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姑娘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天分。”凌韶并不在意殷梓这毫无敬意的态度,握着剑从血池另一侧走了过来,“我只不过对这条规矩如何定下的印象深刻——魔境历练本就不算凶险,修为略有差别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不过当年玄山小弟子商晏,不到百岁合道成圣,人人遇见都得尊称一声晏圣人。其他门派彻底红了眼,生怕商晏在魔境里得到太多的好处直接渡劫,让玄山永远压他们一头,才不惜拉下老脸加上了这么一条。”
“用你那颗下作的脑子揣测正道的规矩真的有意思么?”殷梓微微昂起下巴,默默地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名门正派,能养出你这种不肖子孙。”
“我的门派?”凌韶勾了勾嘴角,眼中因为魔气的泛用而泛出红光来,“我的师长们可比我刚才说的下作多了,你不会想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的。你该感谢你师父把你们护得很好的,玄山大弟子——”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一瞬间,两人都动了。
有那么一阵,两人的身影似乎凭空消失在了这间密室里,只余下剑光不断穿梭、相撞,然后迸发出暴烈的碎响。
剑刃的交锋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以其中一把剑飞出去深深地刺入墙壁而宣告结束。先停下来的是凌韶,他刚刚换上的衣服被划了两刀,而殷梓的剑尖就稳稳地停在他喉咙前方不足一线的地方。
“是我赢了。”殷梓轻松地吹了吹散到脸上的头发,“我听说入魔之后实际能力会高处一两个小境界,看来传说也不能尽信。”
凌韶扬了扬眉毛:“这有什么不能信的?我不像你一样有办法无视缚灵阵。就算解开了禁制,我实际能动用的修为确实也还差不多相当于金丹初期,但是使用魔气的话,我确实能达到金丹巅峰的水平。”
殷梓顿时露出一个笑容来:“凌国师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这是在夸奖我的剑技能轻松打败境界比我高的对手么?那我先谢过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凌韶觉得这笑容晃得自己眼睛疼,“一个金丹初期的剑修,比剑技打败了一个金丹巅峰的医修,有这么值得高兴么?”
殷梓张了张嘴:“你——”
凌韶稍稍偏开几步,让开了殷梓的剑尖,然后从手肘上的储物法阵里抓出一个木头箱子,翻出两瓶伤药动作自然地开始给自己上药:“我是个医修啊,我这么大老远找霸下,主要就是为了找两块褪下来的鳞甲看看能不能做药的。我之前真没骗你,就跟你说过,我不是剑修,我不能打的。”
殷梓:“……”
作者有话说:凌韶:今天也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医修呢。虽然还是打不过殷梓,但是嘴炮终于掰回一城了,可喜可贺。
明天周日,惯例摸鱼
第9章
“你是……谁?我看不见你……”
年幼的女童独自蜷缩在暗室里,门被推开了一道,有光从门外漏了进来,她努力睁大眼睛,却看不清走进来的人。
“你的眼睛受不了亮光,先闭一会儿,我再带你出去。”易无双一贯冷淡的声线显然不足以产生安慰的效果,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才努力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似乎是鼓起了勇气面对来人:“你是来救我的。”
是肯定句。
易无双看了看手里不断震动着想要向前的珠子,再看了看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修真者、更加不像是十几年前就下山历练的女童,稍稍皱了皱眉毛,没有回答。
女童却并不退缩,她依照易无双说的闭上了眼睛,摸索着向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你是我母亲说的人么?母亲说,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易无双不太确定地低下了头,他手心珠子的震动毫无疑义地指向了这个女童。易无双稍稍握紧了珠子,再一次试图感知这颗据说能寻人的珠子内部的阵法。然而他只尝试了一瞬间就飞快地放弃了,被反震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稍微皱起了眉毛。他迟疑了一下,低头问道:“你的母亲叫什么?”
“溪白,母亲叫溪白,是王妃。”女童生怕易无双再离开一样,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母亲说……会有凤凰来救我的。”
溪白,这个名字倒是和他们的目标确实一模一样,虽然银月夫人并没有提起过这位姑娘是个王妃。易无双手里出现了一小团黯淡的火光,借着火光,他看清这个女童的面容。她似乎已经饿了很久,脸颊上都深陷了下去,不过她的眼里依然有光亮,仿佛从未放弃过一样,满是希望的光芒。
易无双稍微有些不确定,他从未见过一种寻人的法器能够寻到目标的后代身上,除非这种法器寻找的其实是一种特殊血脉,亦或者是这个法器其实是在关联着某样东西,而这个女童的母亲把与这样东西转交给了女儿。他安静了一阵:“你的父亲,是二王子?”
