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翌日早, 大堂里, 章雁菱和凉鹤轩愁眉不展商议着, 见凉烟和宴星渊进来, 忙又故作轻松。
“烟儿, 别担心,同你父亲交好的几位已递来消息,一起入宫面圣了, 会没事的。”
“如此毫无预兆,应是三哥同垣帝借兵, 有了冲突,垣帝一时气恼才会如此。不管怎么说,凉家可是开国元勋, 三哥更是振国大将军,定会没事的。”
如垣帝这样的人,怎可能一气恼便做出关押大臣这种不理智的事来,那必定是早有预谋,且做足了准备。
凉烟心头腹诽, 并未多说,一是不想母亲和叔父担心。二是宴星渊信号发出没多久, 他师父便来了。
一个鹤发童颜, 神采奕奕的老人家,横竖打量她几眼似颇有怨气,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
“最近为师替你跑断了腿,现在又要帮你的小媳妇跑腿, 哦哟,真是,我这把老骨头都块被你折腾散架了。”
抱怨归抱怨,分毫推辞也无,同宴星渊简单商量后,很快定下法子。
老人家的易容术登峰造极,准备安排个人将真正的凉云天替换出来,省去一切顾虑。
凉烟信宴星渊,自然也信他师父,既信誓旦旦确保万无一失,那就定能将人换出。
正想着,章雁菱推了推她,面带忧色:“烟儿?”
“母亲说得对,父亲定会没事的,莫要忧思过重。”
又安抚几句,一起用完早饭,凉烟回了自己院子。
她院里除了自己的房间,还有杂物房以及三间给下人们住的房间,父亲暂时安置在了杂物房里。
一路上,她心里就惦记着,不知父亲醒了没有。
宴星渊的师父叫常白,皇宫戒备森严,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昨日后半夜里便将人给带了回来。
望着一动不动,被老头信手一扔,扔到地上的麻袋。
凉烟:……
宴星渊动作迅速,将麻袋解开来,里面昏睡躺着的,正是凉云天。
“老白,你为什么要把人给弄晕?”
常白冷哼一声:“你当皇狱是那么好进的?时间紧迫啊,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当然是直接弄晕扛回来。”
不管怎么说,常白都帮了大忙,凉烟忙躬身行礼:“大恩不言谢,将军府自然比不上梵九谷超然世外,有的都是些俗物,不知您喜欢什么,晚辈也好投其所好,奉上谢礼。”
始终都不愿正眼看凉烟的常白豁然扭头,哪还有半分怨气,爽朗大笑起来:“俗物好,俗物好啊。”说完又朝着宴星渊点头,“不愧是我徒儿,选人的眼光不错,哈哈哈哈。”
凉烟也不耽搁,忙安排人带常白去客房歇下,还让冬亦去找管家。
听着一大串丰厚谢礼报出,常白乐开了花,神采飞扬夸完凉烟,临跨出门时又回头补上一句。
“就当是孝敬师父的,你可比星渊那小子识趣多了。”
凉烟思及此,手已按在门上,笑意刚沁开,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抬头,正是凉云天茫然的脸,连声音都带了迟疑。
“烟儿?”
凉烟忙进屋,关上门。
“父亲,你醒了。”
“我不是在牢狱之中吗?为什么……”
凉云天生出不真实感,一想到昨日进宫请兵,待他向来和颜悦色的垣帝面色阴沉,狠狠甩出一堆证据,说他同戈乌勾结,意图叛国?
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径直喊来兵将捉拿,他想要据理力争,动手下,垣帝竟亲自取了佩剑横在他脖颈上。
那是他想象不到的垣帝。
更想不到,入了牢狱当夜便骤然昏昏欲睡,这一睡下,再醒来却在一间杂物房里?
