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沈书岩接着道:“今日酒楼后胡同有窃贼盗人财物,眼看着贼人要逃了,正当此时,有位大英雄挺身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他取出长弓,拉满弓弦,一箭长虹贯日——”
“打住,打住!”沈童急忙叫停,“你这是说事还是说书呢?又是大英雄又是什么长虹贯日的……不就是射了支钝头箭,把小偷擒住了吗?”至于让这孩子崇拜成这样么?
说良心话,那一箭还真是挺准的。但谁让他是高湛呢?虽然此人后期黑化与原女主的作为不无关系,但黑化就是黑化,遭受背叛与经历情伤不是为非作歹的理由。
为了一个女人就能不顾是非与做人原则,那已经不能用常人来度之了,那大概是个超级自恋狂兼控制狂吧……
“姐姐,这您就不知道了,那叫墩子箭,不伤人,但是打着特别疼!那一箭可真是神了!就如流星赶月般,眼睛一眨,那贼人就被箭带着飞了出去……”沈书岩比手画脚地向她解释,说得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沈童扶额,这少年真是说书听多了吧:“那时我也在场啊,我怎么觉着我看见的和你看见的不是一回事儿呢?”
沈书岩惊讶:“姐姐不是先坐车走了吗?”
“胡同里堵着车进不来,我们只能走出去。”沈童又好气又好笑,当时她们那么多人在楼下,这孩子竟然没看见,“你眼里哪还有姐姐啊,全是那位‘大英雄’吧?”
沈书岩听出她揶揄的口气,讪讪道:“好姐姐,这不能怪我,我不是以为你们先走了嘛……”
这会儿丫鬟传话,说二小姐来了。
不多时门外进来个明眸皓齿,身形娇小的豆蔻少女,一进屋便笑:“二哥也在啊,你们聊什么呢?”
沈书岩把方才的事一提,沈婵点点头,纠纷起来后她也从楼上瞧见了那一幕:“姐姐不也在么?”
沈童睨了眼沈书岩,听见了没?同样的两只眼睛,怎么人家就瞧见我了呢?
沈书岩挠挠鼻子,咧嘴一笑。
姑娘家的关注点却与少年人完全不同。沈婵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就在楼下,瞧清楚那人的脸了没?他长得什么样?”
沈童眼前莫名浮现起那对平湖也似的沉静眼眸,她扬了扬眉梢,睁眼说瞎话:“那人满腮大胡茬子,脸也黑,丑得很。”
“啊……”沈婵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道,“果然是人不能貌相呀!”
沈书岩却仍旧兴奋莫名:“我要找到这位大英雄,拜他为师,学成之后我也是神箭手了!”
沈童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她想方设法满足书岩看洗象的愿望,就是为了避免与高湛相遇还欠下他人情!今日虽然很不巧还是遇上了他,毕竟没有交流,他不会知道她是谁。可若书岩这小子去找他拜师就麻烦了……
沈书岩却以为大姐是不赞成他学射箭,急忙道:“所谓礼、乐、射、御、书、数,射箭也是六艺之一,学射箭不是坏事啊!”
沈童冷冷一笑:“六艺之一?你礼、乐学得如何?书呢?数呢?可别拿六艺说事。”
沈书岩挠头,想到昨日沈童让他默的那篇孟子告子章句,便道:“姐姐,若是我把告子章句的下一章也默出来了,你就答应我拜师学箭好吗?”
沈童不是反对他学射箭,实在是不想再与高湛有何瓜葛。但她也清楚,即使她执意反对,书岩也定然不会乖乖听话,反而会自己跑去找高湛拜师学艺。
与其如此,不如先顺着他。既然拦不住他学箭的心,让他在学业上多费点心思也是好的。
沈书岩其实很聪明,监学里还没教过告子章句,他愣是用两个晚上就全背出来了,还能都默对。但如此不求甚解的死记硬背,没几天就会忘个精光。所以沈童道:“不用你默出下一章,只要能默出告子章句的章注就行。”
“至于那位‘大英雄’,姐姐会找人去打听他是何方神圣的。”
沈书岩大喜:“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沈童微弯嘴角,那位英雄一定是很难找的……
“满腮大胡茬子、脸黑且丑得很”的萧大英雄正在收队回营的路上,忽而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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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岩急着回屋背书,以求大姐能尽快兑现诺言。沈婵却没什么事,留在沈童屋里姐妹闲谈。
说了会儿上午的见闻,又聊了些闲话,沈童状似无意地问沈婵:“你娘该要开始教你看账目,管理中馈事务了吧?”