“不,二王子是叔叔。”小公主的年纪不大,才七八岁,不过口齿很清晰。易无双仔细回忆了一阵,确信在自己的记忆里,秦国那位几年前亡故的大王子明面上并没有娶过王妃,他更加不确定了起来:“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她?”
“母亲被秦王杀死了,父亲也是。”她并没有称呼秦王为祖父,她的声音并不能算得上天真,在说到此处的时候甚至充斥着一个年幼孩童最真挚的怨恨,“母亲说,秦王想要她来延寿。父亲想保护母亲,所以被杀死。”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易无双轻轻地吐了口气,伸手把走路都不太稳的女童抱了起来:“安心吧,我就是凤凰世家找来的人。你已经安全了,我会保护你的。”
小公主抓住了他的衣领,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易无双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然而手伸到半空中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了下去:“你母亲的宫殿在哪儿?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我们现在过去拿,等天亮了我们就走。”
小公主用力抓着他领口的手却突然一紧,她仰起头来看着易无双的脸,困惑地重复了一遍:“走……?这是我的国家,我为什么要走?”
易无双没料到这孩子居然不愿离开故土,下意识地动了动脖子:“你在说……”他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却突然收了回去。他们刚巧这一步走出了暗室,在亮起来的光芒中,他看清了这个年幼的小公主脸上的表情。
并不是惊慌或是害怕的。
这是我的国家——她如此笃定——这是属于我的国家,应当由我来支配的国家,我为什么要走。
离开了隔绝气息的暗室,散落在整个困灵阵内的龙气开始涌动了起来,如同漩涡一样开始向着女童身边聚集。易无双低着头,盯着她的眼睛,可是这个年幼的女童毫不退缩地,直直地看着他。
整个缚灵阵内部的变化惊动了守卫们,很快就有人也开始向着这里汇集起来。易无双却没有动,依然抱着小公主站在暗室的门口。
“想亲手杀了秦王么?”易无双终于开了口。
“想。”女童脆生生地应了,“但我很弱,现在复仇的话会拖累你。你把我送到父亲的府邸,那里有父亲的心腹。他们带走我的时候,母亲说会有人来救我,所以我让他们不要过来,等我回去。我会杀了他的。”
有那么一阵,易无双突然想起来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或者说,一位王。
那位王长得与这位小公主一点都不像,易无双与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甚至于只见过那位王临终时候的样子。易无双想起来西陵易氏的家主——他曾经称呼为父亲的那个男人——曾经评价过他的话,在那句评价里,那位年轻的王和这位小公主一样,同样擅长忍耐,同样的早慧,也同样地因为早慧而受尽折磨。
那个男人带他去参观了那位王的临终,易无双至今依然记得他们隐着身,站在西陵王宫的王位之前,看着被自己亲叔叔一剑钉在王座上、尚未断气的少年。父亲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无双,看到了么?皇权兴衰交替,是凡人的欲望在驱使着,天道龙脉,亦不过是催动他们欲生欲灭而已。你看着这少年帝王,便是这样陨落在此的。无双,你很好,你没有打算伸手去救他,作为易家人,你的命理本该如此。”
易无双下意识地收紧了左手,直到指甲刺入掌心,这才松开。
——那不是我的命理,比如此刻,这个孩子,这个未来的王,我会动手去救。
“这没什么难的。”易无双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有些灼痛,也看不到自己的瞳孔中血色略微加深。他张开左手,纺锤形的法宝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虽然这个缚灵阵阵眼足够强大,可惜布下这个阵的人水平不过尔尔。”
小公主听不明白这些复杂的说法,有些困惑地仰着头,不过从这个抱着自己的少年人脸上,她看懂了一件事——他在说,他可以为她杀了秦王。
“好。”她的眼睛更亮了一点,“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大型阵法被扭曲的轰鸣声从整个地下空间里鸣响起来,易无双抱着女童站在刚刚赶到的守卫们中央,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臃肿身影慌忙向着这里赶。
易无双伸出手,把纺锤形的法宝放到女童的手里,然后从外侧包住她的手,握住法宝:“就这么挥下去就好。”
小公主丝毫不疑有他,直直地挥下了胳膊。
