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师叔走火入魔了——辞笙
时间:2020-02-05 08:36:05

  “钟桀魔祖身边曾经有个来自西陵易氏的人。”凌韶在对方来得及阻止之前,话已经出了口,“有些那个时代大能们留下的随记里提过,在钟桀入魔之前,那个易氏的人与钟煌关系极好,钟煌那时候似乎是怀孕过,不过没人提过孩子去了哪里。”
  殷梓微微张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
  “那个易氏的人,后来跟着钟桀一道离开了倒海塔,在钟桀死后回去了易氏继承了家主的位置。”凌韶伸手,示意殷梓把手腕递过来,“我原先是不太行性这些野史的,不过假如在煌姬死后,你依然能听见煌姬的声音,那或许当初煌姬的那个孩子确实生了下来,而且送回了易氏养大,毕竟若是神识能够相连,恐怕……”
  他没说完这句话,只捏住殷梓的手腕,分出一缕灵气去探查她的神识。不过殷梓看到自己的手腕倒是怔忡了一个瞬间——原先在那里的那块白色图腾,这时候看居然已经不在了。
  伯奇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她而去,殷梓一时回忆不起来她在梦境中究竟见过伯奇几次,又或者伯奇究竟吞噬了多少噩梦。不过伯奇会这么干脆地离开,依然让她颇为吃惊。
  ——或许伯奇对自己当年在须弥妖境里面、神智全失之后为商晏所杀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怨恨,又或者伯奇真如传说中所说,本就只是个吞噬噩梦实现愿望的瑞兽,哪怕是唐青洲那样惨烈的愿望。
  殷梓收回了视线,长长地吐了口气,煌姬的声音却又一次响了起来:“阿梓啊……”
  几乎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凌韶的脸色骤然一变,没等他来得及撤回探查用的那一丝灵气,整个人已经宛如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倒着飞出去滚了两圈。
  “阿梓啊。”煌姬的声音温和而柔软,“莫要走我的老路,莫要由着别人教你的东西来判断你面前的人,正魔亦是,妖兽亦是……”
  “前辈!”肖阮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去想去查看凌韶的状况,不过凌韶看着并没有受什么伤,撑着山壁又站了起来,“要命……你神识怎么这么强?不应该啊,你应该只是洞虚啊,我探查师弟的神识都没有被这么反噬过。”
  殷梓也被这一下惊吓到了,脸色稍有些不太好:“……大约是煌姬留下的神识,她刚才恰好说话了。”
  凌韶的神色变得有些精彩起来,他稍稍沉吟了一阵,似乎在选择措辞:“你神识里确实有煌姬留下的东西。”
  “能除去么?”殷梓颇为期待地看了过去。
  凌韶顶着这目光摇了摇头:“不是能不能除去,而是想不想要除去。”
  殷梓不明所以。
  “你没注意到么。”凌韶看向殷梓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微妙,“刚才把我逼出来的,是你自己的神识。煌姬留下的那一部分,你本身似乎并不排斥——那甚至不是煌姬的神识,她只是留了一些意念给你,是你自己选择了接受。”
  作者有话说:今天的短一点,后面不太好断章
 
 
第105章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缩在山洞里的时候,殷梓甚至有些不希望这雨停下。磅礴的雨水冲走了一切痕迹,无论是足印血迹,还是散乱的灵气,在这场大雨之后都理当无处可循。
  这座悬崖下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子,在殷梓能动弹之后,他们本想去村子里借一块地方稍作休整,结果走到近处的时候才发现,这村子里头寂静无声,乍看上去居然像是已经空了。一股腐败的恶臭从村子深处传来,令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不过没等他们动手,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听到动静村口东侧的房子里跑了出来。他个子不高,看着才十岁出头,身上脏兮兮的,破损的袖子里露出的两条麻杆似的胳膊上一块青一块紫。他手里举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不许进来!外人不许进来!”
  药劲还没有散去,殷梓依然冷得厉害,只强打着精神上前去搭话:“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是遇到了劫匪想来躲一躲,不知道你家里人……”
  “不许进来!”小孩握着菜刀的手都在发抖,然而却并不曾后退,“你们……你们再过来我真的要砍你们了!”