凉烟拉着凉云天坐下,将事情选择性讲了一遍,重在让父亲明白,垣帝对凉家抱着怎样的心思。
门轻响,是宴星渊推门进来,等讲完自家那笔血海深仇,以及嘉盛皇朝瘟疫起源‘鬼百合’后,凉云天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怔愣良久之后,整个人颓丧下来,那是一腔热血被瞬息抽空的疲惫倦怠。
“父亲,救您回来的常师父会在府里住上两日,您先委屈在这杂物房,到时随常师父一起去梵九谷。”
“牢狱中有‘替身’在,您切不可暴露,所以就连母亲,也不知您被换出来了。”
凉云天保家卫国大半生,临了却被垣帝扣上叛国罪名,他再看宴星渊时,目露感怀。
“烟儿能交给你,我很放心。”
常白悄然带着凉云天回梵九谷时,乌靳勒尔也来了京都,垣帝将所有罪证公之于众,同凉云天交好的武将不少,联名上书喊冤,垣帝以帮忙洗脱皆是乱臣贼子为由,罚了一通赶出大殿。
有帮忙喊冤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如江泔这般落井下石的。
凉云天为人肃冷,不讲究官僚场上那套互利共赢,虽待在京都的时间很少,但得罪的人可不少。
百姓听闻凉云天入狱的消息,初是震惊和不信,但随着帝王宣告天下,证据罗列而出,他们有了动摇。
再接着就是那些落井下石者,大肆造谣惑众,说得人多了,百姓们便也就信了,开始群情激奋,曾经的敬重变成耻辱,谩骂更甚,每天都有人往将军府院墙里扔东西。
这是异常寒冷的冬,上一世经受过的一切,提前了半年,又经受一遭,似乎都没变。
母亲病了,凉烟为了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并未告诉她父亲已被救走,只日夜守在榻前伺候着。
府里乱成一团,小厮婢女开始慌乱。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他们还留在这里很可能工钱都拿不到。
而俞氏,老实安分了那么些日子,现今眼见凉家要垮,她自然想趁机将那些觊觎已久的良田铺子据为己有。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牢牢抓在章雁菱手里,她想占也做不了手脚,便干脆主动寻过来想威逼利诱。
凉烟将人拦在门外:“你想做什么?”
要说俞氏最痛恨的,不是别人,正是凉烟,要不是当初她逼得香儿发疯,也不至于手里那些商铺被尽数收回,日子过得是就此一落千丈。
俞氏微扬起下巴,虽是笑着的,却笑得极为挑衅。
“这不是三哥出事了,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吗?毕竟你姐姐在宫里啊,正受宠着呢。”
凉烟将门关好,朝守在门前,比较忠心的几个家生子吩咐道:“守好了,别让闲杂人等扰了母亲休息。”
俞氏这两年早就憋够了气,如何肯罢休,上前一步就想伸手扯住凉烟胳膊。
“目无尊长,你还……啊,嘶。”
话未说完脸就痛到皱成一团,躬了腰去。
凉烟一把捉住俞氏扬过来的手腕,捏紧:“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尊长?”
俞氏痛到语不成句:“凉家……凉家现在能指望,能指望上的就只有香……香儿了,你还敢如此待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你跟我那个姐姐,哪个是有半分真心待将军府的?你想趁火打劫是吗?”
“告诉你,休想。你以为姐姐在宫里正受宠,能给垣帝吹点枕边风,母亲就要感激涕零将良田铺子都捧上送给你?”
“俞氏,你怎么想得比做梦还美?要不这样吧,我干脆拿你来威胁姐姐怎么样?若是她不肯出力帮凉家,我就弄死你,你说姐姐是会拼尽全力保你,还是毫不在意呢?”
俞氏望着凉烟,惊骇到连痛呼都忘了。
她心里想的,竟被这小丫头给说得半分不差,更过分的,竟然还想拿她来胁迫香儿?
“烟儿,你竟变得如此歹毒。”
俞氏咬牙切齿,她还是不愿相信,凉烟敢如此待她。
凉烟也不与她多说,直接吩咐人将俞氏绑起来关进柴房里。
“烟儿,外面是什么声音?”
有凉烟每日陪着舒缓情绪,又彻底隔绝了外头恶劣信息,章雁菱身体已好转许多。
凉烟推门进去,见章雁菱下了塌,忙又将人按回去躺下。
“母亲,现在外头冷寒,你别出去受了凉,快歇下。”
“一点小毛病,心头郁结,这都已经好了,再躺下去,还真就给躺出毛病来了,你父亲入狱,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必府里上下都一堆事等着我来处理,你让我起来。”
凉烟忙半趴过去抱着章雁菱撒娇:“您放心好了,府里的事,有我呢。而且宴公子说,不日之后就能下聘,到时嫁过去了,掌管府上事物的,自然是我,现在您只管放手,让我跟管家先学着点。”
“当真?”章雁菱躺了下来,“你父亲这人,过于耿直,俗话说忠言逆耳,想必此次入狱,定是垣帝让他反省一段日子。到时人回来,府里给他接风洗尘去晦气时,咱们再把小宴邀过来,确定下黄道吉日。”
又安抚几句,章雁菱安心躺下了。
凉烟松口气,暗道还是拿二哥来做幌子最有用。
想起宴星渊,她心头免不了紧张。
宴星渊已是彻底见不到人影,正逐步铺陈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
数月征战, 除了起初吞下两座城池极为顺利, 之后便是陷入胶着。垣帝焦心不已, 毕竟他收到的消息, 嘉盛皇朝分明瘟疫肆掠, 民不聊生,国力正是空虚之时,谁料竟还这么难啃?