就在他们眼前,整个空间像是凝固住的冰块,然后被这么敲成了碎块。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似乎觉得这一切来得过于容易了,以至于她没法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曾经夺走了她一切幸福的、曾经高高在上、她以为要隐忍数年甚是十多年的时间才可能扳倒的男人,就这么断成了两截,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尸块。
他脸上还保留有之前狂奔而来时候的焦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去。无数尸块堆积在她面前,她脸色因为这场面而变得惨白,却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他死了。”小公主吞了一口唾沫,然后闭上了眼睛,声音在颤抖着,“我们走吧,我得……我得回去,父亲的府邸。”
“好。”
——
“医毒本一家,既然入了魔道,还自称医修。”殷梓嗤笑了一声,“我倒是从未见过这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人,不知道整个魔道毒宗‘望花涧’,有没有人敢于和你一样自称医修的。”
“既然医毒本一家,那救人杀人端看怎么用。既然你没亲眼看见我用毒害人,那我自称医修有什么不对。”凌韶虽然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脸上神色却有些心虚,似乎并不想继续聊下去,“不过话说回来,玄山派也不是什么需要依靠瑞兽的名气充门面的小门派。你跟我抢霸下做什么?”
“即便玄山不需要霸下,那我带回去也总好过让霸下落到你们这种魔道的手里,被当成凶兽驱使,”殷梓依然握着剑,一步不离地挡在凌韶和血池之间,“霸下已经生受了血祭,需要数百年的静养才能消解煞气。我们玄山地盘儿足够大,供得起这样的地方,我要带它回去有什么不对么?”
“如我刚才所说,我只是需要它的鳞片做药……算了,你大概不会相信我。”凌韶吐了口气,摇了摇头,“既然打不过你,那就算了吧——不过你只是要霸下吧,留两片鳞片给我怎么样?我有上好的灵药,可以个跟你换。”
殷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会做生意,一点不觉得我一定会在这里把你灭口的。”
“你杀不了我,我修为比你高。”凌韶微微地抬了抬眼皮,尽管他扬着嘴角,眼睛却并没有在笑,“我有一个……朋友,他很想见一见霸下,我本来是一定要带走它的……不过既然你是玄山派的人,交给你也无所谓。”
“是么。”殷梓的笑容也冷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凌韶。凌韶不慌不忙地站直了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再下一个瞬间,他整个身影骤然间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气息可循。
“老狐狸。”殷梓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别了别嘴,转头走到了血池边上,嘴里继续嘟囔着,“大话都敢放出来了,结果这就跑了,啧。”
血池再次翻腾了起来,看向了池子中翻腾的巨兽,轻声问道:“……还有意识么?”
霸下依然在血池中挣扎着,没有回答她。
作者有话说:
霸下:你打了半天架终于想起我了。
第10章
秦王死了,刚刚回宫的二王子也死了。
大王子生前留下的私生女,在皇宫中被找了出来,由大王子生前的亲卫们簇拥着,入主了王宫。
而二王子和没来得及过门的二王妃的那一纸婚约,当然也随着整个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一起作废了。
有许多流言说,二王妃就是杀死二王子的凶手,有不少老臣想要控制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公主,试图撺掇她留下二王妃判刑。他们浑浊的眼中写满了算计,一部分是想要用名声胁迫玄山给出一点好处,另一些大概是希望身为修真者的二王妃一怒之下杀死小公主,好让秦国的王室换一个姓氏。
不到十岁的小公主坐在远比她身形宽大的王座上,看着下面的唇枪舌战一言不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老臣们终于发现这位小公主并不那么好拿捏,于是很快有更多的传言从王宫内侍流出来,说他们看到小公主对那个差点成为二王妃的女人以及她的弟弟非常亲近。
——于是市井传言都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公主与修真者勾结,为了王位而谋杀了自己的亲叔叔和祖父。
谁都没有解释,殷梓和易无双没有,小公主也没有。王宫地下被彻底封禁,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即将登基的小公主站在殷梓劈出来的裂口边上,与易无双一道,看着亲信们一铲一铲地填平了那个她被囚禁了将近一个月之久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