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师叔走火入魔了——辞笙
时间:2020-02-05 08:36:05

  殷梓脸色冷了下来,转头求证般看向商晏,看到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雷主是说,他们在找的人是你?”殷梓语调间隐约有了杀意,“他们这样草菅人命,就只是为了这种理由?”
  班舒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又开了口,然而并没有回答殷梓的话:“花主前些日子,杀了一个岳氏来传信的人吧?”
  “哼?”花重没想到班舒会当着殷梓的面揭他的短,不满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来,“雷主是来提醒我这件事情的?”
  “花主也是正道出生,他们会来试探也是理所当然。”班舒活动着脖子,走到了近处,“花主发现了没有,岳氏与缠身狱疏远了。”
  “不如雷主消息灵通。”
  “花主谦虚了。”班舒就像是一点没听出来花重的不高兴,自顾自地说着,“岳氏是想控制缠身狱的,却不想要另一个真魔。”
  殷梓挑眉:“你很了解岳氏。”
  “既然你们刚才在讲传说,那不如把传说讲完。”班舒昂起头,神色间有些微妙的自得,“你们说到哪儿了?对了,易氏离开了倒海塔,迁往了西陵。而在那之后不久,紧跟着易氏后面也离开倒海塔的,是迁往南蜀的岳氏。而岳氏离开倒海塔的理由,或者说他们追寻的东西,是天道。”
  “嗤。”殷梓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殷姑娘怎么看正魔与天道呢,晏圣人又怎么看呢?”班舒难得这么一板一眼地说话,引得商晏又回头看了一眼。
  “正魔彼此敌对已久,越是势均力敌,就越是混乱。”商晏终于动了手,却并不是在回答,“南蜀岳氏要的,是整个天下就这样持续混乱下去。”
  “确实如此,所以不只是找错了人才连累了袭征与师叔,他们本也是存了这个心的。”花重听着殷梓传音,然后点了点头,“正道压过魔道已经太多了,所以但凡正道出类拔萃的人,他们大抵都是要毁之而后快。”
  殷梓沉默了一阵:“只要天下不太平,对于这种家族而言总是更容易斡旋其中,渔翁得利的。”
  “人心总是善变的。”班舒扯了扯衣襟,一道细长的红色魔纹从他领口漏了出来,“最初的时候,南蜀岳氏插手正道和魔道散修之间的纠纷,本意是要双方彼此制衡,不敢轻易起战乱——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我也不知道岳氏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也不明白为什么。”
  “即便你其实也姓岳?”殷梓半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不姓岳,就如殷姑娘也不姓易。”班舒的瞳仁稍向下转,看向了殷梓,“岳氏自认是追随天道的一族,自然也能得到天道的庇佑。岳氏本家历代只能诞下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会是下云最得天道宠爱的人,是能一念之间平地合道、山崩于前而毫发无伤的天道宠儿,所以我问你们,你们以为,天道是什么样的。”
  殷梓正对着班舒的目光,摇了摇头:“我才到洞虚,尚未合道,不知大道。”
  “嗤,我没想到殷姑娘在这种如此拘束。”班舒转头看向了商晏,“晏圣人不妨开口说,你出声即是天道代行者,因而不能发声。可是这一句倘若真是晏圣人本心里对天道的评判,那就不会引起反噬。”
  这话乍听上去倒像是在威胁商晏说实话,然而商晏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出了声:“天行有常。”
  殷梓担忧地盯着商晏看了一会儿,他脸色如常,果真是没有异样。
  “天行有常……”班舒侧目,“天之下,大道三千;道之侧,红尘万丈。天道视万物为刍狗,不仁不义,天道却视刍狗为万物,既悲且悯——我看不透天道。”
  “南蜀岳氏在找你,而他们先后找上袭征与师叔,若要推测原因,袭征与师叔都曾是一代人中的翘楚。”殷梓目光微动,“照此推断,他们在找的,无疑是一个天道宠儿,一个在他们心里百岁合道也不过平常心的天纵奇才。
  雷主,你是岳氏本家的嫡子。”
  班舒露出了一个满是讥诮的笑:“很好笑不是么,岳氏汲汲求求,可他们在找的人,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肯去想这个可能性,他们已经不再是天道的追随者,他们本家的嫡子如今或许是个魔修。”
  殷梓反问道:“或许天道就是那么残忍的东西,他们没有偏离天道,是雷主你走远了呢?雷主是为何入魔的?”
