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旷请辞一事,高湛不无遗憾,酒过三巡,他搂着萧旷的肩膀叹道:“没想到你居然这就解甲归田了!哎——以后就只有我自己一个单打独斗了。”
萧旷拍拍他的肩,举杯道:“来,喝了这杯,逢战必胜,所向披靡,加官进爵!”
高湛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又替萧旷斟满:“阿旷,我也敬你一杯。你快点啊,我等着呢。”
萧旷不由一愣:“等我什么?”
“当爹啊!这次让我抢先了,你也要抓紧。”
萧旷不由失笑,举杯谢道:“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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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他们这一游就是三个多月,入冬后天气寒冷,出行渐渐不便,加之离家也挺久了,他们先返回杭州休整。
才进家门,留守的仆役就送上一封从侯府寄来的信。沈童本以为是四叔父报平安的信,展开一读,才知沈老夫人病倒了。
沈童与萧旷都不由惊诧。原先的沈老夫人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病倒的,没多久就过世了。但那是因为原女主小产后与广陵王和离不成,在高湛的帮助下私逃离家,老夫人气极,急火攻心就此病倒,之后就再没能好起来。
如今事态已经完全不同,他们不曾料到老夫人还会病倒,只能暗暗希望老夫人不会病得太重。
这下行李也省得收拾了,再添些冬季的厚衣被,这就心急火燎地回京。
一路紧赶慢赶,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来年正月。
马车驶过侯府正门前时,沈童掀帘看了眼,见大门前挂着新换上的桃符而不是白幡,略微松了口气。
车还没停稳,沈书岩便先跳下了地,抓着个来迎他们的老仆,急急询问老夫人的病情。
沈童叫萧旷扶着下车,耳朵里捎到一句:“……有段时日了……不见起色……”心不由得一沉。
往里走的时候,几位叔父迎了出来,简单寒暄几句后,沈书岩便要进去探望老夫人。问了繁英院,老夫人正醒着,沈童便与沈书岩入内看望。
正屋外间燃着香,却掩不住一股浓重的草药熏烤气,因方才问过几位叔父,知道是灸疗留下的气味。
沈老夫人低声咳嗽着,一见她便朝她抬起只手:“瞳瞳,咳咳……你回来了……”
沈童疾步走近床边,握住老夫人的手。她几乎认不出来卧榻上的老人,一年多不见,老夫人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许是病中消瘦憔悴,老态明显。
她忍着鼻酸,让自己微笑起来:“祖母,不孝孙女回来了。”
沈老夫人眼角泛起了泪花:“回来了就好,咳咳……就是可惜了我那小曾孙儿……瞳瞳……你身子可有好好将养?小产可咳咳……伤元气哪……”
沈童点点头,接过手帕轻按老夫人的眼角:“都养好了,您放心吧,我回来照料您,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我再给您生个小外孙抱抱。”
沈老夫人被她这句逗笑了:“好,咳咳好……”
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老人家有些累了,沈童与沈书岩便告退出来。
几位叔母都在外间,为了不搅扰老夫人休息,众人便到长房那院说话。沈童这会儿才有心思细问老夫人的病情。
老夫人起初的症状只是感染风寒,但久久不愈,病气侵入肺里,咳嗽越发厉害起来,吃药也不怎么见
好,病得久了,人的精神也差了。沈家人心里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沈童便和萧旷商量,她想要留在侯府,以便于照料老夫人,至于萧旷,他离家那么久,总该先回自己家里尽孝。
萧旷思忖了会儿,却道:“今晚你我先回家,看看爹娘。明天开始我陪你回侯府住,你留多久,我也留多久。”
沈童问他:“你就不怕被人当做上门女婿?”
萧旷摇摇头:“上门女婿又怎么了?有哪家女婿不上门的?”
沈童其实不舍和他分开住,虽然同在京城,两家离得也不远,总不能天天来回跑,他肯陪她是最好不
过,但还得过他父母这关。
萧家二老一听,果然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但当着沈童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沈童便推说累了,先回自己屋里去歇息。
窦氏见沈童避开了,便对萧旷道:“阿瞳祖母身子不好,她回娘家去住一阵,照料老夫人,尽尽孝心,那是应该的。可你在京城有家有宅的,住到媳妇家里去算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萧旷道:“娘,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怎么说。”
萧和胜亦道:“她娘家是一般人家也就算了。可那儿是侯府啊,你要是住进去,先别说外人要怎么看你了,就是沈家人也会有想法啊!咱们家离侯府又不远,你住在家里,想你媳妇的时候接她回来住几天,这样不好吗?”