  凌韶单手扶着运送伤者用的车子,目光越过小孩向后扫了一眼,传音给殷梓道:“这方圆几里地都没有活人了。”
  “我们不进村子里区去。”殷梓蹲了下来,尽量与小孩一样高,平视着他有些浑浊发白的眼睛,“我们就在村口借一间房子,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受了伤,不可能伤害你们,很快就走。”
  或许是殷梓那苍白如纸的脸色让她显得相对无害,那小孩虽然没有放下菜刀,却到底语气软化了一些:“……那你们不许进村子里去,就在这边。”
  “好,我们不进去。”殷梓认真地承诺完,那小孩才收起了菜刀,转自引他们到了村口靠西的一间空宅子里。
  “你们可以在这里呆着。”宅子里一片混乱,像是有什么野兽在此搏斗过,墙壁上尽是划痕。地面上好几块砖已经碎了,露出的泥土里也透着浸染血液的颜色。小孩的语气依然很警惕,“我一会儿会给你们送吃的来,你们不要乱走。”
  等殷梓再做过保证,他才转身回去了他先前呆着的屋子。殷梓动手把昏迷中的商晏安顿到床上,听到肖阮终于憋不住开了口:“殷师姐,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殷梓侧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坐到了肖阮刚刚生好的炉火边上取暖。跃动的火光落在她脸上,显得脸色并不那么苍白了:“告诉他?”
  “告诉他他已经死了。”肖阮看上去有些紧张,声音也很低,“那孩子周身都是尸气,皮肤上也已经长了尸斑,可是他看上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
  殷梓自然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她微微垂下了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未必是好事。”
  “可是他在这样下去,会变成魃的。”肖阮不住地看向小孩离去的方向,“我们该在那之前,想办法找佛修超度他才对。”
  殷梓听到佛修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空蝉寺,没忍住笑了一声。这笑声颇有些刺耳,以至于肖阮立刻回头来看她。
  “佛修……他们连自己都超度不了,谈什么超度别人。”殷梓声音有些低,“他若是能变成魃,也是他的机缘,何必为了世人怎么看他而毁了他的路呢。”
  这话若是放在正道,未免太过大逆不道了一些。肖阮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我听说空蝉寺被缠身狱屠灭了,那空蝉寺的大师们还有空怀师弟……”
  “我见到他们了,大抵都还活着,只是离开了空蝉寺。”殷梓收起了先前的情绪,避开了望花涧的事情这么回答道,“肖师妹应回去幽篁里的,现在大约不会有比幽篁里更加安全的地方了。掺和进我们的事情,对肖师妹而言并不是好事。”
  肖阮只当殷梓不知道怀月陵做药的事情,也没提,只避开了她的视线:“我等殷师姐回去了玄山,再考虑去哪里……我大概是回不去幽篁里了。”
  殷梓稍稍抿了抿嘴唇,没答话,倒是肖阮不想再说这件事,干脆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凌前辈那边备药需不需要帮忙,顺便稍微打探下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
  “小心些,不要让那个孩子受太大刺激。”殷梓又想起了那个小孩发白的双眼,稍稍皱起了眉毛,再低声吩咐了一句,“莫要轻易伤害他。”
  肖阮稍微有些诧异,还是低声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殷梓也站了起来,本想伸手去摸摸看商晏的灵脉,结果一回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看上去并不如平时刚醒来时候的懵懂,似乎已经清醒了有一些时间了。
  殷梓张了张嘴:“师叔什么时候醒的?”
  “在村子外,车里的时候。神智醒过来了,身体却没能动。”商晏周身的气息似乎已经随着身体的重伤而消散殆尽,以至于他向着星盘的方向伸了三次手,星盘才终于认出了主人,落到了他的手里,“你伤得重么?”