时间愈久, 垣帝愈是难安,不断调派兵马过去援助, 可他越想尽快攻下,那嘉盛皇朝便越是难攻,最近更是有反超之势。
盼望这一举能成功不知盼了多少年了, 垣帝甚至开始怀疑,那‘鬼百合’是否真有那般厉害,他是不是预估错了?
纵然心头有再多不甘,垣帝也知吞并嘉盛皇朝是不可能了,他得召集军队回朝。
将命令下发, 垣帝颓然靠着,他开始恼恨, 恼恨嘉盛皇朝的负隅反抗, 也恼恨那‘鬼百合’。
他花了那么多代价,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到底……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凉婉香站在紧闭的御书房外,守在门口的护卫躬身行礼。
“娘娘请回吧, 王上吩咐过了,谁也不见。”
凉婉香的手紧紧握着,回转身离去,走得又快又急,随行的侍女全都加快脚步跟在后头。
凉云天入狱,她高兴坏了,那个一直稳稳压她一头的凉烟,终于能看到她落魄的样子了,她都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她来求自己,求她去跟垣帝吹个枕边风。
她都要得意坏了。
可等到的,却是那小贱人有恃无恐拿俞氏来威胁她!
——
凉烟听到消息了,垣帝要退兵,停止攻打。
宴星渊忙到不见踪影,但时不时会送来信件,报给凉烟事情进展。
司靳要反攻霁月王朝,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其开路,这事他不能露面,要费的功夫自然更多。
还有凉云天的银甲军,他暗自接手了,那是凉云天最精锐的一支亲兵。
军队撤回至半道时,嘉盛皇朝开始猛烈反攻,几乎是以狂风扫落叶的迅猛姿态,在垣帝收到线报时,已攻下三座城池。
垣帝再不复往日的平和模样,他面目狰狞地抬臂重重扫落桌上一切物件,又狠狠砸烂了满室精贵瓷器。
“废物,养了一帮废物!召宴将军入宫。”
满朝武将当中,最堪重用的,一个是狱里的凉云天,只不过他现在已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垣帝甚至后悔没将人留着再等等。
但他如何能想到,经过瘟疫洗礼过后的嘉盛皇朝,还能如此凶猛?
另一个可堪重用的,自然是他一手培养推举起来的宴星渊了。
宴星渊很快入宫,垣帝先是邀着一起用饭,席间谈及这些年的大力栽培,言至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国之安宁,靠你了,朕信你的实力。”
“臣不会让王上失望。”
垣帝紧盯:“我知你同凉大将军私交不错,只要你能打退嘉盛皇朝,叛国重罪也大可从轻发落,毕竟朕对凉大将军,始终心怀敬意。”
宴星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面无表情,只抬手恭敬一拘:“是。”
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垣帝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两日,两日后,挂帅出征。”
垣帝没等来宴星渊的挂帅出征,便先等来了一场早已铺陈好的围宫。
大部分兵力虽还在回京路上,但垣帝一直防着这招,所以皇宫守备森严,留下了足够的兵力守卫。
本以为敢反的,是那些迫不及待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亲王,熟料看到的却是宴星渊这张不染凡俗的脸。
“为什么?”垣帝想不通,惊诧过后,面目阴沉。
他认为最好拿捏掌控,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却反而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殿外厮杀呐喊声已响起来了,宴星渊默不作声,眸子如墨色翻涌,深不见底。
垣帝知宴星渊身手绝佳,但他除了有护月禁军贴身保护,还有暗卫跟死士,可谓高手如云,他并不担心,拿过佩剑指来:“你莫非当朕这皇宫是纸糊的,凭你就能攻破?”
宴星渊垂手立在原地,望着被护拥在中央的垣帝,倏地笑了:“景垣,莫非你认为我此举只是儿戏?”
司靳借给他的兵,有师父布在京都那些关系在,早就被他瞒天过海渗透进来。垣帝全部心思都在隔着几十座城池之远,正猛攻而来的嘉盛皇朝大军上,对京都防范的,也都是那几个有实权的皇子,宴星渊的动作,他一无所知。
垣帝嗤笑:“若今日站在这里,敢跟我叫板的是凉云天,朕还真要悸动几分,而你?”
“老夫在此!”一声响亮高喝,惊得垣帝面皮颤动,死死盯过去,正见到凉云天大踏步从殿外行进来。
随着距离在凉云天的跨步下拉近,垣帝发现他哪有牢狱里那副满身血污,半死不活的模样,整个人反而可以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神采奕奕。