“是啊!前些日子就开始了。”沈婵点点头,忽又叹口气:“真是烦人得很,那些账本又厚又大,里面的字密密麻麻的,看多了头都发胀。”
沈童不赞成地瞪了她一样:“这本就是该学的,你要是嫁到夫家去,连个账本都看不来的话,怎么管得好内宅那些事?”
沈婵用手捧着头道:“我知道是该学,娘教的时候我可认真地听着学着呢,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了……”
沈童忽然敛眸,神色微黯。
沈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屋里静了片刻。
沈婵带着歉意道:“都怪我不好,我这人嘴快说话又不带心眼儿,姐姐别生我气。”
沈童摇摇头。
沈婵仍觉过意不去,想了想道:“我去和娘说说,让她一起教你。”
沈童急忙道:“你别去说!叔母会以为是我让你去说的。”
沈婵吐吐舌头,又想了想道:“那……我去祖母面前像方才那样抱怨几句,其他什么都不说。祖母要发话的话,我娘总不能再怪到姐姐头上吧?”
沈童稍作沉吟,这才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后又道:“明儿下午我准备做冷淘来吃,你要不要来?”
“当然要!”沈婵不禁双眼放光。冷淘的味道九成取决于调汁的好坏。大姐最近做的点心既别致又好吃,想来这寻常冷淘也能做出不同以往的味道。
“姐姐是从哪儿找来了新的食单?”
沈童笑了笑:“我不过是想换换口味,自己瞎鼓捣而已。”
沈婵朝她挤挤眼:“瞎鼓捣也能做得那么好吃,以后姐夫可有福了。”
沈童拿起团扇往她头上拍去:“瞎说什么!哪儿来的姐夫?”
沈婵嬉笑着躲开:“迟早的事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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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清早,诸人按例到繁英院里向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微笑着受了晚辈们的礼,将蒋氏单独留下说话。
沈童回自己屋里没多久,就见二房的大丫鬟莲香过来,说是夫人请大小姐过去。
她随着莲香到了抱琼院,只见抱厦房里立满了各家媳妇儿婆婆妈,都是府中管事的,正等着听命令。她们见到沈童都有些讶异,随即发出一片稀拉拉不太整齐的行礼问安声。
沈童朝她们微微颔首,转身迈进正屋。便见蒋氏端坐堂前,一旁立着沈婵,瞧见沈童便朝她快速地眨了下眼睛。
沈童没看她,径直向蒋氏行礼。
蒋氏点头应了,亲切地微笑着,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瞳姐儿都长成大姑娘了啊……叔母原是想你这几年过得不易,光是书岩那调皮孩子就够你操心的了,叔母自己受累却是不怕。只是没想到好心却办了糊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沈童回以天真无邪满含信任的微笑:“怎么会呢?叔母一直对侄女侄儿照拂有加,诸般安排也都是出于好意,侄女又怎么会不识好歹呢?”
蒋氏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还真的是长成大姑娘了呢!”她回头,对沈婵道,“婵儿,你真该多和你瞳姐姐学学。”
沈婵点头应是。
沈童笑容不减:“叔母谬赞了。”
蒋氏转眸看向莲香:“开始吧。”
莲香立在门边传话,管家媳妇儿便都进来,依次向蒋氏禀报各项事务,蒋氏做出决定,或是安排事务,处置得井井有条。
沈童是初次见识到一家主母如何主持中馈,不管她对蒋氏本身为人是何种感观,但就此项技能而言,她要给蒋氏打高分。
早会开完,蒋氏留下几名管家媳妇儿单独吩咐事情,其余人都让她们散了。
沈童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忽听蒋氏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今后府中食膳一项,便都由瞳姐儿来管了。”
沈童颇觉意外,她本想跟着蒋氏多学些管家的技巧手腕,待熟悉之后,或许能找着机会把长房的财务这一块争取回来。没想到蒋氏突然就将全府膳食这么重要的一块儿直接丢给她管。
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蒋氏明摆着欺她缺乏经验,要看她出丑。
若是她搞砸了,说明她能力不足,蒋氏便有充足理由继续代管长房资产。但若是她不敢接手,蒋氏也一样会以她能力不足为由,继续将长房资产代管下去。
一句话,她被将了一军。
蒋氏淡然微笑,看着沉吟不语的沈童。
沈婵察觉气氛异样,看看母亲再看看大姐,一颗心怦怦直跳却不敢说话。
第6章 【羞辱】
前世的沈童在一家中型企业做了多年会计,直到某天她偶然得知,自己所在部门的财务经理有意跳槽,薪酬都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未提出辞职而已。