萧旷摇头:“不好。”
萧和胜、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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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回到屋里后等了没多久,萧旷也回来了。她看他神色,问道:“他们答应了?”
萧旷点头。
“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我就问他们想不想早点抱孙子。”
沈童:“……”这还真是道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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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不是大夫,对用药和针灸没有什么能置喙的地方。不过她知道,不管什么病,病人本身的抵抗力强弱十分关键。
老夫人咳嗽主要是呼吸道感染,室内应经常换气,保持空气新鲜洁净,但因为北京的冬天太冷,屋子里烧着炭,门窗内都挂着厚厚的帘子保暖,连门都不常开,更不要说是开窗通风了。但就这么直接开窗换气也不行,极易着凉受寒。
她就挑正午气温最高的时候,让丫鬟们先把老夫人那间屋子的门关好,用棉帘子隔开,接着将另外几间的门窗都打开,充分换气后,关门关窗,把屋里烤暖了,再把几间屋子间的槅扇全打开来换气。
屋子里人多也会造成氧气不足,她减少了照料老人的仆妇数量,只留必要的人在里屋照料,还要求所有嬷嬷与丫鬟多洗手,衣被巾帕用过后便煮沸消毒。
几天下来,老夫人的呼吸顺畅不少,咳嗽的也少了。
虽然已是严冬,北国大地皆被冰雪覆盖,但京城帝都之地,八方通衢,又有京杭漕运。哪怕严冬也时有新鲜蔬果从南方运至京城,如福建两广的柑橘,海南的椰子等等。皇宫里还有专门的温室培植蔬菜,以供宫城与皇亲宗室。
沈童找沈婵一说,沈婵便欣然答应,不论有什么鲜果蔬菜,都分出一份直接送来侯府。
沈童根据送来的果蔬,丰富老夫人的营养摄入,同时在色香味上下功夫,每天变花样以促进老夫人的食欲。
沈老夫人年岁大了,体质弱恢复也慢,但自从沈童接手照料,她的病情虽然恢复缓慢,却日见好转。到了二月,气温回暖,老夫人已经能起床下地,太阳好的时候,能让人扶着在院里走走晒晒太阳了。
而沈童安下心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日子有段时候没来了。
第178章 【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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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没去请大夫来确诊,也没有告诉萧旷自己小日子没来。
每当她想要提起,她都会想起上一次怀孕时两人间的分歧,想起随之而来的子痫之症,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就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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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气温转暖,沈老夫人的身子也日渐好转。
自从老太太咳嗽减轻,能下地让人扶着缓缓行走之后,沈童便说服她每天下地走走。每次走的时间都不长,控制在老人家刚开始觉得有点累,但休息一下很快就能精神起来的那个点上。
这么着适应了一段时日,她才开始陪老夫人去后花园散步。
老夫人大病初愈,后花园走一圈便觉得累,偶有偷懒不想走路的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耍起赖来,不肯出门,但都叫沈童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地劝出去了。
好在北京春天的雨水极少,只有少数几天大风阴雨或是气温骤降,她们才不出门,除此之外每天都坚持两次户外散步。
这一天恰逢晴好,阳光灿烂明媚,好些花都开了。
祖孙俩在后花园边散步边赏花。沈老夫人忽然感慨地道:“瞳瞳啊,多亏了你,我这把老骨头才没有散架,看起来还能多活个两年了!”
沈童道:“是祖母身子健朗,一些小毛小病,将养将养就好了。”
沈老夫人低笑着摇摇头。“你在侯府住了快两个月,该回去了。”
沈童心知老夫人的用意,却只道:“总要等祖母的身子完全康健了,我才能放心啊。”
“瞳瞳……”
“已经住那么久了,再多呆一阵也无妨吧?”