  “没受什么伤。”殷梓一脸无所谓地把头发顺到脑后,“现在这样不是伤,只是因为我跟清尧师叔讨了药,想看看能不能短时间之内回到洞虚的境界。”
  “好凶险的药。”商晏即便不去感知殷梓的周身的气息,单是看着她那一身厚外袍都能猜出个大概,“为何这么急着提升境界,冒进不是好事。你这次踏踏实实重新修炼的话,对日后精进是有好处的。”
  殷梓抿了抿嘴唇:“……到洞虚的话,或许能活得久些吧。”
  商晏茫然地看着她的脸,似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等这药起了效果、修为回到了洞虚,我就把经脉都废了。”殷梓脸上有狠戾的神色一闪而过,“既然幽篁里和长剑门都随了怀月陵,那这天下已经落进怀月陵手里了。即便我们东躲西藏一辈子,大约也是跑不了的。
  无双进了龙脉之尾,一时不会出来,等他出来的时候,就让他带着连阙回去易氏。我回到洞虚,立刻就把自己经脉废了,绝了明恒那老贼踩着我的尸骨合道的心思。”
  饶是商晏一辈子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自损一万以绝他人念想的办法,居然被殷梓这一下惊得猛地抬起上半身,然后脱力摔回了床上,随即拼命咳嗽了起来。
  咳嗽带出了大片大片的淤血,殷梓拿袖子去给他擦拭,却被商晏一把抓住了手腕:“阿梓,你莫要乱来,你是要飞升的。”
  “我不要飞升了。”殷梓脸上却是在笑的,甚至笑得有些灿烂,“我们以后就回去绝影峰,要是能回到洞虚,那寿元也会变长,或许能多陪师叔几年。”
  “对了,我以后可以干脆去龙姨的厨房帮忙。”殷梓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几乎有了些光芒,“以前师父就经常罚我去厨房捣蒜,以后干脆去那里好了。要是龙姨不在了,我还可以干脆接手——”
  商晏躺在床上,呼吸越来越重,他握着殷梓的胳膊的手突然发力,一下子把殷梓拉倒下来,趴到他胸口上。
  殷梓的话头一下子被打住了,商晏的肋骨因为连年的病痛而有些突出,并不算强劲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被子传了过来,一下一下,虽然比平日里略快,却依旧平稳得让人心神安定。
  “发生什么了?”商晏听着等殷梓的呼吸声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这才开口问道。
  “我想明白了。”殷梓低声道,“师叔在我身边的时候,永远是为了保护我。等我安全了,师叔就又会离开。我不能再这样,只是因为要飞升,就不陪在师叔身边。”
  这话听上去并不似作伪,商晏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慢慢地顺着她的长发:“还有呢?”
  殷梓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重复了一遍:“我想呆在师叔身边,一直都想。”
  商晏的手从她的后脑滑到肩膀的时候稍稍停了一下:“还有呢?”
  “没有了。”
  “还有。”
  “……”殷梓没忍住,猛地撑起上半身,俯视着商晏的眼睛略有些红,“师父让清尧师叔来找我们,带我们躲起来。”
  商晏微微张着嘴,一时哑然,半晌才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盯着殷梓好一阵,才总算移动手指让星盘发出了声音,然而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情:“……掌门师兄刚带你回玄山的时候,曾经说过,若是你再聪明通透一些,一开始就该想到一个外人要从西陵过度掳走易氏的嫡女是不可能的。若是你再愚钝一些,不能在逐流师兄说起名字的时候那么快想到这名字的寓意,或许也会好受很多。”
  商晏停了下来,可是殷梓却听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若是再通透一点,如商晏,早在眼看着长剑门和幽篁里的长老们跟着明恒出现的时候,就该想到了玄山不可能不知情,然而玄山一句话都没有为他们澄清。
  她若是再迟钝一点如凌韶,在知道殷正河让凌韶独自来找他们的时候,也就不会去想殷正河为什么只让凌韶自己过来,倒也不至于难受。
  凌韶确实是玄山首座,却偏偏是个常年不在山里、不被大多数人熟悉、甚至是入了魔的首座。而最后玄山来到这里的,只有偏偏只有凌韶一个人。
  殷正河是疼爱这个徒弟和师弟的,他为了他们殚精竭虑,预想到了怀月陵的反应,提前让凌韶过来寻他们。可是殷正河终究是一派的掌门,他没有亲自出来,没有以玄山的名义说过一句话,亦没有派出更加亲近主峰的冯逐流过来——
  毫无疑问,殷正河放弃了他们。
  “师兄,是个好掌门。”商晏的情绪并不太激动,看上去并不只是因为早在靖阳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件事,似乎更加是因为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殷梓咽了口唾沫,“玄山上下数千人,师父不该为了我们以他们的性命冒险。若是我们能逃走,他必定会很高兴,若是我们逃不走……这么做也不会给怀月陵转头构陷玄山的机会,起码保全了玄山,他没做错,我知道。”
  “嗯,是啊,你知道。”商晏伸手,勉强支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顺势揽住殷梓的肩膀,“别害怕,师叔在这里。”
  “我没有害怕。”殷梓摇头,“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很难过。
  商晏松了手,看着殷梓的眼睛:“我保证,不会到那一步的。别胡思乱想,你是要飞升的,我一直相信你会飞升的。”
  “不,师叔,我不要修仙了,我……”
  商晏没再等她说完,只低下头,吻了过去。
  殷梓的瞳孔骤然间放大,身体里寒冷的错觉都几乎一扫而空。商晏的动作无比地温柔,明明只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可这一吻却无比缱绻,仿佛并不只是安慰而已。
  等商晏松手的时候,殷梓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几乎忘了自己之前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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