那时候的她刚经历失恋,抱着一种“非活出个人样让前任后悔到沟里去”的心态,将精力全数投入工作。她本来就是行动力强的类型,这种积极的态度落在大领导眼里,又正逢财务经理突然辞职,总经理便打算从原部门寻找接任者,她就成为了接任的最佳人选。这大概也是因祸得福的典型了。
除了做工作交接的准备外,沈童还买了许多管理方面的书籍,下班后便开始恶补。一个月后她走马上任,过渡基本顺利。
领到升职的第一笔薪水后,她在网上订了个高级智能冲洗坐便器给父母——节省惯了的他们永远不会自己去买的东西。
这天晚上,她与闺蜜开了瓶红酒庆祝。她还笑着说要修改原先的理财计划了。
美好的生活前景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直到三个月后她被查出患了胰腺癌,第四期。
所有的美好设想瞬时都如泡沫幻灭。
再是不愿服输,也不得不屈服在强大的命运面前。
拿到活检报告的时候,医生问她有没有家属陪同,得知她是一个人来的时候,才问她准备何时开始住院。她问了治疗费用与预期寿命,医生说得很婉转,但她还是听明白了。
从医院出来时,她抖得厉害。
手机拿进拿出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颤着手指点开通讯录,看着熟悉的座机号码,她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拨出去……
……
管理一个大家族,和管理一家中小型企业差不多。蒋氏出的难题,对沈童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她有自信能管好全府上下的食膳事宜。
但却防不住有人给她穿小鞋拖后腿,尤其在有主母授意的时候。
入口的事情,可大可小。
万一出了事,虽然她能借着自己没有经验将责任推到蒋氏头上,蒋氏贸然将这么大的事交给毫无经验的大小姐来管,也必然是要受责的。
可最终鲁莽疏忽的锅还不是沈童自己背么?
何苦呢?
沈童状似惶恐地摇了摇头:“叔母这可太高抬我了,这么重大的事不是现今的我能够担当的,至少也要跟着叔母多学一阵,才能摸着点边吧。”
蒋氏颇感意外,昨日阿婵去了长房那儿,今早婆婆就发话让沈童与阿婵一起跟着她学管家,言语里还透着责备之意,怪她只想着教好自己女儿,却忽略了瞳姐儿。她作为叔母,对失去母亲的瞳姐儿本该更主动更关心一些才对。
她急忙自承疏忽失责,婆婆却仍是教训了她好一阵,她低头听训,唯唯诺诺了半天才得以脱身。
蒋氏本觉得她这侄女野心勃勃,索性放权,有意给她机会犯错,没想到沈童颇为沉得住气,方才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虽是推辞,却也留着余地:现如今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沈童既推拒,蒋氏微显意外地扬了扬眉头,便不再提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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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几天,沈书岩天天都要来找沈童询问,是否打听到了那位“大英雄”的名姓来历。沈童让他别这么急,京城禁军不止一个营,即使知道对方是禁军武官,也不是这么快就能打听到人的。
敷衍了五六天后,沈童便说实在找不到人。
沈书岩既失望又不解:“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的吗?那天有那么多的人都瞧见了……”他微微侧头,盯着沈童,“是为了不让我学射箭么?我按着姐姐的要求,把章注全数默写出来了,姐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不,只是为了不让你接触渣男罢了。
沈童真诚地望着他,语气真挚地道:“你要学射箭,姐姐并不反对。这样吧,那位英雄继续找,在找到他之前,先请善射的武师来教你箭术如何?”
沈书岩无奈地点头答应。
武师倒是好寻,没两天便请来了一位,在听雨轩后面清理出一片空地,靠着东墙立两座箭靶,专用于习练射箭。
但在沈书岩看来,这名王姓武师的箭术可远远比不上他那天从酒楼上看到那位武官。在密集的人群中,贼人还在左冲右突地奔逃,如此都能精准地一箭命中,这手功夫实在是漂亮!
一样是学,有高手指点与跟着平庸之辈依样学样,差得可太远了!
心有不甘的沈书岩只能让自己的小厮去打听。
蛐儿找到了上斜街茶馆,向里面的闲汉打听,问到那天在上斜街周边巡逻的都是神机营的兵士,他要找的神箭手,定然也是神机营的。
沈书岩听了蛐儿的回禀,胸口就火热起来,简直是片刻都按捺不住这颗狂热跳动的拜师学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