  “想入就入了。”班舒毫不隐瞒,语气宛如吃饭喝水,“很好奇自己能不能入魔,于是试了试。”
  殷梓沉默了片刻,语调稍抬:“……怎么试的?”
  “放纵自己去怨恨。”班舒摊手,“我以为易氏长女能理解我的,毕竟非要细究的话,我们才是一路人。世家出生的幼童离开本家之后会遇到的值得怨恨的事情太多了,殷姑娘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才对。”
  “我没有入魔,我以为雷主会更加克制一点的。”
  “有机会,真希望能带人去见我的母亲。”班舒动了动嘴角,“从不踏出岳氏宗祠,也不管俗事的真正的天道代行者,虽说她修炼到洞虚比晏圣人慢些,花了近二百年,不过跨过洞虚那个坎儿之后,一夕之间合道巅峰。
  你们该去看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中没有大道三千,亦没有红尘万丈,那里什么都没有,盯着那双眼睛便与立于深渊之侧无异,除了毛骨悚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每个人都说,那就是天道的模样,天道无情,行天道之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合该如此。”
  班舒的目光斜向了地面:“我不知道母亲的道是什么,但那不会是我的道。天下之大,大道纷杂,是人就该有喜忧,道不该是母亲那样的。岳氏要我如此,我从岳氏逃了出来,天道要我如此方能一念合大道,我于是入了魔道,自行慢慢儿修炼感悟就是。”
  他停顿了片刻,再开了口:“天道,正魔,不该是这样的。洞虚之后全凭心境,倘若天道果真容不下我,那我就更加想要真魔之体,我想要听听看,天道之外,真魔悟出的魔道又是什么样的。”
  花重终于动了动,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然后又摸出一个金色的珠子,向着班舒扔了过去。
  班舒下意识地接了,珠子上的灵气触及手心,他整个人一愣:“这……”
  “送你的,我的金丹,虽然是以玄山功法结出来的,不过辅以燕归时了。”花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既然你要修习燕归时,那想必很有用处,反正放在我这里也就是个玩耍的物件,不如先送你了。”
  “金丹?”班舒还没反应过来。
  殷梓正襟危坐,一脸淡然地看着班舒目瞪口呆的样子:“正是如此,怎么,雷主总不会从没见过金丹吧?”
  班舒:“……??”
  作者有话说:
  殷梓(过来人的怜爱):放心吧,该受的惊吓,迟早都是要受的,谁都别想跑。
 
 
第76章 
  唐青洲整整昏睡了两天一夜,才终于悠悠醒转。
  “醒了?”
  他才刚刚勉强动了动眼皮,就听到了一声冷笑。这声音听上去很熟悉,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随即他发觉自己全身酸痛,近乎动弹不得。
  “不错,还知道要躲。”殷梓一只脚踩在他床沿上,又冷笑了一声,“先前不要命的豪气呢,和上古巨妖做交易的底气呢?怎么现在,知道要躲了?”
  “师……姐……你……你……师叔……”
  久未出声的喉咙里发出干哑难听的声音,像是两块干燥的木头彼此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还活着,师叔也好好儿的,放心吧。”殷梓别了别嘴,“我离死最近的时候,就是从地宫里头出来走到王都,一眼看到你坐在龙椅上,差点被吓死。”
  唐青洲脸上僵硬肌肉抽动两下,露出一个奇怪却无比真挚的笑容。
  “你还记得你干了些什么事情么。”殷梓烦躁地用力踩了一下床沿,“活得不耐烦了,回去坐那个龙椅?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唐青洲,你亲口发过誓,你绝对不会坐上那个龙椅。你一脚踏进修道这条路,回去坐那个椅子就是找死,你自己不知道么?”
  唐青洲还没完全清醒,怔怔地傻笑。
  “青洲,你跟我说以前的事情你全不在意,一转眼就能拿出噩梦喂伯奇。”殷梓神色一点没软化,看着唐青洲的眼神异常严厉,“你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忘记那些事情?我这个师姐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你一次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不是要等到以后突破元婴走火入魔,才让我知道当初的事情还是你的梦魇?”
  唐青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又发出声音:“我……已经死了么。”
  要不是唐青洲现在躺着不能动,殷梓这一脚就踹到他身上了。
  “还没死呢。”殷梓气极反笑,“怎么,真的想死?我当初辛辛苦苦捞回来的这条命,你就这么看不上?”
  “我金丹碎了。”唐青洲的嗓子总算恢复了些许,声音也流畅了一些,“师姐,我就要死了……”
  “你还知道你金丹碎了?”殷梓咬牙切齿,“那你还不知道停手?硬撑了七年?”