老夫人望着她,眼神通透:“瞳瞳,你已经出嫁了……”
沈童默然,照顾病中的老夫人当然是最最主要的原因,但却不是她想留在庆阳侯府唯一的理由。不是萧家人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对她来说,住在萧家到底是没有在侯府自己娘家那么放松适意。
不过老夫人说得也对,她毕竟已经出嫁了,老夫人身子渐渐康复后,她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呆在侯府了。
“祖母,我等您身子再好些就回去。”
沈老夫人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祖孙俩又走了会儿,有丫鬟找来,说是苏先生来探望老夫人了。
沈老夫人看了眼沈童,沈童低声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苏若川回京已经有几天了。沈童前两天就听沈书岩提起过此事。
虽然怀疑她的小产与苏若川有关,但她和阿旷并未告诉老夫人。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阿旷所知道的,也只是前世的苏若川左右逢源,周旋于太.子党与二皇子党之间,非但自保无虞,还借此除掉了好几个政敌,年纪轻轻便进入内阁,成为皇上信任的内臣。
而广陵王与高湛间的纠纷,以王府的覆灭与高湛的下狱收场。苏若川则坐收渔翁之利,既削弱了太.子党的势力,又最终遂愿,抱得美人归。
沈童看的时候,情节过得很快,原书侧重女主视角,又是言情为主,许多朝政上的细节并没有写,她也没有太深入地去思考,这些争斗会带来哪些政局上的变化,包括政治利益的重新分配。
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极为专情,甚至是痴情。被这样一个男人深爱着,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幸福之事吧?
说到底,那也只是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罢了。
只有当她自己真正身为那个被争夺的女子,当她想要安稳平和的生活却不能遂愿时,她才意识到,被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惦念上,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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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待沈童离开,又等过一阵,才让丫鬟去请苏若川过来。
那传话的丫鬟到了前厅,却找不见人,不由纳闷。抓着一个打杂的小丫头问:“苏先生呢?”
小丫头讶然:“苏先生不是进去了吗?”
“进去了?”传话的丫鬟略感意外,却也没往心里去,只有点纳闷出来的路上怎么没遇见苏先生,大概是在哪儿走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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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带着一众丫鬟往玉霖院走,忽听丫鬟琵琶唤她:“姐儿,瞧那儿,白茶开花了!”
那是几株千叶白,今天清晨仍然含苞待放,被这晴暖明媚的阳光一晒一催,竟已经绽放开来,碗大的花朵沉甸甸的,坠弯了花枝。
花开堪折直须折。她们便下了廊子去赏花,一路说笑着走近花树,却赫然发现白茶后立着一人,还是个男人。深青色的衣衫隐在青翠的枝叶之后,直到走近后才看见他。
丫鬟们意外地低呼起来。
男子从花树后转出来,一袭青衫显得温雅而内敛,眉目含情,俊秀中又带着一丝风流的气质。
认出是他,丫鬟们很快镇定下来,纷纷行礼道万福。
苏若川眸中漾起一丝笑意,颔首回应,目光却只凝在沈童的脸上:“这么巧?”
沈童扬了扬眉,她可不觉得这是巧合。从后花园回玉霖院,她习惯走这条廊子,显然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她瞪着他,下意识地将手抬起一半,双手在身前交握,隐隐带着防御性的姿态。
苏若川似有所感,眸中的温润笑意随之消散。
沈童真的很想质问他,是不是他换了她的药。但若他真是换药的人,以他的城府又怎么会当面承认呢?问也是白问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朝他稍稍欠身并点头,态度平静而有礼。“祖母正在等着先生过去呢。我就不耽搁先生了,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带一丝迟疑。
随风飘来茶花的清香,还有她的只言片语:“……行远呢……去告诉他我回去了……”
苏若川垂眸,神色淡淡,这是说给他听的,她知道了么……
他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那个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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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离去前让丫鬟传话给萧旷,但事实上萧旷不在府中。
他虽然辞了官,却不能整天游手好闲,白天沈童忙着照料陪护老夫人,他就去萧家的铺子或制笔作坊帮忙。
傍晚时分,他才回到侯府。
晚饭时,沈童和萧旷说起她打算搬回萧家住。萧旷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在侯府久住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几位叔父叔母表面上虽然都很客气,但做人总得知趣不是?
“你想哪天搬回去呢?”
“祖母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过个五六天吧,这几天我写张食谱给刘嬷嬷。”
萧旷点点头:“那明天我先和爹娘说一声。让他们有所准备。”
沈童稍许迟疑片刻,提起白天遇见苏若川的事。
萧旷并未马上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沈童小心翼翼地问他:“阿旷,你生气了?”
“我只知道他总是‘刚巧’能和你遇上。杭州那回也是,今天又是。哪儿有那么多巧合?他就是故意等着你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