发出声响来,大漠里的月亮,看上去要比玄山上看到的更大,也更加明亮。她花了一会儿时间回忆了一阵西陵,这才发觉虽说她记得最后那天也是满月,可那一夜的月色在她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团满是血腥气的影子,还有落在那只手心里的银白色冷光。
“无双,我有点不记得了。”殷梓漫不经心开了口,似乎有些怀念的口吻,“西陵也是平野千里,月亮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特别明亮?”
易无双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这是他重新找到殷梓之后的六十六年以来第一次,殷梓在他面前提起了“西陵”这两个字。是因为先前易家送来的那根簪子的缘故么?易无双不太确定,半晌才回答:“我记得我离开西陵的那一日,在下暴雨,看不见月亮。”
他们双生子在有些时候总有些奇怪的默契。
比如回忆的故乡的时候,最先想起来的总是告别。
殷梓没再答话,就像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她的头发在缚灵阵中挥出那一剑的时候就散开了,她一直没有重新束起来。夜深露重,她一步一步地走在秦王宫正中央的白石道上,由着夜风把长发吹了起来。
就在十几步之外的地方,手持着长矛的守卫们闪着寒光的矛头一字排开,直直地指向了她的喉咙。
这些守卫一路跟着他们从偏殿出来,有人进去看到了二王子的尸体之后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而后越来越多的守卫聚集到了他们身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却没有人敢于冲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