  殷梓一贯对唐青洲很亲近,态度这么差倒也是第一次,唐青洲听着却只是笑:“师姐……我都要死了,别生气了,你哄哄我吧?”
  “可惜了,你三师兄不知道你这么急着找死,分了你一颗金丹,导致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殷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你明知我和师叔坠入地宫没能回来,就算开始你想等我回来,可是整整七年了,我们失踪七年了,这八成是已经死在地宫里,你就这么急着去地下陪我们?青洲,为什么中途不停手?”
  唐青洲的脸颊因为瘦削而干瘪,显得他的眼睛异常大:“分了我一颗金丹……什么?”
  “你灵气干涸,所以没法儿判断状况,再躺几天就能感知到金丹了。不过这颗金丹不是你自己的,估计磨合也需要一段时间。”殷梓对着唐青洲这个样子,脸色终于摆不下去了,她用力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青洲,你怎么会觉得假如你死了,我们能安心呢?七年了,假如我们已经死在地宫里了,你才多点儿大,你何必跟过来?倘若我们还活着,那地宫就不是那么危险,又怎么会需要你舍弃性命来拖时间救我们?”
  “师姐……我想回绝影峰。”唐青洲盯着殷梓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来。
  殷梓听着这话心里一软:“你先养好伤,等我从缠身狱回来,我们就回去。青洲,你七年前为什么不回去绝影峰?要是等我们出来了,发现你死了,那师叔和我该怎么办?”
  “我想……和师叔师姐一起回去绝影峰。”唐青洲眨巴眨巴眼睛,又说了一次,“我不想……一个人回去……所以我在那里,等你们出来。师叔还有你呢,师姐你也还有无双师兄呢。”
  到底是殷梓自己捡回来看着养大的孩子,熟知什么表情能把她的火气压下去。殷梓对着那张娃娃脸,一口气硬生生地被堵了回来发不出去,半晌才揉了揉额角:“听着,青洲,我从无双来玄山开始,你就一直不喜欢无双,也一直跟他不对付。”
  唐青洲稍稍有些愣住了:“师姐……”
  “无双是我弟弟,一母同胞在同一个娘胎里呆了十个月的弟弟。”殷梓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开口,“但我不是因为无双来了玄山才离开绝影峰的。不是我选择了无双,所以抛下了你和师叔,我总归是要回去绝影峰的,只是现在还没办法回去。青洲,你是最后来绝影峰的,可是却在绝影峰呆了最久。我和师叔都陷在地宫里的时候,假如你也折进去,那这世上,就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我——”
  “在绝影峰的日子,不止对你是最重要的,对我也是。”殷梓拍了拍他的额头,“以后记着,无论我们谁死了,剩下的人都要活下去,我们三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也好,一定要有人活着记得一切,然后回去绝影峰。”
  ——
  唐青洲毕竟身体没有恢复,醒来稍微说了一会儿话,又睡了过去。殷梓起身看了看天色,早就已经完全黑了。这些天因为空蝉寺来的伤者颇多,望花涧一时也没能分出人手守在唐青洲附近。殷梓看着唐青洲睡过去,稍微有些不放心,因而走出了房间向着花重住的内殿走去,想找花重来看看唐青洲现在如何。
  望花涧的夜晚宁静得近乎诡异,通往花重所在的内殿的路上并没有守卫,甚至没有侍从经过。殷梓皱了皱眉毛,拐了几个弯进了中庭,白日里还空空荡荡的中庭里突兀地立着一棵几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这棵大树通体漆黑,连那蒲扇般大小的树叶也毫无绿意,在树下,那个被花重喊作果子的女孩裹着一片叶子,背倚着树干在打瞌睡。
  殷梓的步子很轻,没有吵醒果子。不过那棵树却稍稍动了动,殷梓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土地微动,一根漆黑的树根破土而出,拦到了殷梓的面前。不过它像是认出了殷梓一眼,稍微晃了两圈,很快又收了回去,让出了通往内殿的道路。
  殷梓没再看那棵树,只继续向前走去,再拐过弯的时候,她发觉通往内殿的大门全都敞开着。一路过来,花重似乎并没有将内殿藏得很深的习惯。这时候而站在拐角处,能远远地看到颜思思用细长的蝎尾卷起原本捧在手里的书,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殷梓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向前了。
  她这两天和颜思思见面次数并不少,不过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颜思思如此自然地用她那条藏在裙子底下的蝎尾,在人前的时候,她似乎总是更加习惯于以人的方式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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